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越来越看不穿这个男人了。如今,竟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害了。
罢了,做个睁眼瞎,做个满府皆知的毒妇,也没什么不好。
……
翌日,卫闵儿醒得很早,想下床去等宋家的消息。
不亲眼看着这桩麻烦事被解决掉,她心难安。
梳洗更衣后,蔺侧妃那边却让人送来了一碗燕窝,那送燕窝的丫鬟笑盈盈道:“郡主可一定要喝,这是我们家娘娘亲手下厨做的。娘娘说,这事是她考虑不周,让郡主昨天看了那么一场腌臢,她定会好好补偿郡主。郡主若是喝了这一碗,娘娘就当是您原谅她了。”
卫闵儿心头嗤笑。
这倒是蔺氏一贯的作风。自己做错了事,还要硬逼着别人原谅她,不喝这东西,就是不给她面子。
至于什么亲手下厨……蔺氏那双手要是沾过半点庖厨之气,她名字倒过来写!不过是个由头,硬逼着她赏脸。
可惜眼下她还不能直接和她翻脸,她还得再找一门如意郎君,期间,不免要和她打交道。
想到这儿,卫闵儿毫不犹豫地接过燕窝一饮而尽。她倒没有怀疑下毒什么的,这丫鬟她认识,是蔺氏惯用的。敢在淮南王府对嫡出的郡主下毒,除非她不想活了。
她这人,活着在王府不起眼,但死了,可就是天大的事。
喝完燕窝,卫闵儿带着倩玉出门,只是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头痛欲裂,晕沉得厉害。倩玉见她脸色发白,哪里还敢再往前走,忙扶着人回了房。
意识清明的最后一瞬,她听见有人在门口低低嘱咐着什么。
她抓紧了倩玉的衣袖:“什么人?来干什么?”
倩玉笑道:“是侧妃那边又来了个嬷嬷,说王爷的意思,今日郡主不易走动,免得被宋家的人算计冲撞了。那都是些武夫,最是粗鄙。说不定就会使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卫闵儿哦了一声,隐隐觉得有道理,又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可她实在头疼得厉害,坚持听完了这一番话,就再也撑不住,倒头昏睡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
“不晓得,或许是昨夜吹了风,有些头疼吧……”
……
待她再睁开眼,竟然已经是日暮斜阳。
卫闵儿脸色还有些发白,挣扎着起身,大声地唤着倩玉的名字。
不对,这不对,她怎么可能睡了那么久?
她昨日也没有逞强吹风,反倒是早早睡了,准备迎接今日这一场“战役”。
可这个时间,宋家的人应该早就走了。结果到底如何?
她莫名地心慌,下床时腿脚还有些发软,跌坐在地上。倩玉进来了,顶着一双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一看见卫闵儿连忙扑了过来,一边扶她起来,一边眼泪簌簌地掉:“郡主怎么也不当心些?”
她愣愣地看着倩玉,忽地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难得疾言厉色,语调却在发颤:“父王他,拒了宋家的亲事,对吧?”
倩玉看了她一眼,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快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可能!
怎么会呢?
父王明明许诺了她,会料理好的……
卫闵儿推开倩玉的手,趿着鞋子,头一回不顾仪态地在府里狂奔,一边跑一边掉眼泪。不会的,定然是倩玉搞错了,她再怎么说,也是父王的女儿,哪有父亲会把女儿嫁给宋绍这样的男人的?
可真到了花厅,看见大红的聘礼摆满了整个庭院,淮南王负手站在院子中央,脸上有得意的笑意的样子,她的心,这才如同被一双无名大手死死攥住,完全无法呼吸。
淮南王看见她来,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不满她此刻青丝垂顺,不事钗环的模样,却听她颤抖着声音问:“父王,为什么?”
“……宋家是一门好姻亲,我需要宋家的兵权。”他淡淡地道。
“可是宋绍他……”
“愚蠢!宋绍有问题,咱们不知道,是劣势。可如今知道了,就是拿捏宋家的大好把柄。镇国公很宠爱这个儿子,为了他,才肯一再让步,你嫁过去,宋家只会想办法供着你,让你与宋绍扮演正常的夫妻,好保全宋家的名声,你半点苦楚也不会受。”
卫闵儿呆愣愣地看着他。
是吗?
婚姻大事,是应该这样面面俱到地算计的吗?即便外人真信了,那她这个真切过日子的人,难道也要骗自己,她的丈夫没有龙阳之好吗?
凭什么?
她前所未有地愤怒,冷笑着看着她崇拜了十几年的父亲,道:“凭什么?若今日是卫湘儿,你还会让她嫁给这样的人吗?那沈容安,不过一介寒门,父王,你不要告诉我,你指望让沈容安几年内入阁拜相,成为你的臂助?”
