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忙倾身去捂她的嘴,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了,才叹了口气:“你这张嘴啊……”
“怎么说?他答应给你名分了么?”
元姝怔了怔,摇摇头:“他说英国公府不是好去处,暂且不让我进府,不过……他没让我喝避子汤。”
苏思思摇了摇扇子,心中暗忖:那厮是知道姝娘是官眷充妓的,指不定从前有过往来。既然敢让她不喝避子汤,想来,是打算给她名分的。
“那他起码会让你做个贵妾,且安心等着罢。”
元姝没说话,手指绞了绞帕子。
他那样位高权重,也要顾忌世人的说法么?从前没想过这些事,如今一想,将来他会娶一位正室妻子,与她举案齐眉,而她只会是一个侍妾,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苏思思觑着她的神色,笑了:“莫非你还存着明媒正娶的心思?”不过,若真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也不是不可能。
元姝斜睨她一眼,在闺中友人跟前,她没那么多的忌惮和畏惧,挑了挑眉:“我生得这般貌美,有何不可?”
“当这种世家贵族的正室夫人,可不是生得好看就行。”苏思思嗤笑一声,那女人可算是世间难寻的貌美了,在那富贵窝里待了那么些年,不也只是个身份贵重些的妾室吗?
“那还要什么?”
她低头想着其他事,随口答道:“世家的正经夫妻,可不是只谈风月的。朝中大事家中大事,样样都是夫妻俩商量着来,这才是举案齐眉吧。”
元姝看了她一眼,目露思索之色。
好似,大人确实不常和她说起公事上的烦心事……是觉得她不会懂,帮不上他么?
第25章 差事(二更合一)
◎“天下的夫妻,都把这当做最要紧的差事。”◎
“去一趟普乐寺, 求见淮南王妃。”
读了半日的卷宗,裴宣眉梢间有淡淡的疲色,唤来穆瑞吩咐了一句, 又补充道:“帖子以我母亲的名义,邀她去英国公府。”
他记得, 母亲高氏和淮南王妃齐氏从前是闺中密友,只是近些年不怎么走动了,但到底妇人之间的往来, 要比锦衣卫的名头好遮掩些。
穆瑞有些意外地看了裴宣一眼。
淮南王妃自打十几年前那一场重病后, 就变得清心寡欲, 一心向佛, 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在贵为皇家寺庙的普乐寺吃斋念佛, 完全不理会俗事。国公夫人年年办花会都给她下帖子,也没见她来过几回。
京中人都戏言,说淮南王妃这样, 和带发修行也没什么区别了。
“是。”穆瑞拱手, 脸色有些为难地低头道:“不过那位半脱了尘世,恐怕是很难请得出来的。”
可不是他办事不力。
裴宣嗯了一声, 在他抬步离开前, 忽地道:“我记得,普乐寺那边有一家有名的糕点,整日大排长龙的?”
二爷倒难得关切这些口腹之欲……
穆瑞心思急转,猜测多半是要讨那位元姑娘开心, 笑道:“是,王记的糕点很有名, 卫所的一位柳大人常常也会特意一大早遣了小厮去买, 据说是柳夫人爱吃。”
裴宣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 揣摩人心思倒是一把好手——他确实是方才看到柳闻堰的小厮急匆匆出了门,念叨着要排不上队了,才想起这一遭。
没想到,柳闻堰这个脾气最爆的人,倒是很疼他夫人。
穆瑞被那眼神一扫,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低下了头,便听他淡淡道:“王妃尽力去请,糕点一定要买回来。”
“是!”他拍着胸脯保证,心下暗道:这时辰去排,怕是要明日才能排到了。看来,得花钱插队了。
没事,反正记二爷账上。
*
到晚间的时候,穆瑞给九宜胡同这边送来了东西,说是裴宣让他买的。
丹兰笑着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还是热的,置放着几样点心。
施嬷嬷一看便笑了:“是王记的点心。”
元姝看她一眼,笑问:“嬷嬷知道这家店?”施嬷嬷是裴宣的奶娘,裴宣敬重她,她自然也待她很客气。
“这家是老字号了,这么多年生意一直红火,想买一份糕点要排半天队呢。可见二爷对姑娘很上心,就是可怜了穆瑞两条腿,怕是站麻了。”施嬷嬷掩嘴笑,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她被二爷派来此处伺候,不说要做嬷嬷里的头一份,却也得和二爷正宠得如珠如宝的元姑娘打好关系——什么招数情分也比不上枕头风,亲母子尚且有因此离间的,何况她只是个乳娘。
穆瑞挠头,干巴巴一笑:可不是嘛,花了五两银子插队的,不然可是要站废了。
元姝尝了一块莲子糕,甜而不腻,香而不郁,倒是难得的好手艺。马蹄糕里裹着红豆馅,玲珑剔透的模样瞧着比莲子糕卖相好些,入口也是软软糯糯,格外清甜。
她赞了几句,那穆瑞便笑着接话,她看他一眼,笑问:“大人今儿忙吗?”
