“我怎么就回了常曦殿了?”嬉闹过一通靳遥这才想起正事。
“说好回宫你就病倒了。当时若不带你回来,那小院冻得像冰窟似的哪能养病……”兴隆帝将一切始末解释了一番。
靳遥侧首看向兴隆帝,“小宝呢?”
兴隆帝眨了眨眼,避开靳遥的视线,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你不会没带小宝回来吧?冰天雪地,那娃娃怎么活?”
“没,不是,我让元川照顾着。只是这几日只顾着你,我也不知那娃娃如何了。”眼见靳遥急了,兴隆帝赶紧接过话茬。
第30章 大楚国师
“你让元川将小宝带来。”靳遥有些怀疑,面上更是一副要亲眼看过小宝才放心的模样。
兴隆帝颔首,默默拢上衣衫,随后赤脚而去。不过片刻,元川便抱着小宝到了寝殿。
“娘娘。”元川躬身见礼,顺势将娃娃放在地上。
小宝见着靳遥自是欣然,三两步上前趴在榻边,眼汪汪地看了看靳遥继而将面庞贴上她的手背。“娘亲,你好些了吗?”
靳遥伸手揉过小宝的发顶,仔细打量一番,见小宝穿着厚实,人也精神,显然是得了悉心的照料。
“娘亲没事。过几日便能下地陪小宝玩了。”
小宝听了这话终于放下了心,贴着靳遥开始撒娇,“小宝很想您……”嘴上嘟囔着,却是渐渐闭上了眼,不多时便睡熟了。
元川上前将小宝抱起,解释道:“娃娃记挂着您,近日睡得不好。”
靳遥不禁莞尔,向元川招了招手,“让他歇在这便是,离了熟悉的地方,小宝怕是不习惯。有我陪着也让他好好睡一觉。”
“是,如此也好。”元川应过声,转头将娃娃放在了窗前的软塌上,拿厚褥子将小宝捂了个严实。
他可不敢将小宝放在靳遥的榻上,他家陛下的心思他最懂,若是见着了说不定又想将娃娃扔了了事。
“这是?”靳遥看向元川,十分不解。
“娘娘莫怪,陛下不大喜欢小宝。”元川心虚得很,兴隆帝何止是不大喜欢,只怕心里就想着将人丢回别院才算。
“我知道了。劳烦公公将我那婢子唤来。”
“是,奴才遵命。”元川垂首退去。
靳遥斜倚身子,将沉沉目光投向窗外。金钊来时恰见光束将靳遥笼罩,为其添上几抹暖意。
“主子。”
靳遥顺着声音来处看去,金钊顶着了无的面容冷清地立在内殿堂中。
“傻姑娘,笑一笑啊,你这模样哪像你家门主。”靳遥摆了摆头,不由得笑道。
金钊捏着裙摆别扭上前,“主子恕罪,属……奴婢,还不太习惯这些。”
“无碍,昏君即便知道也不会戳穿的。”靳遥安抚过金钊,继续道,“我此番病重你是如何救治的?”
“用了门主留下的药。”金钊说着自怀中掏出青玉瓷瓶递给靳遥。
靳遥伸手接过,顺着瓶身摩挲过一遍,而后高声道:“念珠断了,断在小院至东临阁的路上,你若身子好些便去替我寻一寻。”
嘴上说是寻念珠,手里却将一份密信塞进了金钊袖中。
“奴婢遵命。”
金钊颔首退去,回了自己屋里方才谨慎掏出那页纸张。信上没说旁的,只让她回别宫寻一寻娄况的踪迹,顺便探一探北狄的战况。
在小院的三月,靳遥无人可用,且兴隆帝派了不少人看管别宫,她难以查到关于战事的消息索性便一心同娄况琢磨机括和与小宝玩闹。
后来又因着雪灾消息更是闭塞,关于合关一役便更难听到风声。如今回了皇城,守在她四周的暗卫反而少了许多,这时行事正适宜。
按理说,冬日来时,北狄便会退兵。只是朝廷的始终动向不明,一副全然被蒙在鼓里的模样,都城百姓甚至不知有此战事。靳遥猜想,会否兴隆帝故意将此战事隐瞒了下来,若真是如此,他又打的什么算盘?
这其中龃龉,靳遥探寻良久也没能明白。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金钊能够查得一星半点。
靳遥吩咐金钊去办事后,自己则迷迷糊糊再次睡去。当她醒来,窗边榻上已无小宝的踪迹,寝殿灯烛未明,周遭俱是昏暗。
她竭力起身顺着墙角摸向殿门,隐隐约约听到殿外廊下似有对话之声。
透过门缝向外窥去,烛火之下,两道身影绰绰立于殿前。端看背影靳遥便知其中一人是兴隆帝,另有一人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两人在她靠近之时便已察觉,倏然停下了谈论之语。靳遥也不避讳,伸手推开殿门,侧头直愣愣地打量那陌生的男子。
兴隆帝身前之人,青蓝长衫,剑眉星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陛下。这位是?”靳遥贴向兴隆帝,哑声询问。
兴隆帝对于靳遥下意识的依赖颇为受用,体贴地解下披风包裹住靳遥,“这位是我大楚国师。”
“国师?”靳遥心中一顿,这国师非遇大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此番而来所为何事?