沈容安能成为淮南王府的乘龙快婿,不就是因为卫湘儿喜欢他吗?凭什么,她一个庶女可以肆意选择自己想嫁的人,而她,堂堂王府嫡女,父祖母族都显赫无两,却要嫁给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的人?
闻言,一直神情平淡的淮南王勃然大怒,伸手打了她一巴掌:“不孝的逆子!你身为郡主,享受王府恩荫,本王让你嫁谁,你就得嫁谁!”
呵。
王府恩荫……
是陛下的恩荫吧。可和宋家的联姻,难道是为了更好地报效陛下不成?可这话她不敢说,说出来,就是大不敬。
她只是捂着脸,强忍着眼泪,目光仍旧倔强地看着他,仿佛在不断地问,凭什么?
我是郡主,难道卫湘儿不是吗?
淮南王避开了这个素来乖顺的女儿冰冷又倔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颔首:“你和湘儿,自然不同。”
得了这一句答复,卫闵儿看着转身就走的父亲,面色苍白地软倒,倩玉紧跟在后面,听完了父女近乎诛心的一番争吵,眼里也有泪光闪烁,及时上前扶住了卫闵儿的胳膊。
她怎么也没想到,王爷竟然偏心至此。郡主做错了什么,要被亲生父亲这样坑害和诛心?
卫闵儿却笑了,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我这些年不争,他会觉得我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会有几分怜惜的。原来,是我自视过高了……是我根本没资格争啊……”
原来,父王心里,根本不是十指有长短的问题。是她与卫湘儿,本就不同。
她酸楚极了,是她不值得得到父母的宠爱吗?
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
她突然很想去见见母亲了,想问一问她,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差……
“备马车,我要出府。”
*
皇宫。
御书房中,皇帝看着自家长子,狐疑地打量了他一圈:“你要举告锦衣卫指挥使裴宣?”
这不对啊,裴宣也没和老四有什么关联啊,老二闲得没事干?
皇帝膝下的皇子,顺利长大成人的只有端王和晋王两位。端王行二,前头还有一个德嫔生的早夭的皇子,至于老三,则是苏贵妃陪嫁宫婢出身的郑嫔所出,一出生就死了,皇帝一度认为很不吉利,不想给这个死胎排号,无奈苏贵妃坚持,这才打消了主意。
而晋王之后原也有一位五皇子,只可惜长到十岁,还是因为娘胎里的体弱没能熬过去。皇帝那时很宠爱这个幼子,因为他的逝世,还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余下的这两位金贵的苗子,自然是被众星拱月,娇生惯养养大的,一个是长子,一个是爱子,饶是闯了祸,皇帝也不怎么惩戒的。
是以,端王和晋王在朝堂上夺权,闹得不可开交,皇帝也心知肚明,只是一时下不了决心舍弃哪个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弄着过日子。
端王跪在下面,坦诚地道:“是,到底关乎朝堂风气,儿臣不敢大意,便大着胆子来禀告父皇。”
嗯,其实还不够大胆,真大胆的话,他就直接派御史弹劾裴宣了。不过,他多少顾及着皇帝,怕饶过他直接弹劾会让他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动他的人,所以还是先行进宫来,试探试探皇帝的意思。
“哦。说吧,什么事?”皇帝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
想打仗啊,想当青史留名的明君啊,可惜国库没银子了。能不能从两个儿子手里撬点来呢?可是这样的话,他这个当老子的也太没面子了吧!
而且,也不好找借口……
至于裴宣,他能有什么事?他不信。
“据儿臣所知,裴指挥使近来在外面养了一位外宅……”
皇帝思路被打断了,敷衍地嗯了一声:外宅啊,原来是风流债,没想到啊,裴宣那小子还有爱好风月的这一面。朝廷好像是有这一项规定,不过较真的话,朝廷还不许官员狎.妓呢,今辰上朝的那些大臣得有十数位被撸.官吧?
小事,小事。上等的千里马,你管它爱吃草还是爱吃肉呢?能跑就行。
端王见皇帝没什么反应,皱了皱眉,继续道:“而且那女子身份不一般。似乎,正是陆家那位二小姐……”
陆家?
皇帝随意摩挲玉玺的手微顿,终于掀起了眼皮。
“此言当真?”
