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他,偏偏这样眼泪掉得更快了,裴宣大为怜惜,没忍住,还是伸手将人揽在了怀里。
这时的她不听话极了,去捶他的胸口想将他退开,裴宣半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放低声音地轻哄着:“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待她平静了些,不再发颤了,他才松开手,低头去看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的美人,玩笑道:“你看你哭成这样,都不漂亮了。”
元姝低着头不看他,闷闷地道:“那正好,我若是生得无盐,大人心情不佳,应该也想不起来拿我发泄。”
“胡说什么呢?”裴宣愣了一下,目光柔和下来,“你就是为了这个生气?我还以为……”
还以为她对他的爱慕都是伪装出来的,其实根本不想让他碰她。
“以为什么?”元姝掀开眼帘看他,眼里还泛着水雾,摇摇欲坠的模样好像下一瞬就会掉下来,像只红眼睛的小兔子,怯生生的,偏又倔强。
这话若是说出来,她免不得又要生气,裴宣心情转好,轻咳一声,转了话题:“你方才看的那些书画是哪里来的?私藏旁的男子的东西,我怎么能高兴?”
他是为了这桩事心情不好?
元姝有些呆呆的,迟缓地道:“是丹兰在街头买的新科进士们的大作,说是能让孩……”她咬了咬舌尖,清醒了一点,转口道:“让屋里更有书卷气些……”
这种关头,提什么孩子。
裴宣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原是如此,此刻的沈容安在她眼里,不过是几百名新科进士中的一位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元姝有些困惑。大人为这件事不高兴,是不是太严苛了?这屋里的陈设,恐怕一多半都是男子打造的吧,难道为了避嫌,还要让女子去打架子床不成?
可转头一想,那些书画的主人如今都是京都有名有姓的男子了,许多还很年轻,或许,她作为内宅女眷,是应该避嫌。
“大人,是我……我这样不妥当了吗?”她有些无措,或许是她不明白高门大户的规矩,做了出格的事。
裴宣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心底的怜惜浓到了极点。
他要把她带在身边,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一点,不是要她为他所束缚,时刻怀疑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的……
他叹了口气,低头去吻她的眼睛:“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胸狭隘了。”对沈容安。
或许也不全是——他在家中心情郁结,一心想见她,却一进门就听到了不顺耳的话……那一瞬,他是觉得自己满腔心意都错付了,才会那般生气,难以自控。
他温软的唇拂过的地方被轻易地拭去残留的泪水,元姝被吻得指尖微微蜷缩,虚虚拉住他的衣料。
他是位高权重的人,方才却几次三番给她低声下气地道了歉,她再不讲理,也不能说他全然不在乎她了。
待他身子移开些许,元姝才感觉到肩膀有些发凉。方才那样闹腾了一出,她上衫被解了大半,雪白的肩头露了一大截,半遮半掩之间,更显风情。
裴宣的目光微凝,也迅速收了回去——一面是为自己方才的失控心虚内疚,另一面,他确实感觉到,一种噬咬骨髓的滋味自下而上,快将他填满了。
“我去找人打水来给你净面。”他匆匆道了一句,想起身离开。
“不必了。”元姝却轻声开口,忽地膝行贴近了他,将裙子上的绿丝绦递到他手里,却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太麻烦,还是到时候……一并沐浴吧。”
在京郊听了那一出墙角,她私底下去问过苏思思,得到的答案是——不痛。
她说,相爱的男女,夫妻敦伦实属寻常,不会使人痛苦,反倒会增进感情。
她看得出,大人方才与她……只是顾忌着她,回过神后,才如从前一般想忍下去。可这般隐忍,大人心里头定然是不乐意的,如若不是,今日也不会因为劳什子的书画同她动这场气……
裴宣看着掌心的丝绦,愣了一下,旋即眸光变得幽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元姝抬头看他,声音软软糯糯,却很坚定:“大人总是疑心我……我要证明给,大人看,我、我是真心爱慕大人的……苏思思说,相爱的人就会……唔……”
话未说完,裴宣的眸色就彻底暗沉了下来,搂着她的腰肢亲了下去。
蓦地被以唇封缄,元姝瞪大了眼睛,只是这滋味却不同于方才的压抑难受,她能感觉到裴宣呼吸紊乱灼沉,呼吸分离的瞬间低笑道:“傻丫头,这些话,本该我先说,怎么每每都让你抢先了。”
她眨了眨眼,浓长的睫毛扫过他的面颊,有些痒痒的。