“娆妃娘娘。”国师挂上笑意微微点头以示尊敬,缓步靠近靳遥,“娘娘先回殿内,外头寒凉,您不宜久处。”
靳遥抬眼看向兴隆帝,兴隆帝则是与国师对视一眼随即弯腰抱上美人转身进殿,国师跟着闭门而来。
这大楚国师姓李名悦然,尚在不惑之年,是先帝在时亲自册封的国师。自古以来,大楚从未有过国师一职,这李悦然能得先帝重用全是因着他所炼制之药替先帝续了几月性命。
不过,今日看来,兴隆帝与李悦然的关系也是不同寻常,会否当年先帝突然离世其中就有这李悦然的手笔?要不然,这续命之药也太过名不副实。
当然这一切只是靳遥暗自猜测,此刻她要做的,便是看看这神出鬼没的国师大人到底为何而来。
靳遥被兴隆帝再次安置在榻上,李悦然也不多言,垂目捏过靳遥手腕,摸上她的脉搏。
殿中一时静谧,良久后,李悦然面露惊惧侧首看向兴隆帝,“陛下,您给娘娘用过什么药?”
“什么药?”兴隆帝颇为担忧,“可是阿遥有什么不好?”
李悦然摆了摆手,“非也。这药却是救了娘娘一命,是以臣想知道,陛下是从哪处寻来了那药?”
兴隆帝尚在迷惑,靳遥心里已有计较,这李悦然怕是探出了了无的救命药丸。
“一向是阿遥的婢子贴身照料,朕也不知内情。”
“陛下可否将那人唤来,臣有些事想问一问。”李悦然显然是有些急了,也不顾什么礼节,直直盯着兴隆帝恳切道。
“来人,将了无带来。”
兴隆帝向外吩咐,只见窗边一阵黑影闪过。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金钊被带到殿内。
人刚跪下行过礼,李悦然便急不可耐地上前,“姑娘,你给娆妃娘娘救命的丹药是从何处得来?”
金钊不解,暗中与靳遥交换过眼神方才怯怯道:“这是奴婢的师傅传给奴婢的药,拢共就这么一颗。”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则是此乃本门秘药,不可多言;再者,这药唯有一颗,你若想看也是没有的了。
“师傅?”李悦然自是不大相信金钊的说辞,“冒昧一问,姑娘师从何处?”
“奴婢只知师傅是江湖中人,居无定所、不知来去之处。”
金钊说得义正言辞,李悦然有心继续追问却不敢在兴隆帝与靳遥面前做得太过,只得偃旗息鼓,肃立于堂中面目微凝。
“国师还想问什么?”靳遥冷着脸,十分不悦地道。
李悦然向着靳遥拱了拱手,“是臣冒犯了,还望娘娘恕罪。”
“我累了……”靳遥说着话翻身背对众人,兴隆帝见状识趣地带着李悦然走了。
直到人消声寂,靳遥这才转过身,“金钊,此事止于此便是。你家门主未归,说到底是他们师门之事,你我不宜参与过多。”
“奴婢明白。”
“去吧。”
“是。”金钊望了望靳遥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悄然灭了烛火退去。
黑夜之中,靳遥辗转难眠。
而此时,正宁殿里兴隆帝送走李悦然后便在门前驻足。夜风微起,将冬日的寒凉裹挟而来,激得兴隆帝轻轻一颤。
元川臂弯上挂着披风,靠近兴隆帝时抬手抖开,轻轻替他披上。
“李悦然是你让人请回来的?”
