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悠长的叹息声落地,不知是在悲悯,还是在解脱。
*
回了晋王府的晋王面色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祥和。
他进了长安殿,不多时,苏侧妃急匆匆地闯进来,眼眶微红。
“殿下,出大事了!”
他微微敛眉,旋即又松开,指尖抚着苏侧妃脸上的细汗,笑了笑:“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苏侧妃微微一怔,旋即颊腮有些微红。
殿下因为秋氏那个贱人冷落了她许久,她还以为,殿下极为厌恶她。如今看殿下依旧待她这般温柔,多半就是那秋氏整日里在殿下跟前吹枕边风的缘故!
“殿下……”那声音便娇虚软靡下来,似带着无限的柔情,“您还不知晓吧?现下外头都在传流言,诋毁贵妃娘娘……听闻宫里陛下大怒,禁足了娘娘,殿下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她的面孔因忧心忡忡变得柔美异常,像极了担忧夫君和婆母的小妇人。
晋王府与苏贵妃一体,贵妃又是她的亲姑母,在他回府的第一时刻赶来,即便是擅闯,也无人能指摘这一片心意。
“我知道。”
晋王却笑了笑。
苏侧妃微怔,有些不明白。
“殿下既然知道,怎么还……”还有心思在府里待着。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是急着去御前为娘娘说情么?
“不过是些市井流言而已,不值得在意。”晋王随意地笑了笑,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柔情,眸光缓缓暗沉下来,指骨在苏侧妃白皙的面孔上流连,增添了许多暧昧意味。
苏侧妃心头一跳,顿时涨红了眼睛。
她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这事不急,殿下想她了,想要她了。
她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那种熟悉的酥麻感在她身子里炸开,她也许久没有在殿下身下承欢了……虽为家族联姻,可她是真心爱慕殿下这等芝兰玉树的男子的。
或者说,这整个晋王府,凡是近身瞧过殿下的,就没有不对殿下动心的。
她微微有些挣扎:当真不急么?姑母万一危在旦夕,她却和殿下在……
可恍然又想到,殿下许久没碰她了。若是今日再扫了兴,彻底厌了她,可怎么好?她不仅和苏贵妃一体,她还有苏家,还有小郡主……
小郡主,要是个小皇孙就好了。
苏侧妃不再迟疑,双目迷离而仰慕地望着晋王,踮了踮脚,主动托着晋王宽大的手掌,主动将那双颤颤巍巍的女儿娇物交托。
“殿下……”
晋王柔情款款的眸子里却顿然现出了讥嘲之意。
这就是苏氏,这就是苏家的女儿。
明明亲姑母已经危在旦夕,她竟然还有心思与自己来一场鱼水之欢,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宠爱……
他脸上布满了毫不遮掩的不耐烦。
在苏侧妃愕然的神色里,那双修长的手忽地攥紧了她的雪颈,一寸寸收紧。
她顿时呼吸困难,挣扎着去拍晋王的手:“殿下……你做什么……”
晋王却不理睬,对于这个熟悉的枕边人,似乎没有半分情分与留恋,忽地用力一折,那人便软软瘫倒在地,没了气息。
他的手上没有沾染到半分血迹,形容却像真正的罗刹恶鬼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殿外,被召来的秋环正好看见这一幕,她面色惨白,瘫坐在地。
晋王……竟然杀了苏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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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5章 请缨
◎看起来,晋王似乎满盘皆输了。◎
晋王抬眸, 凤眼里扬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淡然地看着被吓坏了的秋环。
“杵那儿做什么?”他冲她招手,语调温情脉脉。
秋环打了个哆嗦, 却不敢违逆,几步之遥, 走得像朵迎风发颤的蒲公英。
晋王拉着她的手,在藤椅上坐下,径直将人圈在怀里, 扶她在膝头, 宽大的手掌放在她腰间, 继而往下, 掐了掐她的臀……
往日里也是这样一般, 秋环从来只是默默承受,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妾室。
可现下,苏侧妃的尸首还在这屋里, 这人竟能这样面不改色, 眸子里毫无□□意味的挑逗她……
秋环齿关发颤,拦住他欲解开她缃裙的手, 面色雪一样的白:“殿下, 苏侧妃她……”
晋王看了她一眼,似乎恍然,拍了拍手,便有一人从暗处现身, 走进来拖走了苏侧妃的尸体,像拖一条死狗。
秋环顿时胃里一阵恶心, 急匆匆地从他怀里挣脱干呕了起来。
晋王看在眼里, 身子往藤椅后背上靠了靠, 面上有凉薄的笑意。
秋环扶着墙站了一会儿,语调发颤地解释:“殿下,妾身失仪……实在是初有孕,身子不适……”
“是吗?”晋王沉吟了一会儿,掀起眼皮:“吾怎么觉得,你是被吓着了?”
