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无论是什么时节看到他,这人总是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整日里靠着祖宗余荫,和京都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高氏眼中闪过不悦,沉着脸道:“没个规矩,何时能学学你二哥,让家里人省省心!”嘴上絮絮念叨着,却立时招来一个丫鬟,打了水用帕子给裴康擦擦脸上出的汗。
  “三弟志不在此,母亲无需责怪,以咱们家的门第,也不需要他去拼什么。有他在母亲身侧尽孝,我也更放心些。”
  高氏听了没做声,裴康却嘴一咧,笑得灿烂:“娘,你看二哥都这么说了!您也别老觉得我一无是处,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那给裴康净面的丫鬟脸色却忽地一变,发现了裴康头上被头发藏起来的一道伤口:“三爷,您这伤口哪儿来的?”
  裴宣蹙了蹙眉,站起身看了一眼,是一道小拇指指腹长的疤痕,看起来是新伤。
  高氏走到他身侧看了看,立刻变了脸色:“你又和谁打架了?还是谁欺负你了?快说!”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到处找药,裴康被拧着胳膊仍旧不肯松口,很讲兄弟义气:“娘,这就是不小心摔着了,没谁欺负我。我哥可是锦衣卫指挥使,谁敢欺负我?”
  “不小心?你下次怎么不把脑袋摔破了?”高氏语气恨铁不成钢,眼神却很是心疼,“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疼惜些自己,你二哥天天在外面行走,也不见像你这样,日日受伤……”
  “母亲,我房里还有上好的金疮药,我拿来给三弟用。”裴宣在一边看着,忽地开口。
  “好好好,快去吧。”高氏这才分出神应了他一句,却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
  裴宣一言不发地走出明安堂,深深吐出一口气。
  小厮穆瑞在后面跟着,眼神极为复杂。
  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待二爷像个客人,母子俩生分客套极了。可一瞧见三爷,满腔的慈母心肠就都表露了出来,那般的吵吵闹闹,边教训边心疼,才是真正的母子吧。
  他想了快十年也没想明白,为何夫人为这么偏向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反倒对家里最本事的哥儿视而不见?十指有长短,却也不是这么大的差异吧。
  裴宣撩起袖子,垂眸看着近乎让自己生命垂危的一道箭伤。
  他在外办差,是从来没受过伤吗?
  不是吧。
  是母亲从来没关心过他受没受伤吧。
  就如方才那样,母亲从来只在乎他有没有为家里争光,有没有办好差事,至于他路上有没有头疼脑热,或是有没有经历过生死艰险,她都没问过。
  在更久远一点的时光里,她或许连他是否聪慧,是否能担起家族重任也不在乎。
  这能算是好的转变吗?裴宣暗自苦笑。
  对这样的事,他为人子,是该感到委屈的。可过去的数十年里,他早就习惯了如此。然而不知缘何,今日,他却有些难过。
  他脑子里忽地想起方才分别时,元姝在他怀里依赖又期待地注视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再过去的样子,心间柔软和酸涩裹挟成一片。
  这世上,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是那般真切热烈地盼着他回家的。
  或许,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让人将我书房那瓶御赐的金疮药给三爷送去。”
  穆瑞应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二爷,您要去哪儿?”
  “备马。”
  裴宣望着九宜胡同的方向,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现在想见她。
  “去九宜胡同。”
  穆瑞蓦地瞪圆了眼睛。二爷为陛下办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回京就夜不归宿的事迹,元姑娘……真是好手段。
 
 
第23章 圆房(三更合一)
  ◎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了◎
  轿子进了九宜胡同的一处别院, 元姝听见周嬷嬷和一人在轿前低声交涉,约莫是裴宣先前留在这儿的人。
  元姝问过,这宅子并非裴宣新购置的。从前他有事在外时, 若是太晚,偶尔会在此处歇脚。因而这回提前递了信儿命人拾辍一番, 她们今晚大约不用怎么折腾箱笼就能歇息了。
  停顿片刻,轿子又被抬了起来,最终停在了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
  丹兰扶着元姝下了轿子, 眼里全是惊喜:没想到还是个二进的宅子, 比在扬州时大了不少, 看来大人是真真把姑娘放在心上了。
  元姝则兴致缺缺。
  有身穿官绿色比甲的圆脸妇人等在垂花门前, 年过四旬的模样, 见着人来了,忙殷勤地上来请安,笑眯眯地称赞:“姑娘生得可真漂亮。”
  元姝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地问了她名讳, 那妇人一一答了,她还未有什么反应, 一旁施立的周嬷嬷先瞪圆了眼睛:“施嬷嬷?您难不成是大人的奶娘?”