元川沉默半晌,“是。奴才想着若是娘娘不好,那人也能替娘娘续上一时的命。”
“那你想过这一回又拿什么去换吗?”兴隆帝转身,手里捏着披风的系带,攥得紧紧的,“断了根的人,他看不上了。”
元川眼上涌出一股酸涩之意,心中也堵上了一口气,直憋得自己面目微红,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当年先帝吃下李悦然的续命丹药,本是弥留却生生多出了三年寿命。彼时,他即将得到的光又迅速寂灭,元川实在难以忍受。
加之兴隆帝被逼迫每日与各色女子同房也是心力交瘁,两人一拍即合向李悦然动起了心思。
李悦然因着先帝而得国师之位,一时风光无量,怎会铤而走险去替这一个男.宠和一个毫无势力的皇子做事?一向足智多谋的元川也被此事难住。
一日宫宴,李悦然多饮了两盏酒,碰见貌美的元川便迈不开步了。那一刻,元川终于找到了此人的破绽。
元川瞒着兴隆帝,私下里与李悦然春宵一度,不久后,李悦然将三粒续命丹药换了两粒,再配上些特意滋补的药,故意冲撞了续命丹药的药效。先帝由此只多活了两三月便豁然崩逝。
元川在此之后为摆脱李悦然,也为了更好的辅佐兴隆帝便挥刀自宫,从此做了这无根之人。
一直到今日,在元川的眼里,这李悦然仍是那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看在眼里便是恶心。
而李悦然的真心,掩在恶心之下从未展露分毫,以至本该有缘的两人成了如今这相看两厌的模样。
第31章 国师之情
李悦然很早便认识元川,那时元川尚在江南,是那才情斐然的新秀。李悦然则因被师兄弟陷害偷盗而逐出师门,流落江南。
故事一如既往的俗气,身受重伤的李悦然昏倒在路旁,被刚从县令酒宴上下来的元川救下。元川将其带去就近的医馆嘱咐大夫好生照料,甚至贴心地替衣衫褴褛的李悦然购置了新衣。
当时颇具盛名的元川或许早已记不得那一桩善举,可潦倒的李悦然却是刻骨铭心。
他望着那公子远去的背影,在迷蒙之间暗自发誓,定会偿还这一搭救之恩。
后来,他利用师门所学,置身世外潜心研学,终于炼制出了那续命之药。
一切或许都是上天的眷顾吧,李悦然刚出关半旬,先帝病危的消息便自皇城传出。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继而马不停蹄奔向楚都,试图让自己在先帝面前一展拳脚。
自幼生长于道观的李悦然到底也还是不懂这尘世法则,靠着一股子劲儿奔赴宫门,却在踏足之时便被护卫驱逐。他夜以继日地赶来,又被护卫一阵拳打脚踢,如此窘迫之时元川再次将他搭救。
李悦然这一生都无法忘怀那日的情形,宫外正明街上直直行来华贵的车驾,帘幔飞扬之后元川绝色的面容悄然浮现。
他玉手修长捏着车帘,嫣红的唇瓣微动,“这是何人?”
“回禀公子。这人就是一江湖骗子,说自己有灵药能救陛下……”侍卫停手垂立,恭敬地回答元川的问话。
李悦然蜷在侍卫脚下用埋在臂弯的目光偷偷打量眼前之人,一如往日卓然,可那腕上微微泛光的锁链却让他呼吸不继。
“放他走吧,在宫门前拳打脚踢成何体统。”
语毕,元川放下车帘,马车绝尘而去。
侍卫听命将李悦然释放,他一瘸一拐地走远,心里却一阵一阵的揪疼。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竟是被如此作践……
再见之时便是那夜的宫宴。彼时李悦然在太医院的相助之下已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一粒续命金丹让他成为了这大楚国师,成为了帝王新贵。
那晚,李悦然饮了很多酒,宴席散去时,苍茫月色下的温雅之人他已分不清是梦是幻。但他无法拒绝。李悦然顺从地跟随元川而去。
他们在宫殿中肆意火热,酒醉的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脱下元川的衣衫,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卸下元川发顶的玉簪,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吻上元川的唇,贴上元川的身。
他只记得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愉悦,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与柔情。
酒醒之后,怀里温热的身子让他如坠冰窖。他怎么能亵渎他的神明?懊悔与歉疚并不能弥补分毫。
李悦然还来不及反应,楚卫却在此时领先帝之命前来寻元川。一切就此暴露,他怀抱着元川静默地坐着,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出乎意料的是楚卫并未戳穿他们,只是向他讨了一枚假死药。
李悦然那会儿还不懂,直到后来先帝驾崩,羽卫全数自戕追随先帝而去他才明白楚卫那药的用意。原来啊,人都是自私,哪有那么多愿意用命去成全自己的忠诚。
楚卫用药逃过一死,成为了新帝一党。他感念李悦然的救命之恩对元川甚至对新帝都多加照料。
长此以往,元川对楚卫渐渐有了情意。
这是李悦然自己察觉到的。
一夜慌乱后,元川求他帮自己,李悦然自是无法拒绝。他故意顺从着元川的意思,将自己伪造成那奸恶小人,一步步陷入元川造就的瓮中。
元川从来不知,即便他不求,李悦然也会出手对付先帝,只求护住他的性命。毕竟,只要先帝在世一日,他们两人都不算绝对的安全,他自己或许无关痛痒,但元川,李悦然绝不会让他有事。
后来的一切令很多人都满意。
先帝崩逝,兴隆帝继位,楚卫依旧是楚卫,李悦然仍然是国师。但元川却怎么也不愿放过自己,醉心于武学不说竟以自宫以求练就卓绝武艺。
李悦然深知,元川不过是在逃避而已。元川此生最不愿忆起的便是那些雌伏于先帝的日子,他厌恶那样恶心的自己。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重生,即便他心里渐渐装下了楚卫这人,也无法阻止他对自己的“洗经伐髓”。
至于他李悦然,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账,有什么资格去表露真心,有什么资格去护他爱他?
所以李悦然在将自宫后的元川救回,在兴隆帝地位稳固后便自请闭关,就此避世已将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