是这样么?原来大人也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意么?那下次,让他先说好了。
她呼吸微滞,整颗心像被他的情话烫着了,忽上忽下地跳跃着,有些头晕,软倒在他怀里,笨拙地回应着他浓浓的情愫与爱意。
天旋地转之间,他揽着她的腰倒入帐间时,柔软青丝上斜插的金簪脱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葱绿的缃裙随着丝绦被轻轻一扯滑落在地上,渐渐地,地上堆的衣物越来越多了,只是再没人去在意。
外头侍立的丫鬟们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会儿,听见里屋传来一些异样的声响,才松了口气,眸光微闪地对视。
周嬷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咳一声,将小丫鬟们赶得远了些,眼角眉梢也放松了些:大人也真是能忍……还好总算是成事了,明日她侍奉姑娘得更用心些才是,可不能让施嬷嬷抢了风头。
……
莹白的羊角宫灯下,有个人影被柔和恬静的烛光拉得光影忽长忽短,忽明忽暗。
大红色锦帐早从勾着的满池娇银勺上不堪震颤地脱落下来,掩盖住里边氤氲的半床春色。
元姝满面媚意,咬着朱红的唇,裴宣精壮的脊背上有细密的汗珠,见状低笑着将那雪白的赤足拉得更近些,俯身下去撬开她的牙关吻她的唇:“这是我的,不许你咬。”
她斜嗔他一眼,嘟囔道:“大人好生霸道。”
这言辞在床笫之间却是听不得的,裴宣笑了笑,攻城略地的鼓点更加急促,半威胁半诱哄地道:“别叫大人,再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裴哥哥……我……且饶了我罢……”
“嗯?很痛么?”
她泪眼朦胧,呜咽着去勾他的颈子,不说痛,也不否认,直想牢牢地贴着他,寻求一丝庇护似的。
裴宣长叹一口气,扶着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心底到底是怜惜,软声道:“乖乖,且忍一忍……”
……
酐畅淋漓的战役过后,元姝软软地栖在他身侧,心头大松一口气:还好,有些痛……但回味起来,愉悦也并不是没有。
她看着那人眸色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间甜蜜得软成一滩水:好似,这夫妻敦伦之事,是真能促进感情的。不过,怎么吃苦的好像就她一个?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似的,裴宣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娇娇儿,别怕,以后就不痛了……”
是么?
若是这样,那倒也还受得住。元姝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知晓,这回是裴宣怜惜她初次,并未尽兴。饶是如此,她已经在暗暗腹诽:外表清风明月似的,怎生在床笫之间狼一般的凶悍,都要吓着她了……
她被他抱在怀里,看见他胳膊上的箭伤,有些心疼,朱唇贴上去吻了吻:“大人,还痛吗?”这伤痕,是为了她留下的。他明明是那么完美的人物,偏生要受这丑陋的疤痕牵累,她很是内疚。
“小伤而已。”
元姝扁起嘴不依:“这是小伤么?差点要了你的性命的。”
还有,方才她都瞧见了,他的后背上,还有一些陈年的伤痕,或许这在男人们的眼里是英雄的勋章,是英勇的象征,可她瞧见了,只觉得心惊和凶险。
留下疤痕的尚且那么多,治愈了的呢?
裴宣望着她,她雾气充盈着的眼里却是心疼。明明自己才是处于劣势的人,被他欺负成这样,怎么还有心思来心疼他?
他暗暗发笑,眸光却越发柔情温和,听她严肃认真地道:“大人以后在外面不许轻易受伤,不然回家了,不许你上我的床。”
回家……
在她心里,这里从今往后就是他们的家了么?
他心头那些难以排遣的郁气,骤然就消散了不少。
他笑了笑,去咬她柔软粉嫩的耳垂,故意逗弄她:“怎么?这事你说了算?”
说出这样的威胁,元姝本有些不好意思,见他这样霸道,却又来了气性,嘟着嘴道:“可不是?不然,大人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好好好。”他叹了口气,在她唇上啄了两下,皱着眉道:“今后我一定贪生怕死,有什么危险的活儿都不上……”
“……那也不必这样,陛下会怪罪你的……”
“……你这小女子,好生麻烦……”
“大人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唔……大人……”
午夜,一股薄凉的风顺着窗缝透进来,交换了两人嬉笑暧昧的声音而去。
夜阑人静,九宜胡同的这个夜晚,注定春意浓浓。
*
翌日,天光还未大亮,元姝便被窸窸窣窣的动静闹醒了。
她微掀眼睫,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身骨还有些慵懒,迷迷糊糊地覆过身想去抱他:“大人做什么去?”
