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上的手指顿时僵住,她看见他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眉头微微拢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姝蓦然想到他方才执意要问的话。话本上写的那些恩爱的夫妻,都是要亲吻的,她这般推拒他,他会不会误以为她并非真心爱慕他?
她咬了咬唇,声音几不可闻地又补了一句:“不过,听说很多人向佛祖求姻缘,佛祖约莫也是不会怪罪的……”
话未说完,他眸中波光微动,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凉的唇便印了上来。开端是一个极其生疏的吻,两人都像是笨手笨脚,完全不懂协作的孩童,只有努力向对方靠近,渴求更加亲密的念头,却毫无章法。
唇齿交缠间,元姝尝到淡淡的苦药味儿,那是她昨夜用从静纯手里拿到的退热药方熬成的汤药,如今竟有反哺给了她,她晕晕乎乎地想,这药也不知是不是白熬了?
舌尖却不自觉地探去吮吻那味道,似是想再努力辨别些许。这行径仿佛鼓舞了对方更加细腻地纠缠搅动,一股冷冽的气息混着药味儿在她口中氤氲开来,迅速被染得滚烫。
她觉得浑身发软,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口,尤嫌不够,于是摸索着探去他的后颈攀着,松散的缁衣袖管坠下来泰半,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虽都是头一回,裴宣却像学的比她快些似的,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搅得她眸光带雾,旖旎晕眩地跌坐在他怀里,任他来回摩挲亲吻。
良久,她有些受不住了,轻推着他的胸膛,相依的唇齿才自有想法地不舍分离。
裴宣垂眸看她水光潋滟,双颊染上画一般的桃红的媚色,一时更是按捺不住,凑上去在她细腻莹白的脖子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吻,燃起烈焰般的炙感。
“大人……”她忍不住哀求,畏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裴宣立刻松了手,收回了指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拍拍她的臀,嗓音还带着些喑哑:“好了,去收拾一下,我们先回客栈。”
她眼下既然不愿,他也绝不会逼她。左右这人儿的心已经是他的了,不宜操之过急。最要紧的是,他看不得她因他而害怕畏惧的模样。
元姝这才浅浅松了口气,面色酡红地背过身去整理衣襟,片刻后再到他身侧低头扶他下榻时,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唯独纤细柔嫩的指尖,还残余些许可疑的晕色。
“对了。”
裴宣含笑的目光还流连在她朱红涟涟的唇上,忽听她有些疑惑地开口:“大人,昨夜那女刺客叫我陆二小姐,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裴宣下榻的动作微顿,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地道:“兴许是认错了人吧,或许,你与她生得有些相似。”
“……那岂不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元姝闷闷地扁着嘴,不太高兴,“听那人口气,关联什么王妃的事,想必那陆二小姐应该是京城人士,大人你见过吗?”
“……应是养在深闺的,外男哪里能轻易见到?”裴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叹气道:“兴许只是寻了个借口,根本就是想刺杀我。好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你不必烦心。”
元姝哦了一声,心底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她总觉得,大人提起这位小姐,口气有些不同寻常。
又径自摇了摇头,兴许是她多心了。
……
一大早,静纯蹑手蹑脚地过来,生怕被庵中其他人发现了,一进屋,便被告知他二人准备离开了。
静纯小脸上有些担忧,踟躇地看着元姝:“你夫君受了伤,能走吗?”
“不碍事的。”元姝笑了笑,从裴宣手里接过一块牌子递给她,“小师傅大恩,只是我们手头并无财物,他日若小师傅去了京城,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便可拿着这牌子去英国公府求助。”
昨日事发突然,那女刺客卷走的财物她也没来得及带走,只一心想着尽快为他寻到解药,此刻倒真是身无长物了。
静纯连忙摇头:“贫尼是出家人,不能收你们的东西。”她自小生在此处长在此处,对什么英国公府,完全没什么概念,因而也并没有意识到二人来历不凡。
“不过是个牌子。”
静纯见推拒不过,只好苦着脸收下,忽地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师傅说过些时日会带我去京城的大觉寺交流经文。”
没头没尾的一句,元姝却知这小孩内敛,笑着接了话:“好,那到时咱们有缘再见。”
裴宣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山上的小庵香火并不盛,大觉寺却是京城有名的大庙,许多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都会去上香还愿,这里的小尼去和大觉寺的人交流经文……
他本能的觉得怪异,只是眼下这光景,不是该深究的时候,他暂且压下疑云,与元姝携手悄然离开。
出了那地界,元姝微微放下一桩心事——还一直担心被庵中的师傅逮住呢,好在没连累静纯就成功脱身了,这人情倒不必欠得更多了。
却见他忽地驻足,挑眉俯身看她:“我是你夫君么?”
