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他心领神会。
  二人都在皇帝身边办差数年,论帝心,恐怕唯有他们能揣测到五六分。
  裴宣能看出的事情,胡奇自然也看在眼里。
  胡奇只是没想到,裴宣在扳倒了端王过后,竟然还敢来触晋王殿下的霉头。甚至,一出手就将矛头对准了陛下宠爱了多年的贵妃娘娘。
  陛下昔年有多爱重贵妃娘娘,他都看在眼里。最早的时候,那位可是连陛下的发妻都要暂退锋芒的存在。只是后来贵妃太过跋扈,残害了不少皇嗣,陛下查到了一二,无心再追查下去,但那份心意,总是不如最初的纯粹了。
  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贵妃与晋王母子连心,互相扶持。裴宣再怎么得陛下看重,也毕竟只是臣子,而非儿子。
  闻言,裴宣也只是抿了抿唇,轻声道:“不管胡总管信不信,臣,确实是一切都为了陛下安危考量。”
  他也没说假话,他有私心,但他这样逼迫陛下,绝非仅仅为了一己之私。
  救驾之功的确重要,可皇帝后来并未给他什么油水多的闲差来赏赐他,而是将他带在身边,一步一步拔擢他掌管了锦衣卫。
  年少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直是昏暗迷茫的,不仅是母亲冷落他,作为父亲的英国公,实然也只是培养长兄一人——或是有心无力,又或是偏爱继承爵位的长子,他不得而知。
  皇帝对于他来说,是值得效忠的君主,是指点迷津的长辈,也是他成长之路的引路人。在裴宣心里,对皇帝也存在着淡淡的孺慕之情。
  晋王既然有反叛之意,他日若有逼宫的心思,苏贵妃这位宠冠六宫的妃嫔,便可能亲手送皇帝上西天。枕边风是温柔乡,亦有可能是英雄冢。
  他不会给晋王这样的机会,也不愿看皇帝如此憋屈的死去。
  胡奇闻声没再说什么,或是不屑,或是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微微拱手,便带着一群内侍快步离开了裴宣身侧。
  ……
  苏贵妃正在与一众新进宫嫔在御花园赏花。
  她身姿曼妙地在白玉石桥上穿行,点漆般的眸子里满满是倨傲之色。
  皇后不死心,被她弄走了那两位之后,竟然又送来了一批新人——也不知京都那些老不死的在哪里偷偷养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儿孙女,流水似的往宫里送!
  做不成晋王妃,竟然打起了陛下的主意么?
  真是无耻!
  苏贵妃心里嫌恶,越发喜欢给这些新人吃苦头。
  今日御花园赏花,有个不长眼的衣服上的织金绣刮破了她的丝罗,她便罚那小贵人在路中央跪着。
  瞧那脸皮薄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弱不禁风地要东倒西歪,她派去的嬷嬷便在身边盯着,一瞧她失仪便将人扶正,在她腰身上狠狠掐上一把,看她还敢不敢仗着头一日进宫便承了宠在她跟前嘚瑟!
  苏贵妃享受着杀鸡儆猴的快感,她能感觉到,这些人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畏惧与艳羡。畏惧她雷厉风行的狠毒,艳羡她如此年岁,还能在容貌上压她们许多人一头。
  秋日的晨风薄凉,那小贵人以为在御花园有机会偶遇陛下——如同上回那个疯了的郑嫔一样,穿得又薄又修饰身形,腰肢显得能一掌掐握。到这时,却被那嬷嬷折磨得不成样,水杏般的眼睛里全是雾气。
  说是赏花,这些新晋的宫妃却早被吓坏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偏偏还不敢走,怕招了贵妃的眼。
  忽地有宫女在一位宫嫔耳边说了什么,那人面色大变,攥紧了手,低声和同伴说了几句。
  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立在白玉石桥正中心的苏贵妃一下子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不对劲了。
  她凤眸一扫,眯着眼睛看了看,便指出了那位说小话说得最欢脱的宫嫔,挑了挑眉头:“这位妹妹说什么好玩的呢?也让本宫听听!”
  被指到的女子早吓得面如土色,仓皇地走出来,上了白玉石桥,连苏贵妃的裙摆都没挨到,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贵妃娘娘饶命!”
  苏贵妃眸光不屑,不曾料到在这关头被送进宫的还有这等胆子小没骨气的,捏着她的下巴,朱红蔻丹几乎要掐入她的脸颊:“妹妹吓成这样做什么,嗯?”
  那宫嫔眼前是苏贵妃放大的脸,耳边是宫人从宫外听来的流言,她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花容月貌,大好年纪,忽地痛哭流涕:“娘娘饶命,求娘娘不要抽我的血!”