“……有些陈年的卷宗要看,不过大人说了,晚些时候会过来。”
元姝点点头,若有所思。
……
晚间沐浴出来,元姝歪在炕上看杂书,丹兰和另一个小丫鬟香芹拿着干燥的棉布帕子给她绞头发。
已经是亥时了,裴宣却还不见人影,元姝随意地看了会儿书也丢下了,头皮有微微的刺痛感,她忖度着是那小丫鬟下手没轻没重,但不好住进来第二天就罚她,显得跟下马威似的,便叹了口气,细眉微蹙:“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却没人应声,她挑了挑眉头,侧身去看,却看见裴宣正一脸认真地站在她背后为她绞头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接替了丹兰的活。
她吓了一跳,旋即难掩欣喜,笑吟吟地仰头望着他:“大人何时回来的,走路竟也没个动静。”
大约是听到了她方才无意中让他听到的思念,裴宣望着她的神情很温和,语气亦轻柔:“刚回来。坐好,头发要绞干,不然要得风寒的。”
“怎么能让大人服侍我?”她嘟嘟囔囔,却乖乖依着他的话背过了身子。
裴宣但笑不语。昨夜,他可没少服侍她。
看得出,裴宣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手法很不熟练,不一会儿,素白的棉帕上就掉了长长的青丝,元姝方才还能忍住脾气觉得不能和小丫鬟一般见识,这会儿在他面前却忍不住撒娇:“大人,你这么大力气,一会儿我头发就要掉光成小尼姑了。”
“那也是世间最美的小尼姑。”裴宣挑眉打趣她,但看着那丝绸般柔顺的青丝这样被糟蹋,也是有些心疼,迟疑了一下,便想重新将丫鬟叫进来。
元姝却拦了他,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不舍这难得的亲昵举动。
裴宣失笑,只能由着她的小性子,再下手时,便又多放了几分心思。他从来聪慧,片刻的功夫,也就上手了,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吃饭了么?”
裴宣看她一眼,却是避而不答:“你呢?”
她眨了眨眼:“吃了。”小腹这时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尴尬地笑笑,小声道:“吃了两块大人送的糕点,原是想等你一起用饭的……”
裴宣便竖了眉头,不悦地捏了捏她的脸:“我送你糕点,是要你尝尝鲜,可不是让你不好好吃饭的。”原就生得瘦弱,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元姝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却在想别的:那糕点确实好吃,不过她吃起来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好似在哪里吃过似的……或许扬州也有相似的手艺吧。
裴宣起身去外面命人摆饭,不过这个时辰了,吃东西多少不好克化,盯着她吃了几筷子,也就撤了下去。
……
沐浴更衣后,裴宣坐在炕上,她躺在他怀里,看他随手翻阅她方才看的杂书。
“在这里,会不会觉得闷?”
听他这样问,元姝有些意外,刚要说没有,忽而想到白日里和苏思思见面时谈及的事,眸光微闪,修长纤细如水葱般的十指轻轻地挠了挠他衣服上的纹路,闷声道:“有一点吧。”
裴宣微微敛眉,沉吟不语,却见她坐起身来,眼睛亮晶晶的:“大人近来忙什么呢?有没有我可以帮上忙的?”
“都是锦衣卫卫所的事情,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去抓人不成?”他怕她一张扬摔下去,厚实的手掌牢牢掐住她的腰,点漆的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元姝嘟起嘴,不依:“抓人那是京兆府衙役干的活,大人就知道哄我。有没有那种需要动脑子的?我很聪明的!”
比起名分,她其实更想让他爱上她的全部,看到她的价值,而非看见她,想的只有床笫之间的愉悦。
裴宣定定地看着她,隐隐明白了她执着的点。
他爱怜地抚了抚她乌黑亮泽的青丝,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不是他豢养的鸟儿,他不能把她禁锢在这小小四方天地里。
带她进京,他已做好了她会想起来往事的准备,不是吗?
况且,有件事,她做起来确实比他方便得多。
“好,让你帮忙。”
元姝高兴起来,没有想到这么顺利,伸长了手臂去搂他的脖子,笑眯眯地问:“什么事啊?”