她刷地红了脸,原是静纯方才说漏了馅,却惯是嘴硬的,斜睨他:“如若不然,要说你是我兄长么?”
第19章
◎“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
裴宣眉头微挑,附耳在她耳边轻语几句,元姝立刻就别过脸不看他了:“才不要。”
耳尖也飞快地红了。
裴宣笑了笑,心中已是餍足,没再逗她。两人牵着手走了一段,果真在不远处发现了锦衣卫的标记。
一声长哨,不到三十息的时间里,便有人出现了。
瞧见裴宣胳膊上绑着绷带,那下属面色剧变,单膝跪下行礼,连道失职。
“行了,回去再说。”
那女子的尸体无人收殓,他早料到手下人醒来后会在附近搜寻,好在这批人离得不远,省却他们许多脚程。
……
“是个赌徒?”裴宣坐在上首,敛眉问。
“是。”徐程面色阴沉:“……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赌场的人追着打,眼看着要被剁手剁脚了,收了人钱财就敢在咱们锦衣卫的头上动土!”
徐程气得不轻。堂堂锦衣卫,竟然中了一个卖酒的货郎的招儿,还累及大人不得不只身犯险,如今还受了伤,实在是怒意难消。
“背后的人是谁问出来了吗?”
徐程面色微黯,摇了摇头:“上了两道刑就受不住了,但还是没问出来,只知道是个女子。这酒鬼,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就敢来现眼!”
裴宣的神情却很平静,往椅背上靠了靠:“那就没必要问了。”
徐程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大人的意思……和上回是同一个?”
那不只有那位神神秘秘的郡主了吗?
“我也只是猜测。”裴宣拧了拧眉心,心间却知八九不离十——涉及到什么王妃,他能想到的秘辛,唯有那位抱病在王府深居简出多年的淮南王妃了。
“太荒唐了……她一个宗室女子,竟敢对锦衣卫下手!”徐程大怒。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一些不方便告知天下的宗室秘辛,许多也是交由锦衣卫处理的。锦衣卫昭狱里,还关着好几位过去位高权重的宗室子弟呢。是以在徐程眼里,一个王府的庶女,便是有郡主的封号,也全然不配和锦衣卫作对。
“淮南王是陛下胞弟,又素来宠爱这个长女,惯得她无法无天,也不是怪事。”裴宣语气淡淡,眸里却冰冷地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自己手臂的伤口——派了武功高强的女卫,还从神机营调来了带毒的袖箭,分明就是要置舒儿于死地……
他不会放过她的。
不过,对方这样的势在必得,倒是让他开始对这桩秘辛感兴趣起来。
“把那赌徒扔去周边的衙门去,带着他上路,麻烦。”
“是。”地方的官衙素来对他们只有恭维不敢违背的,这样的混子丢进去,也不会比在昭狱里快活多少。徐程想着这桩,总算是觉得微微出了一口气。
但幕后主事之人并非这个小喽啰。淮南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年来谨小慎微,并没有夺权的想法,有太后在其中斡旋,兄弟感情颇为不错。想动清河郡主,恐怕还真是不易。
不过……徐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裴宣。
他看得出,大人是真生气了。
他跟着裴宣多年,知晓这位上峰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便是那两位夺嫡热门的皇子也从来没在他手上讨过什么好……这千娇百宠的郡主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
元姝见他们谈完事,忙扶着他上了楼上的客房,帮着他简单换了一身衣物。
昨日夜里丹兰她们几个也都中了迷香,对客栈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见她回来了,红着眼圈说了许多告罪的话,元姝听得头皮发麻,因而这会儿也不让她们近身伺候了,一概遣去了外面候着。
却没曾想,方便了裴宣。
从前两人也是住在一起,可如今挑破了那层纱,四目相对片刻,就跟燎原的火似的,元姝甚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只手压在胡床栏杆肆意地吻着唇。
元姝生怕被人听见动静丢了脸,腰骨被吻得娇软,仍旧不忘去推他,裴宣展了眉眼退开半寸看她,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声音醇厚:“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