  此言一出,整个御花园死一般的寂静。
  如这宫嫔一样娘家消息灵通,还能传进宫里的人也有几位,但不知晓内情的亦有许多。
  只是抽血什么的……怎么听怎么邪祟!纵然有人一知半解,却也足以吓得花容失色。
  苏贵妃神情则有些恍惚,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她松开手退后了半步,两弯柳叶眉微蹙,正要说什么,带着一帮内侍的胡奇已经从她背后过来了。
  往日里慈眉善目的胡奇神色有些严肃,手里捧着一个很磕碜的被捏碎了半角的锦匣,在她面前打开,沉声问:“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询问贵妃,不知贵妃可知晓此物是什么?”
  苏贵妃怔怔地看着匣子里的朱红丹药,一时间,震惊得都没有在意胡奇没有向她行礼。
  陛下知道了!
  她有些茫然地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或戏谑或厌恶或畏惧的眼神,忽地有些无力。
  这些人也都知道了!
  且陛下不仅知道了,而且没打算瞒着天下人包庇她。
  她觉得荒唐,她好像被胡奇这个没根的奴才当着一群低贱的宫妃迎面扇了一巴掌,扇得她头晕目眩,眼花耳鸣。
  她忽地推开胡奇的手,提着裙子往御书房而去。
  陛下不能这么对她,陛下明明是喜欢她的,而且,她还有晋王,他是陛下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了!陛下怎么可能为了几个贱民,连爹娘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尼这样对她?
  她腿脚出乎意料地麻利,胡奇没来得及阻拦,顿时暗骂一声,使唤人跟了上去。
  苏贵妃被拦在了御书房门口。
  拦她的人是胡奇的徒弟胡宗权。
  她怒目而视:“你也敢拦本宫?”
  胡宗权低着头,沉声道:“不敢。只是陛下有命,他只令胡总管去询问娘娘,并不想见娘娘。”
  苏贵妃如遭雷劈,僵了半晌,凄然地跪在了殿前,声泪俱下地向里面道:“陛下,陛下,您见见臣妾吧,您不能就这样给臣妾定罪啊……”
  陛下从来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受委屈的。
  她一受委屈,连顾贤妃那个出身高贵的贱人都要去死。
  陛下一定不会就这样冷了她的。
  ……
  殿内。
  皇帝烦躁地揉了一团写废了的宣纸,扔在地上。
  外头的娇音声声泣血,听得人骨缝都麻了。若放在往日里,皇帝早软了心肠,什么过错都肯原谅,扶着她的手,揽她在怀里细细地安慰了。
  可现下,皇帝没有半分这样的旖旎心思。
  他只要一想到他此刻踏出殿外,便能瞧见她那张被无数鲜血养出来的脸,便觉得反胃。
  纵然他明知裴宣或许另有谋划,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可不可否认的是,这件实打实的恶行,还是在他心头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不想见她,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见她了。
  皇帝阖了阖眼,低声吩咐道:“将贵妃禁足永和宫,无朕命令,不得出永和宫一步。”
  “是。”
  ……
  听完内侍的话,苏贵妃久久不能动弹。
  “请吧,娘娘。”
  有宫人来扶住她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低声道:“娘娘不必伤心,您还有指望呢。”
  贵妃无神的瞳眸微微转了转,无声地笑了笑。
  指望?指望谁?
  她的好儿子,晋王么?
  如今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他却没个人影。要当储君的人,倘若如此无能,那还争些什么?
