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欣赏裴宣这种胆量,却不能放任他。
陆家的事,当时本就是因形势紧急弄出的一笔糊涂账,勉强在陛下面前过了关,经不起细查的。
得想个办法拖住他。
端王转了转腰间的佩刀,忽地笑了。
有意思,一个贱籍女子,是怎么成为英国公府世子的妾侍的呢?他好像记得,大嘉朝有过明文规定,不许官员豢养外宅的吧。虽然大多数人不听,但明面上真闹出来,有他好看的。
*
回了九宜胡同,裴宣心口那阵子郁气才缓缓消散了。
他扯了扯领口,面色有些凝重:没想到,他前脚从大理寺调来卷宗,端王后脚就知道了,并且这样按捺不住,立刻找上门来给了一个下马威……
看来,陆家的事估计经不起细查。
回到屋,却见元姝脸色不太好看,恹恹地蜷缩在贵妃榻上。
他吓了一跳,疾步走过去,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边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从那边回来,就有些心气不顺。”元姝看见他回来,想挤出一个笑容,脸颊却有些生硬。
裴宣蹙了蹙眉,在她身侧蹲下来,温声道:“想是那起子人腌臢,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早知如此,你吩咐下去就不用去看了。”又扭头去唤人,想叫个大夫来瞧瞧。
元姝摇了摇头,不想弄出那么大动静,眨着眼睛看他,拉着他的手摇晃了晃,撒娇道:“大人抱抱我,兴许就好了。”
裴宣失笑,心却一下子软了下来,小心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拥她在怀里,叹气道:“真想将你藏起来,免得在外头受伤。”
闻言,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哼哼唧唧道:“那就藏起来吧,不过大人得把我随身带着,我就想贴着大人。”
她声音软软糯糯,黏黏糊糊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反倒更动人心。裴宣见了沈容安后一直有些不自在的心瞬时安宁下来,唇瓣贴上她细腻的额头,像抚摸珍宝似的细细地吻了一圈,揉了揉她的耳垂:“你若是个猫儿,我就将你藏在袖子里,去哪儿都带着。”
元姝被吻得心里滚烫,嘻嘻的笑,明明是夏日,待在裴宣身边却不觉得热得慌,反倒更自在,好似心头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郁气也消散了许多。
这样看来,大人倒是个冬暖夏凉的好体质。
“大人出门办事可还顺利?”
裴宣唔了一声:“算是吧。”
反正齐氏被他吓得不轻,过不了多久,今天在大街上闹出的事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倒要看看,她这个慈母,还能不能坐得住。
元姝看着他,微微有些忧心:“那闵儿姐姐的父亲,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了吧?”
出乎意料地,裴宣看着她,最终摇了摇头:“不,他肯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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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8章 红痣(二更合一)
◎被他吻过无数次的美人痣◎
元姝一听, 立时急切起来:“那闵儿姐姐她……”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婚事若还是毫无影响地进行,卫闵儿只怕要成为全京都的笑话了。
裴宣看她一眼, 有些吃味:“我怎么觉着,你对卫闵儿倒是比对我上心?”
元姝怔了怔, 旋即失笑,巴掌大的小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嗔道:“大人是不是泡在醋坛子里长大的, 好大一股酸味。”连女孩子的醋都要吃。
对卫闵儿, 她不过是多了几分同为女子的怜悯——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 嫁错了人, 牺牲的就可能是一辈子。即便是尊贵若郡主公主, 也是吃遍了这种事的苦头。
至于密友间的情分……说到底,她是听了大人的话伪装成那位陆小姐接近的卫闵儿,她对自己的好, 也是因为将她错认成了昔日好友。
“放心吧, 这婚事,最终成不了。”裴宣眸光闪了闪, 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父母之命, 媒妁之约,纵然淮南王不顾一切疯魔地想与宋家联姻,也要看看王妃同不同意。明媒正娶,陛下赐婚的原配嫡妻, 因为一桩秘辛能隐忍十数年,这样的女人, 可不好惹。
得了他的准信, 元姝便放下心来。她一向很相信裴宣, 他既然打了保票,那此事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裴宣揽着她的腰,正在想事情,有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不由蹙眉去看:“在想什么?”
她兀自出神,骤然被打断,眼神颇为无辜,啊了一声,才轻声道:“我是在想,我与那位陆小姐,当真生得这么像么?青阳郡主从前和她那般要好,竟也没瞧出来端倪。”说起这话时,倒是老老实实称起了郡主封号,像是要和卫闵儿划分开来。
闻言,他缓缓揉捏着她腰窝的手微顿,阖了阖眼,没去看她的眼神:“或许吧,我也不曾见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何况,你不记得从前的事,卫闵儿也正好无从验证了。她希望陆小姐活着,自然也愿意相信你就是她。”
“那,陆小姐还活着吗?”元姝有些好奇地问。
大人让她去帮忙演这场戏的时候,只告诉她陆家被陛下查抄了,陆小姐失去了踪迹,恐怕凶多吉少……
若是她再出现,这场戏会不会出问题?