  施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待她就不似待元姝那般客气殷勤了,矜持地含笑点头:“从前是奶过二爷一场,承蒙二爷不嫌弃,把我从庄上调来服侍姑娘。”
  周嬷嬷内心很是吃惊, 强撑着才没表露出来。
  这位施嬷嬷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怎么见过。据说大人承袭了世子之位后, 就放她出去和儿子团聚养老了, 那时她才三十多岁, 养的哪门子的老?不过是大人感念她的恩情,给了她这份体面。
  什么从庄子上调回来,是在庄子上富甲一方享清福还差不多。
  这样在裴家都地位超然的人,却被大人安排到了这别院……周嬷嬷此刻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再也不敢对元姝等闲视之。
  这回上京,大人不过和郑老夫人提了一句,他们一房人就都跟了过来了。身契如今也都在姑娘手里,如此一来,他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就都算捏在姑娘手心了。
  周嬷嬷心头飞快思索:这施嬷嬷的出现,是大人对姑娘的心意,也是对她的敲打……但说不准,也是个机会——施嬷嬷是大人的奶嬷嬷,忠心没话说,但那也只是对大人。或许,她可以趁此机会真正成为姑娘的人。
  她脑子活泛,念头闪过便有了决定,附耳在元姝耳边几句。元姝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但还是朝丹兰微微颔首。
  丹兰如今管着元姝房里的首饰财物,见状笑眯眯地上去给施嬷嬷递了个荷包。
  施嬷嬷也没去掂分量,径直大方收入袖中笑着谢了赏,陪着元姝一行人进了垂花门。
  ……
  舟车劳顿,元姝也有些疲乏,进了房安顿下来,便命人去烧热水沐浴。
  待被绞干了头发出来,才得空仔细打量她住下的正房。
  有汝窑天青的花觚,有玉石盆景,有紫檀边牡丹花的绡纱屏风,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地砖,看得出是富贵人家居住之地。
  但元姝瞧着,还是感觉空了些——也不知是少了人,还是少了东西。
  丹兰看在眼里,明白是大人今儿不在姑娘心里不乐意,也不知从哪里抱出来一大堆书画,硬要元姝鉴赏。
  大约是觉得元姝前段时日沉迷写字,会对这个感兴趣。
  元姝心头微叹了口气,当着一群不太熟悉的小丫鬟的面,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全当是打发时间地坐了下来。
  “姑娘,瞧,这是新科状元郭大人的画……”
  “这是汝阳神童刘大人的字,也中了进士呢……”
  元姝撑着脸静静地听,忽地有些好笑:“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就在胡同口的那个书铺,听说新科进士们放榜后在附近的明月楼交流才艺,留了许多大作,那明月楼老板是他的亲戚,统统转给了他,奴婢是低价买回来的。”
  “买这些做什么?你要我去考进士不成?”
  丹兰笑眯眯地道:“嗨呀,姑娘,您不用考进士,将来生个哥儿还能用不着吗?这东西卖不出大价钱,但都是有福气的,挂在屋里,说不定就能养出一个状元郎呢。”
  元姝脸刷地红了,瞋了她一眼:“没影儿的事儿,说什么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和大人如今都没圆房,还生哥儿呢?
  话虽如此,元姝看着这些字画,倒是觉得确实可以在屋里挂上几幅,要不然,这屋里显得太没书卷气。
  她低头挑了挑,忽地指着一副字问:“这是谁的字?”
  丹兰看了一眼,笑道:“是探花郎沈容安大人的……就是今日在街上撒了许多金彩迎娶郡主的那位。”
  “哦。”元姝看了看,觉得这字迹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也说不上来,便暂且抛到一边,只随口称赞了一句:“沈容安这副字倒是不错,瞧着像是有自己的风骨,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大家。”
  她练了许多日的字,知道练成这样是要花很多功夫的,不免嗟叹一句。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有这样的笔力……若是恢复了记忆,能有吗?