  她恍惚感觉到今天好像是一个令她嫌恶的日子。
  贵妃冷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一些许多年不曾刻意去想的猜测涌上心头。
  到底,还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她好恨。
  不知该恨寿清十年如一日的无能,还是恨当初那个毁掉她一切希望的女人。
  或许,更该恨里头这个无情的男人。
  原以为她是特殊的,即便她残害他的孩子,他也能装作不知晓,依旧恩爱地同她过日子。却原来,这人根本就是冷心冷肺,待她,待旁人,都是一样的无情。
  这对父子,倒是相似。
  贵妃咯咯地笑,笑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宫女急忙扶住她往外走,若贵妃被刺激疯了,冲撞了圣驾,那可不是好玩的。
  *
  此刻的宫外。
  普乐寺。
  晋王从供奉着皇家牌位的玉佛殿出来,神情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有些阴冷的意味。
  “殿下,方才裴指挥使进宫了。”有人现身禀报。
  闻言,晋王的眉头微松,无声地笑了笑。
  “他待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畏生死。”
  想起今日这特殊的日子,晋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玉佛殿,一如既往凤眼里淌着一些难言的意味。
  偏偏是今日呢。
  裴宣既筹谋了这一场大戏,又进了宫,想必是没打算空手而归的。
  这世上因果轮回,大概真是有定数的。
 
 
第74章 罗刹
  ◎他是不沾染鲜血的恶鬼◎
  “去大觉寺。”
  晋王的随从微微一愣, 大觉寺与普乐寺方向相反,他还以为,殿下会直接回宫去……
  “是。”
  ……
  秋日飒爽, 金黄色的银杏叶在空中飘飘荡荡,坠落满地。日光下, 隐隐像是给微寒的风镀上了一层暖意。
  晋王坐在车舆里,修长的指骨夹起帘角,一片朦胧恍惚的视野里, 一眼就瞧见了那雪波流云似的身影。
  她立在山门前, 身后有数名护卫拱卫, 一位婢女扶着她的手, 主仆二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明明怀着裴宣的种, 金尊玉贵似的被伺候着,那纤柔的腰肢却仍如柳曲,玉颈修长, 肌肤光洁细腻, 天鹅似的立在人群中,极为晃眼。
  只是此刻那弯柳叶眉微微蹙起, 无声述说着其主人的愁绪。
  晋王想到当日在围猎之时见她的模样。
  明明是娇贵养大的千金小姐, 偏偏不怕死地要去学骑马,娇憨绵软地同她的长兄长姐撒娇,一面透足了恃宠生娇的秉性,一面又隐隐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那日也如今日一般, 晃了他的眼,只不过, 那时他想的是, 便该让她去学, 然后让她摔断了脖子,好让她下辈子别活得那么明媚骄傲。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只是在最后一刻,微微迟疑要不要悄悄给那发癫的高头大马最后一记时,裴宣出现了。
  所以,她只是崴了脚。
  那一刻,他心里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失望,紧抿的唇关却微微松了松。
  他看见素来面色古井无波的裴宣将她揽在怀里,微微红了耳尖,旋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喊了医正,便将她交还给了她的婢女。
  他捏了捏腰间的玉佩,走上前去,歉意而温柔地赔礼道歉,主动提出要送她回营地去。
  她天真烂漫不晓得内情,因着两家的婚约,倒以为他是未来姐夫,全然当做自己人。虽责怪他险然害惨了她,有些畏惧他,却到底没说出口。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碰过马。
  也是从那一日起,他想的不再是杀了她,而是想拖着她一块儿到这无边的泥沼里。
  他厌恶她的一尘不染,厌恶她的娇憨天真,他想看出身高贵的她如他一般,活在泥泞里,日夜受心火折磨,为逝去的人悲鸣流泪,并视他为神祇。
  这样,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晋王眯了眯眼睛,望着那稚绿娇红般的身影,拢紧的眉头似乎有片刻的松散。
  那道身影似乎也有所感,朝这个方向望过来,明亮的双眸里一下子溢出了欢喜的色彩。
  他微微怔神,喉头微紧,却见一道绯红的高大人影现身,她像是大松了一口气,洁白细腻的颊腮不满地鼓了鼓,旋即微红着眼睛,乳燕投林般地入了那人的怀。
  晋王握着车栏的手一寸寸收紧。
  半晌,释然地笑了笑。
  他最终还是败给了她。
  没舍得杀她,亦没能让她走上绝路只能依赖自己,或许是因为半路杀出的裴宣,或许不是。
  他恍惚间记得,围猎的那一日,她望着裴宣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浮动的眸光里似乎也有些难言的情绪。
  是从那日便开始的吗?
  她那时听闻陆明宸死了,去扬州,是单纯回京路过,还是知道他在那里,去寻他的?
  他看见那光洁细腻的美人骨紧紧贴着另一人的胸膛,戾气与酸楚在眸光里交织。
  或许,他动情的要更早一些,早在那不该有的迟疑的那一瞬,他便该瞧清楚自己的心——原是该叫她拉他出这方无间地狱,而非硬生生将她拖下来。
  是他囿于往日的路,固执己见地走了下去,怪不得她。
  到如今,却是已经晚了。她已然嫁为人妇,与人相拥时小腹微鼓,孕育着他人的骨血,心里更不会再有他的位置——哪怕他现下到她跟前,温声软语地道她姐姐或许还没死,他也没准备杀她六哥,回复他的,大概也只有她嫌恶的眼神和不带温度的讥嘲。
  何其可笑,这东西,原本是裴宣的待遇——只是他一直不明所以而已。
  晋王笑了笑,笑声有些凉薄:“回晋王府去。”
  “是。”
  他在宫里说秋环的事情,本是想让她主动上门来见秋环,再来求他,求他放过她六哥。
  可如今,已然过了一日了。他们夫妇的选择,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再也不会来求他了。
  自然,那番卑劣又疯狂的爱慕,她也无从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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