“要是有更亲近之人,知道陆小姐身上的胎记什么的,那我不就穿帮了?”她嘟着嘴,颇有些伤神的模样,像个做了坏事生怕被抓包的小孩。
裴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指骨往下,在一处停顿流连,缓缓地打着圈:“她云英未嫁,哪里有什么更亲近的人?除非,是像你我这般,亲近到,知晓这里有一颗美人痣……”
原是在说正事,却忽地演变到这种话题,元姝听得脸红扑扑的,恼怒地去推他:“大人,我……我身子不舒服……”
裴宣唔了一声,在她耳边轻笑:“是么,我觉着,看着还挺有精神气?”
“大人欺负人……”
“好,不欺负你。”他将人扣得更紧些,从朱红的唇开始细细地研磨,气息有些紊乱地低沉道:“我只是想检查一下,我的姝儿,身上有没有什么我遗漏的胎记。免得日后,认错了人……”
这人,越来越会顺杆子爬了。
衣襟的纽扣不堪重负地崩裂松散之时,元姝红透了脸,迷迷糊糊地想着。
……
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帘被西面来的风吹得簌簌,也将屋里的闷热与腥甜吹散了泰半。
裴宣披着袍子,白玉腰带虚虚晃荡在腰间,将从来一丝不苟的人显得慵懒随性了许多。他垂眸看着累极了伏在他膝头睡着了的元姝,指尖微动,将她出了一层细汗的碎发拢到耳后。
半遮半掩松松垮垮的亵衣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他此前描绘的那颗美人痣。
是被他吻过无数次的美人痣。
他轻叹息着,将一双雪鹿似的腿用被褥藏好,那美人却像被这动静惊扰了几分似的,嘟着嘴嫌热想踢开,不安分极了。裴宣只好虚虚盖着,片刻后,她才安静下来。
他目光很是复杂。
傻丫头,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卫闵儿对你好,原就是应该的。
倒是你,哪怕失了记忆,再次见到她,还是不留余力地为她着想。
裴宣唇角闪过一抹苦笑,指尖缱绻地在那光滑细腻的脸上流连:也不知待日后你想起来了,我能否得到卫闵儿那般的殊遇——无论如何,你都能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的殊遇。
*
回到王府,已经是华灯初上。
卫闵儿一言不发地往蔺侧妃的小院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位嬷嬷拦了下来。
那嬷嬷打量她一眼,笑道:“郡主,王爷刚回来不久,和娘娘说话呢,若是想见娘娘,您还是明日再来吧,今日,怕是不便。”
“我正是要见父王,还请嬷嬷帮忙通禀一声。”卫闵儿目光平静,看不出来意。
那嬷嬷平日里压惯了她,也不畏惧,闻言更是叹了口气:“郡主也是大姑娘了,这深更半夜的,怎好去打搅长辈?”
往日里,卫闵儿一听到这话,就会想起自己失宠已久一心向佛的母妃,受不了这种刺激,自然就走了。
可今日,卫闵儿的态度却很坚决。
“嬷嬷若是不通禀,本郡主可就直闯了,倒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自然是嬷嬷来担。”
“你……”老嬷嬷神色一变,怒道:“拦下她!”
蔺侧妃在王府横行霸道已久,人人都知道,王爷专宠这位侧妃,是在王妃进府前就有的情分,且那时便悄悄生了一位姐儿,便是清河郡主卫湘儿。一入王府,更是多年宠爱不衰,连出身名门的王妃都要借着修道的名义暂避锋芒,不仅如此,王府的中馈早由她一手把持,没有正妻的名分,正妻的威风却是一样都不少。
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和顾贤妃娘娘,也对蔺侧妃所出的清河郡主另眼相待,青眼有加。
日子过久了,蔺侧妃院里的人也没谁能瞧得上了,便是这位唯一的嫡女,也不被放在眼里。
卫闵儿冷眼看着,漠然地笑了笑:“你们若是拦我,就视为大不敬,明日我就要去敲登闻鼓,问问陛下,问问皇祖母,他们亲封的郡主,是不是连在自己家里都指使不动几个奴才了?”
那群下人一听,到底也有些胆怯。再怎么说,卫闵儿是王府嫡亲的郡主,若是真告到了御前,蔺侧妃可能没事,但打杀几个奴才,贵人们岂会放在眼里?