  裴宣走进来时,便听到了这一句。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大人!”丹兰正笑着附和,抬头却看见裴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吓了一跳,忙出声提醒元姝。
  “都出去!”他垂下眉眼,没理会屋里齐刷刷跪下行礼的人,径直向元姝走去。
  “大人怎么来了?”元姝有些欣喜,却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显得她片刻都离不了他,便一时站着没动,仰着脸看他。
  裴宣眉心拧得更紧,看见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还贴在沈容安所作的书画上,眸光幽沉。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走到她身侧,手指用力地捏着她的下巴,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
  元姝愣了一下,再没看出他生气,那就真是傻子了。
  可那只手捏得她有些吃痛,她也来了性子,抿着唇不说话——她又没招惹他,乖乖地在这里等他了。倒是他,一时说来,一时又说不来,来了又朝她发脾气,把她当什么?笼子里养的鸟雀吗?
  见她不答,裴宣心里越发不舒坦。
  他不过不在她跟前片刻,她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沈容安的字画,还一副极为欣赏的模样,笑意盈盈地点评。这回是连人的面都没见着,光凭这些死物,就要对他芳心暗许了吗?
  如此看来,倒是她和沈容安是缘分天定,即便是前尘尽皆遗忘,只凭一副字画,她也能瞧出他的不同来。
  还有,离别时明明一副舍不得他至极的模样,怎么心情这么快就变好了?是做给他看的吗?倒难为她花费这般心思佯装爱慕他。
  怒气和悲凉铺天盖地袭来,裴宣眼尾都有些发红,忽地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压在了床榻上。
  元姝的心颤了一下,她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下意识去挣扎,他却将她禁锢得更紧的,热烈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狂烈得让她身子骨直战栗。
  元姝心头委屈极了,她想过万千次她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的情形,但绝不该是现在这般,他明明清醒,却将自己视作可以随意亵玩发泄情绪的女子……
  他怎么能这般轻贱她的心意,若是如此,就不该给她希望,早在扬州,就该不问她的想法径直要了她。
  如此,她便安分做个任他娇养的外室,她也绝不会僭越地央求他带她一道上京。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气又委屈,直想去咬他的舌尖,好让他明白他不是能任意驰骋的征服者。
  偏偏又有些舍不得,怕他因此受了伤彻底恼了她,心里越发恨自己不争气——早知如此就不该不守女子的矜持表露了心意,如今竟沦为予取予求的境地……
  悲伤铺天盖地袭来,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
  感受到她唇角的那丝凉意,裴宣拉着她缃裙上绿丝绦的手微微一顿,骤然清醒了过来。
  俯身去看,却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纸,那眼里不知何时盈满了汪汪水意,委屈极了的模样,徒连劳无功地抵着他胸膛的手指尖都在泛白。
  裴宣心头一撞,不由坐直了身子退一步,拧了拧眉心。
  他这是……在做什么啊?
  为了一个她压根就不记得的沈容安,把她欺负成这样……裴宣,你到底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爱慕她的。
  他内心暗暗反省,自己是否有些太过于敏感了?
  他将她带到京都来,明明是知道将来会不可避免地和沈容安产生交集的——届时为陆家翻了案,纵然她仍然想不起来,他还能将她关在内宅里,让她一辈子没机会见到沈容安吗?
  他也算是天之骄子,怎么一碰上她,就变得这么自卑?
  裴宣轻叹了口气,低头伸出手想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元姝却像受了惊的小兽一般,抱着双臂身子微微发颤地闪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雾气盈盈的眸子里全是戒备。
  他心中一痛,往事飞沙走石般地朝他迎面打来。他与她,终究还是要疏离的么?他还以为,这一次她不会再讨厌他了。
  “方才……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这样待你。”他舌尖酸涩,艰难地开口说了一句,起身便要离开。
  他看不得她那样的眼神,一刻也受不了——或许人本就是贪心的,从前从未得到的一旦拥有,就很难再挣脱。
  元姝见他要走,更委屈了,将床榻上的粟玉枕头一把扔到他脚下:“不许走!”
  一句话也不解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心里恐慌,她看得出,裴宣今儿这一走,恐怕很久都不会再来了。纵有千般委屈,她也要他说清楚再走。
  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外头侍立的丫鬟们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裴宣身形一顿,心知这会儿要出去了,明儿这宅子上下就要以为两人闹别扭,她失宠了,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身在床头坐下。
  “你不是不欢迎我来吗?”他轻叹一声,挤出一个笑容。
  “你还笑!”元姝看着他坐得远远的,硬生生憋住的眼泪一时没忍住,掉了下来。她生得那样美,即便是哭得泪流满面,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之态,她抽着气断断续续地道:“大人到底把我当什么……您不高兴,就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