羊角宫灯柔和明亮的光线洒进来,外头隐约有下人搬水进出的声音,裴宣已醒了一会儿了,不知静默地看了她多久,闻言眉梢微挑,不露痕迹地将人揽进怀里搂得更紧些,温声细语:“我要上朝去,你再睡一会儿。”
元姝闻言清醒了一些。
是啊,大人是三品大员,是陛下的心腹,自然是要上朝的。
“大人好生辛苦。”她看了一眼还黑漆漆的外头,夏日里日头升得早,眼下也不知到没到卯时……
“那我服侍大人更衣。”
裴宣拦了她起身,戏谑地轻揉了一把她的腰骨:“不觉得累?”
元姝红了耳尖,越发酸得厉害,不免嗔了他一眼。
情之所至,凌晨之时,她由着他细细地吻,到最后无法收场,只得又来了一回。这会子,她整个人散架了似的累,也不再多逞强,只软软糯糯地嘱咐:“那大人路上小心。”
双目微阖,她感觉到温热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清冽而持久的男子气息将她牢牢包围起来,她觉得很好闻,仿若被这气味腐蚀掉了神志和精气,安心地敛睫睡去了。
裴宣系上绸袍,带着薄茧的指腹爱怜地拂过她娇艳的面容。那样娇弱,白瓷般的面孔,亲吻的时候稍用些力气就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是个媚骨天成的娇娇儿。
好在,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了。
若是将如今的蚀骨滋味想法子讲与过去的他听,那些灰暗的岁月有了希望,大约也没那么难捱了吧。
裴宣笑了笑,不舍地收回有些痴迷的目光,心间暗叹一声:这可真是温香软玉英雄冢,这么些年,他还是头一回,这么不乐意上朝去。
……
出门时,天边飘起了濛濛细雨,周嬷嬷与施嬷嬷侍立在两侧,拐进抄手游廊,周嬷嬷抢先一步,落后半步地跟在裴宣身后,笑眯眯地道喜:“恭贺大人和姑娘圆房大喜。”
施嬷嬷在后头垂目跟着,眉峰不动,心里却很是意外:没想到,大人千里迢迢从扬州带回来一位美人,竟然时至昨日才圆房……而且不过是与一位外室圆房,这姓周的老婆子倒会上赶着,生生道出了成亲大喜的架势。
裴宣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道:“你们服侍有功,今日都有赏钱。”
周嬷嬷悄悄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心情大好,可见昨日敦伦之事,定是满意的。
她心头松了一口气,有些迟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那姑娘那头……可需要用什么药?”
裴宣身形一顿,眸色淡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周嬷嬷,我跟你说过,不要自作聪明。”
昨日二人刚圆房,今早这老嬷嬷就追着问用药的事,还能是什么药?避子汤!
周嬷嬷脸色顿变,忙跪了下来:“大人别误会,老奴的意思是,按规矩理应如此,若是回头府里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只是姑娘又不同于别人,奴婢是想在您这儿讨个准信儿,免得下面的人胡乱揣测坏了您和姑娘的感情……”
这话一出,施嬷嬷先皱了眉头,看着周嬷嬷的背影,没说话——她确实吩咐人在灶上热了避子汤,也是照规矩办事。
在她看来,大人又没成亲,养外室是一时兴起也好,真上了心也罢,真要有子嗣,自然也得带回府去再计较。
若是先在外头有了骨肉,京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哪个敢嫁过来?哥儿对这元姑娘上心,派她来照顾着,这是分内之事,可涉及到国公府的子嗣,就是她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雷池了。
这老婆子的话,分明是在将她的军。施嬷嬷心头纳闷:不是说是高家的人,怎么这短短时日倒和元姑娘一条心了?
闻言,裴宣面色稍霁,沉声道:“什么避子汤,她都不用喝,也不许你们擅作主张。”
她真要能怀上他的孩子,那就是上天垂怜的幸运,他哪里有不要的道理?至于名分……替陆家翻案的事,原先他料想会是一桩困难至极的事,可如今看来,两月之内,说不定就能谋划出转机。
即便不能成事,也该是他这头忍着,而不是让她去亏空了身子喝副作用巨大的避子汤……那东西,大半是内宅妻妾争宠构陷用的,她在他心中,是唯一的妻子,怎么能让她受这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