秋环白着一张脸摇头,却不敢靠近晋王了——方才殿下误导苏侧妃,引诱她动了争宠的心思,反倒送了一条性命。她也搞不清殿下是在杀鸡儆猴,还是故技重施,但求生的欲望,还是阻止她往那头的靠近。
但晋王显然不让她如愿。
他走过去,高大的身材俯下身去抓住她的手臂,细细地揉捏着她戴着一枚红珊瑚手钏的白皙手腕。
方才空无一人的庭院似乎有人进来了,三两个宫娥隐隐瞧见这一幕,只当殿下在与秋侧妃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眼眸里都隐隐现出一丝艳羡——听闻那秋氏也只是婢女出身,不知她们有没有这等福分,能近身服侍殿下……
作为当事人的秋环却眸色微变,喉咙都发紧。
晋王柔情款款的声音落在她耳边:“环儿,你不是打算杀本王么?怎么瞧见你的对头死了,都吓成这样,这可不成啊。”
秋环的神情一瞬变得惊悚,仓皇地摇头:“殿下误会了,妾身怎会如此?”
晋王不语,却忽地托着她的手臂朝一个方向指,修长的指尖对着那红珊瑚手钏的隐秘之处按下。
寂静的屋里顿时传来破空声,不远处,那副山水画被射出的银针扎得全是小孔。
“真是狠心。”晋王叹了一声,手指挑起秋环的下巴,眸光里像有一丛幽火跳动:“一个孩子,都系不住你,还要那般死心塌地的为旧主效力。可你不知晓,你身上的每一处吾都知根知底,这手钏,你当真以为能瞒过吾?”
晋王府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一直知晓,秋环每每承宠后,便会主动饮下一碗避子汤,半点没有母凭子贵的心思。
他没放在心上,他宠爱她,也不过是瞧在那一张脸的缘故上。是以哪怕裴宣将她带出了宫放走了,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胆大包天地回来,势要将这一片忠心进行到底——或许,他哪日真打算杀了裴宣和陆明舒的时候,她便会赶在他前头先杀了他。
他头一回觉得秋环难得的有趣,便让人换了汤药,避子变助孕,哪层晓得,她竟真怀上了。即便怀上了,陆明舒让人来递个信儿,她就又巴巴地掩人耳目地去大觉寺见她,告诉她从他这里发掘出的“秘密”。
晋王嗟叹一声:“你不是个好母亲。”说这话时,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幽暗的眸光里隐隐现着杀机。
秋环默然,半晌才淡淡地开口道:“这孩子来得意料之外,如今想来,却是在殿下意料之中了。只是我与他的情分毕竟尚浅,他还未降生,自是比不过活着的人。”
事已至此,她已明白一切都在晋王操控之下,甚至于她可能再次向小姐传递了假消息。但她也没法子了,此刻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往日里的敬畏恐惧尽皆消散,只余下解脱的情绪。
对这个男人,她心情很复杂。
她曾千百次地盼望着,陆家的覆灭,大小姐的死,和他无关。可事实胜于雄辩,留给她的选择便只剩下了在关键时刻,用她的命给小姐和裴大人留一条生路。
可眼下,看起来是行不通了。
看着这素来柔顺听话的妾室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晋王沉默了良久,半晌,甩袖道:“养好本王的孩子,若是没了,吾便让你先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踏步离开了长安殿。
秋环怔了怔,许久,才默然地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眸光复杂无比。
她从来看不懂这个男人。
方才,他明明是想杀她的,她也火上浇油一般的,说她不甚在意这个孩子。可偏是如此,他却留下了她的命。
秋环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回走。
她瞧见苏侧妃的宫殿,此时有人在急忙奔走,道苏侧妃落水了,约莫再过一会儿,就能从水里打捞起“溺水”者。
她指尖一阵阵的发凉,近乎茫然无措。
苏家难道不是晋王殿下的母家吗?他怎么会对苏侧妃这般绝情,即便是忌惮外戚坐大,也不至于在此时,便对苏侧妃下手吧?
莫非,已然到了苏家无力回天的时节了?