看着其他人都有退意,那嬷嬷目中惊怒交加,这位郡主从来都是忍气吞声地过日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儿了?她就不怕,今日在这里闹了,明日蔺侧妃就寻个借口禁足她十天半个月的吗?
可真让她进去了,万一坏了王爷和娘娘的好事儿……
正僵持着,忽然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来:“闵儿,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怎么这样生气?”
蔺侧妃扶着一位婢女的手,夜光幽暗,朦朦胧胧间依旧能看出是个身段姣好,腰肢柔软的娇弱美人。
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明明比王妃齐氏大了好几岁,看着却年轻得很,半点不像生育过一个十八岁女儿的人。卫闵儿每次见到她,就想到自己半生凄苦的母亲,因而没什么事,也不大愿意和她有什么交集。
在其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听就是属于男子的,卫闵儿没答话,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淮南王默然地跟了出来,一身轻便的家常衣衫,在上首坐了下来。
卫闵儿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住蔺侧妃的手,笑道:“闵儿没有生气,只是急着见父王,还请娘娘见谅。”
蔺侧妃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讨好,闻言眸光一闪,笑盈盈地看了一眼淮南王,捂着嘴轻笑:“呀,那你们父女谈心,我就不旁听了。”
淮南王却皱眉道:“不必。”
卫闵儿指尖微僵,旋即释然。罢了,这样的事,即便是当着蔺氏说出来,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敲定儿女婚事是父王做的决定,可相看人家,考察品性,也该是蔺侧妃的事。宋绍如此,蔺侧妃起码有失责之罪,岂会还帮着他说话?
将今日在大街上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尊亲,这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卫闵儿一颗心提着,很是紧张。
她之所以急着来见父王,正是因为先前就有风声说,宋家会在明日提亲。而今天闹出这样的事,若她是宋将军,为了遮掩儿子的丑闻,无论如何也要装作毫不心虚地来淮南王府一趟,而且时间越快越好。明日,万一父王消息不灵通被蒙骗了,那可就糟了。
蔺侧妃也很是惊讶的模样,樱桃嘴半天没合上,这会儿才隐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讷讷道:“竟会是如此……”又一脸内疚和焦急地看着淮南王:“此事是妾身失职,只晓得旁敲侧击问遍了京城见过宋世子的女眷,没得到半个坏字,便满心以为替郡主找到了一门好亲事……”
说着,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自然,是朝着淮南王跪的。
淮南王皱了皱眉头,托着她的手将人拉起来:“此事不怪你。若论起来,本王也是失察了。宋家,真是混账!”
卫闵儿早已习惯了父王与蔺氏之间的浓情蜜意,不以为意,反倒是听到了他斥责宋家的话,内心升起了一线希冀。
“父王,那……”
淮南王打断她:“此事你不必操心了,回去歇息吧。父王会好好料理的。”
卫闵儿高兴极了,提着裙子行礼告退,离开的脚步是看得出来的雀跃。看来,父王并不是不疼爱她,或许,只是因为湘儿她每日都能见到父王,才能更讨父王欢心。父王对她,或许只是不善于表达?
人一走,淮南王眉宇之间的愤怒顿然消散,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方才在人前肆意扮演小意温柔的蔺氏此刻却没靠近他,隔了几张椅子,惴惴不安地看向他:“王爷,宋家那边,真要拒了?”
淮南王看她一眼,幽深的瞳眸里不复方才隐隐可见的怜惜和爱意,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达眼底:“不用。你明日去将闵儿的院子守起来,不许她乱走动。她若是问起,便说是宋家粗鄙,怕谈不拢冲撞了她。”
宋家的把柄可真难抓,如今好不容易送到他手上,他岂能轻易放过?一个女儿而已,他多的是。
蔺侧妃低下了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女儿又不是傻子,宋家再傲气,胆敢在淮南王府闹吗?也不怕圣上治他一个谋反之罪?
这手段,和上回对陆家动手时如出一辙。很明显,他又要坑女儿了。
结果到头来,又要怪罪在她的身上。
蔺侧妃低声应下,心里却在想:算了,还不如让她迷迷糊糊地把明日过完得了,还省事。
“天儿不早了,歇着吧。”
说完了事情,淮南王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进了那头的暖阁。
蔺侧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内室,向来是不让人伺候的。下人们都以为,是她与王爷感情甚笃,不想人打扰,也怕时不时被撞了好事。殊不知,她这个宠冠王府的侧妃,根本没和王爷睡在一张床上。携袂进出,也不过是暖阁与内室连通的小把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