裴宣垂下眼睑,余光的焦点是那娇艳红润,一张一合的唇,其主人却是一无所知,仍在雀跃。
“明日,你去见一位姑娘……”他压下心猿意马的感觉,语气平淡无波。
元姝静静地听,时不时点头,到最后,笑得眉眼弯弯:“大人放心,我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妥的。”
他闻言点了点头,一副满意的样子,却又忽地蹙眉,道:“眼下却还有一桩要紧的差事要你去办。”
元姝心头一跳,一脸严肃地等着他说,那滚烫的唇却覆了下来,一触即分,呼吸交缠的距离里,她听见他道:“倒真是解渴的良物。”
她瞬时红透了脸,羞得不想看他,双手掩面捂住眼睛,可那朱唇又被遗忘在了外头,他灼热的气息逼近,这回是俯首凑过来吮住了她的唇瓣,搅动一番风雨后,才笑吟吟地离开了半寸。
元姝放下手,咬了咬唇,只觉得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头尝到了滋味的人却不肯见好就收,一本正经地解了她衣襟最上面的纽扣,道貌岸然地叹息:“手有些凉,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听了嗔他一眼:“大夏天的,大人去让人给你烧个暖炉?”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那诃子被人毫不留情地抽出,冰凉的触感只是一瞬,掀起更酥麻的灼热。
“卿卿这天生暖玉,才是难得的珍品。”
他调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元姝指尖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袖,脸上是烧红了的流云,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谁知这样反倒是更坏事了,裴宣瞳眸越发幽黯,忽地一手托起她的腰,打横抱着她往内室的床榻走去。
……
“喜不喜欢这差事?”
“不喜欢,大人惯会诓骗我。这哪里是什么差事?”那声音娇媚软糯,甜得沁人心脾,直教人七魂六魄难以归位。
“怎么不是?”裴宣抱着她细腻纤弱的腰肢收紧,那娇娇儿低呼一声,恼怒地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他有些吃痛,却神色不变,箍着她腰的手掌更用力了些,深情地将那浓艳妩媚的面孔描绘在自己的瞳眸中:“天下的夫妻,都把这当做最要紧的差事。”
或是这夫妻二字取悦了她,他看见她纤浓的睫毛扑闪着,一汪水盈盈的眸子迷迷糊糊地来寻觅他的唇:“大人……”
夜色摇摇荡荡,菱窗外头有不绝的蝉鸣,屋里浓浓春色,幔帐下的一双人都渐渐忘记了今夕何夕似的,似榻上的粟玉枕头与乌黑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又缓缓不舍地松开,反复几次,不知疲倦。
*
烈日炎炎,卫闵儿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扭身进了对面的香露铺子。
这铺子坐落在东大街,卖的香露专是卖给爱俏的妇人们涂抹在身上用的。京都的女孩子们都爱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锡盖的琉璃瓶装着,小小的一个,贵的能卖到三四两银子,便宜的,也是九钱银子起步。
饶是如此,这家香露铺子仍旧生意红火——谁家举办个宴会,若是旁人有你没有,就不免落了下乘。
但鲜少人知道,这东大街的铺子,是淮南王的嫡长女青阳郡主,也就是卫闵儿开的。
卫闵儿个子高挑,穿了一身银红刻丝百花综裙,石青的蝴蝶夹衫,面色沉静地行走在嘈杂的人群中。她是来查账的,母亲不在府里,内宅一应事情由侧妃蔺氏把持着,送账本过去多有不便,倒不如她借着出门买花戴的由头,亲自来瞧一瞧。
穿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忽地有一人冲了出来,撞到了卫闵儿。
卫闵儿身后的青衣丫鬟立刻变了脸色,竖起柳眉就要呵斥,待看清那对郡主不敬之人的面容时,却愣住了。
卫闵儿更是呆在了原地,旋即脸色一变,拉着那冲撞了她的女子便急匆匆地进了这铺子的后院。
她神情紧张地四顾,见院里没人,才长松一口气。回眸望着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圈,立时就红了眼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哽咽道:“舒儿,太好了,你没事!”
元姝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这位郡主看起来十分端着名门闺秀的气派,背地里对待挚友,却是这般热情。
她心底有些莫名的动容,但这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卫闵儿望着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开的元姝,看见了她眼里的惊讶和陌生。
“这位姑娘,你……认识我吗?”
“你……”她退后一步,难掩讶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了?”
她咬了咬唇,指尖有些发抖——是不是因为陆家出事时,她没有帮上半分忙,舒儿她,不想认她这个手帕交了?卫闵儿眼中闪过苦涩,也对,若她是她,遭受了那么大的劫难,也无法原谅任何置身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