第29章 杀机
◎一伸手就能扭断它,了结她的命◎
普乐寺中霞光荡漾, 山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云嬷嬷凝眉出来取斋饭,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宋家那混帐的事昨夜传遍了京都, 她们这头也收到了消息,王妃怎么也没想到, 那裴指挥使所言竟是真的!好在如今两家还未结亲,宋绍再怎么混帐,也只是宋家一家丢脸, 牵连不到郡主和王妃身上。
说起来, 倒也算幸运, 能赶在结亲之前看清这一家子的真面目, 好歹没被蒙了眼睛, 跌进那虎狼窝里去。
正这般想着,却忽地隐隐瞧见一抬软轿停在了院门口。
云嬷嬷眉峰皱紧:难道是蔺氏来了?她也不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吧,这些年府里的大权都让她把着, 她还想要什么?
待瞧见卫闵儿, 眼中这才带了些笑意,忙迎了上去:“郡主怎么这个时辰……”
话未尽, 先注意到卫闵儿面如金纸的仪态, 吓了一大跳:“哎哟,这是出什么事了?”凌厉的目光扫向倩玉一行人。
倩玉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云嬷嬷心里更是一突, 却听卫闵儿声音还算镇定地开口:“母亲呢?我想见她。”
云嬷嬷忙领着她往齐氏在的佛堂去。
她倾身替卫闵儿打了帘子,香烟袅袅的佛堂中, 齐氏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瞧见女儿, 也是吃了一惊——因她吃斋念佛的事情,母女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闵儿更是从没主动来普乐寺找过她……
母女俩见了礼,云嬷嬷稍稍镇定些许,正要放下帘子让她们好好叙叙,屋里忽然传来卫闵儿绝望的哭声,只言片语飘入她耳中,她吓得手一抖,珠帘碰撞在一起颤了颤,如同她的心一般。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外面的丫鬟全都驱得远了些,自己也敛声屏气地侍立在了一旁。
王爷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个家,怕是维持不下去了。
她是看着王妃长大的,从前多么骄傲肆意的人,被圈在了这一方天地,为了女儿忍气吞声多年,王爷这样,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啊!
……
良久,屋里的哭声渐渐收住了,云嬷嬷却没敢进去,直到里头传来齐氏淡淡的声音:“嬷嬷,你进来吧。”
她低头应诺走进去,看见卫闵儿似是哭乏了,一双美目如今肿得像核桃,紧紧阖着。那样高挑的个子,现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恍若饶是在母亲这里,似乎也无法安心的样子。唯有那双雪白纤细的手紧紧地握住齐氏的手,攫取最后一丝温暖似的。
齐氏跪坐在床榻前,从来悲天悯人的面孔更带了几分怜惜和疼爱,多年抄写佛经的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此刻,那双手轻柔地将卫闵儿哭湿的额发拢整齐,轻轻叹息一声。
“备马车,明日我要回王府去。”
云嬷嬷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嬷嬷,看来佛祖,也救不了我。如此,就只能鱼死网破了。”她扭头看过来,有一道道皱纹的脸绽放出明媚的笑意,眸光含着无限神韵,云嬷嬷一窒,仿若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阳光肆意,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高门贵女。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总不能让闵儿她,也步上我的后尘吧。”
云嬷嬷心一颤,看着那沉睡过去,对一切恍然未觉的女孩子,嘴角缓缓绷紧。
是啊,齐家又不欠他卫家的,何至于要代代被逼迫成这样,过得毫无指望。原以为亲骨肉总是能有一分情分在的,却不曾想,那人如今这般冷血无情……
“奴婢知道了。”
*
清晨的淮南王府,并不宁静。
在普乐寺一心向佛的王妃齐氏急匆匆地赶回来,不似从前那般一回来就又进了正院的小佛堂,而是强硬地从蔺侧妃屋里将王爷请走,王爷却不肯去王妃的房里,两人在书房面谈,似有争吵。
王府众人心知肚明,为的是青阳郡主的婚事。
前些时日宋家刚闹出那样的丑闻,结果王爷转头就答应了宋家的求娶,纵然此举能让不少百姓打消怀疑,但亦有一部分人言之凿凿,认为在大街上丢丑的那位正是宋绍宋世子,毕竟当日亲眼得见的人不在少数。
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中,那对琴行的鸳侣之间的香艳情史早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其间曲折离奇之处,活像传谣的人在他们床下蹲着看来的似的。
宋家自然大怒,可只能禁止茶楼说书编造,百姓之间口口相传,却是很难阻止。
这样的宋绍,被打上了难以消弭的污点,而谈论这些贵人们的污点,正是老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
只怕这丑闻,没有三五年都消散不下去。王妃作为青阳郡主的生母,看不上这桩婚事,也是正常。
书房中。
淮南王坐在上首,蹙眉看了一眼面色古井无波的齐氏。
这一回来定然是要闹事的,他也心知肚明,怎么眼下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反倒是让他有些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