她微微吸气,柔顺温婉的眉眼又添了几分静寂,出了游廊,被几个宫女围着送上了轿辇,好一阵嘘寒问暖。只是,那颗心却仍旧冷得可怖,看不到生的希望。
*
翌日朝议。
数名御史联名上书,谏言苏贵妃指使国师寿清修炼邪术,制造邪丹以媚君主,为患一方,残害无辜平民百姓,不可姑息。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御史谏言苏氏狐媚惑主,上首龙椅上的皇帝微微有些恍惚。
年轻时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他年轻气盛,听不得那些御史对他心爱的贵妃唧唧歪歪,连斩了好几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那声音才渐渐消散了。
连着的许多年,再也没人敢轻易道苏贵妃的不是,没想到,今日倒是又稀奇地听见了。
下方的裴宣低着头不做声,抿了抿唇。
陆家的根底还是在的,只是往日里没有出头之人,如今在御史和翰林,一旦联络,倒也还是一呼百应的成效。陆家若是不找,他还真不知晓,这朝中竟然还有敢谏言贵妃的忠直御史。
皇帝轻咳一声,道:“昨日朕已听裴指挥使禀告过,现下已经罚了苏贵妃在永和宫禁足……”
那头发花白的御史闻言声嘶力竭地跪下来:“陛下!您可知晓,昨日在城外乱葬岗又挖出几具尸首,俱是仙安观曾经的女尼,那些人,都是被贵妃灭口的无辜者!”
皇帝有些意外,旋即默然。
贵妃炼丹有十年的功夫了,那静南是近两三年被用的,前头的那些人的来路去向,他隐隐有猜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他有些想苦笑:现下,京都关于贵妃的流言,必定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他看了一眼晋王,叹息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不假,可贵妃毕竟是晋王生母,若将她降位定罪,他日……晋王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此话一出,大殿上群臣俱静。
这还是陛下头一回几乎明确地表示出,属意晋王继承大统的意思。
可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是个两朝元老了,叹息着道:“陛下,只是贵妃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坊间对于此事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留着贵妃这位有污点的生母,更是让百姓指摘……臣提议,将贵妃贬为庶民,他日即便陛下将江山交托给殿下,贵妃也不得入慈寿宫……此刻,若是将晋王殿下记为皇后娘娘之子,更妥帖些……”
皇帝闻声眯了眯眼睛。
他知道这个老臣是坚定的晋王党。
眼下,他却提出舍弃贵妃,甚至不让贵妃日后母凭子贵……多么忠直的臣子,不惜开罪了未来天子的母家,不惜在晋王心里埋下一根刺……
为了大局,他似乎应该点头。
可是,这如果是晋王授意的呢?
从昨日事发到现在,他这个素来孝顺懂事的儿子,竟然始终没进宫来为苏贵妃求情。难道,打一开始就打算弃车保帅了?
甚至,他若允了,晋王还会大赚一笔——从庶子变为中宫嫡子,即便是他再想起端王这个儿子,论身份,他那个庶兄也压不住他了。
何其的冷情冷血。
皇帝心里涌上一股恶感。
他因为这事见不得贵妃,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得了如此狠心绝情的白眼狼儿子。贵妃又不曾苛待过他,他何至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赶尽杀绝?
作为天子,或许这是合格的表现,可如今他还在位子上,还是一位父亲,却是很不喜。
“晋王,你怎么看?你也希望,朕将贵妃贬为贵人,将你记在皇后名下,保全你的名声吗?”皇帝含笑看着晋王,似乎一如既往地喜爱这个儿子。
前列的晋王闻声走了出来,在万众瞩目之中跪了下来,沉声道:“母妃犯了错,父皇理应惩戒,只是想请父皇念着多年情分,饶她一条性命。至于儿臣……”
他抬眼望着一脸慈爱的君父,叹息道:“儿臣无颜面对京都百姓,愿替母赎罪,上边疆战场,杀敌护我大嘉荣光。”
闻声,诸位朝臣都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晋王会主动请缨去打大夏。
这可是先前端王被贬谪时,陛下最初发布的旨意!
晋王难道要放弃皇位的争夺,去当一名武将吗?
此刻,众多臣子连声劝导:“殿下不可!您金尊玉贵,沙场上刀枪无眼,您怎可以身犯险?”
一边的裴宣亦眸中闪过思索之色。
去边疆?
莫非,真打算从边疆起事?他表示怀疑。且依照皇帝的秉性,他既然打算将晋王作为皇储培养,就不会轻易让他接触兵权。
兵权一事,表面是发配,其实是为君者的大忌。当日发配端王,是因为那时陛下想保全这个被放弃的儿子的性命,无形间,也牺牲了另一位会登上大宝的儿子的利益——等新君更迭,手握兵权的亲王定然是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