她脸红心跳,扭捏着不肯如他的意,见他又要再凑过来,才告饶地小声道:“大人你不饿吗,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不是这个。”
跟个孩子似的执拗,元姝无法,只得低低地喊了一声:“裴哥哥。”软软糯糯的声音却像小猫叫似的,似在裴宣心上轻挠了一爪子,反而将他勾得越发心痒。
这下子,一时两个人都在心间懊悔自讨苦吃。裴宣轻咳一声,随意转移了话题:“我想喝老鸭汤。”
老鸭汤可要费些功夫,元姝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红着脸落荒而逃。
裴宣含笑看着那美人离去,想到了什么,下了床榻打开了柜子,寻出了当日在教司坊抱她出来时,她穿的那一套衣服。
仔细地查了一遍,果真在衣服的夹层发现一封被缝起来的信。
他微微蹙眉,随手拆了开来,展开了信纸。
*
京城。
时值一场磅礴大雨,沉闷的雷声混杂在雨声中轰鸣不断,沈府里种的一排柳树被吹得左摇右晃,枝条狠抽着福字纹的大窗,院子里更是一片枝折花催,满庭狼藉。
沈容安自翰林院下值回来,便独自坐在被叉杆撑得半开的窗棂旁饮酒,炕桌被雨水溅湿了泰半也恍然未觉,敛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身竹青云纹锦袍,鼻梁高挺笔直,白皙的皮肤似最上等的美玉,纵然是在想心事,外人瞧着也是神色暄和,气度悠然,正是闺阁贵女心中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仕子之表率。
沈家的管事撑着绸伞到了游廊下头,一瞧这情态就知是为了哪般,心头不免叹息一声。
他家爷这般长眉俊目,丰姿清梧的人物,如今高中探花,以翰林院侍读的身份在御前行走,正是前途无量之态。京中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女儿芳心暗许,可他偏就为那旧情伤神费力,实在令人嗟叹。
“进来吧。”沈容安眉眼都没抬,却开了口。
沈家管事低头应是,抄着手进屋回话。
“应天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沈容安指腹摩挲着茶盅上的花鸟纹路,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似是漫不经心在问。
管事摇了摇头:“没有,应天府城卫司的人确实看到了二小姐和六少爷的马车出城,可周边的府城,却都没瞧见他二人入城。”
见他凝神不语,管事安慰道:“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兴许是两位公子小姐聪慧,躲到了村子里去,或是郭家的庄子上。这关头,没有消息不正是最好的消息吗?”
当日陆家两位嫡出的小姐生隙,闹得不可开交,陆尚书没办法,只能先安抚生病了的嫡长女,将幼女送回应天府的外祖家住些时日,却不想如此行径,倒是在最后关头保住了陆家的香火。
如今,陆家的男丁都在流放岭南的路上,途中诸多凶险,生死未卜,倒是这个往日最为纨绔的六公子躲过了这一劫。管事想到这里,不免唏嘘。
沈容安却没那么乐观。
底下的官吏是什么德行他再了解不过,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往日里和陆家走得近的官员都被牵连着受了灾,他们若能抓住陆家嫡系的子女,岂能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什么村落,什么郭家的庄子,恐怕早就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时至今日都没有消息,他只怕,事情另有内情。
其实,事实也正如沈容安所料——当日扬州府城按上面的命令抓到了返京路上的陆明舒和陆靖誉,原是抱着立上一功的念头,谁曾想那押送陆家公子的兵士半路犯浑喝酒醉倒,反让陆靖誉逃了。
至于陆明舒那里,等府衙的人找去教司坊,只看到了一具得了花柳病面目不清的妓娘的尸体。那鸨娘哭得像丢了一颗大摇钱树,衙门的人却不敢靠近仔细去查,只当是那千金小姐命中该有的劫数,匆匆回了衙门复命。
两下里都落了空,又是到嘴的鸭子都飞了的荒唐事,扬州知府只怕实情报上去立功不成反遭上峰怪罪,这消息也就死死瞒住了。
外人去问扬州城卫司的人,自是打死都不肯认的。
忽地有下人在门外禀报:“大人,端王爷请您去王府喝酒。”
屋里静了一瞬,一时间落针可闻,等了半晌,才听见沈容安淡淡的声音:“知道了,去备马车吧。”
管事见他湿了袖边,也不唤婢女更衣,一声不吭地系上披风便要出门,明白他心下定是大为不悦,忙劝道:“爷,那头毕竟是最得势的……您且忍忍吧,多少人想搭上端王爷这条线,却是连帖子都递不进端王府的大门……”
下这么大的雨,端王却邀他家爷去喝酒,哪里有什么礼贤下士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