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关头,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这里。苏氏一旦出了什么差池,麻烦事就会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苏思思,照明舒的看法,恐怕是被人给利用了。
……
日子一晃眼便过去了两日,皇帝在宫外祈福完成,一场甘霖,竟在冬日里难得的降了下来。
百姓们视为吉兆,大受鼓舞,皇帝的銮驾也准备启程回京了。
英国公府。
昏黄橙蒙的烛光下,雨丝浸染枝叶又滚落的筛筛声愈发密了。
高氏一直抱病,明舒不得不每日里和屋里的心腹丫鬟一起看账本,这日里身子乏得格外厉害,看了会儿账本,听着雨声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外头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有人直直地向这边奔来,不慎摔了一跤却也浑不在意,脸色青白地喊着丹兰姐姐。
丹兰皱着眉头出去,示意她敛声,屋里主子正在小憩,那婢女却齿关发颤,哆哆嗦嗦个没完。
她心头一跳,刚要再问,屋里,明舒已经被这动静闹醒了。她微拧着眉头,披着裴宣在家时常穿的那件鹤纹大氅,被那残留的熟悉气息拥得温温暖暖地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看见她,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唇色惨白,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明舒整理发梢的手微顿,面上也敛了笑,沉声道:“说罢,什么事?”
丹兰心头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悄悄从后头扶住了明舒,却听那声音一声声打落在石板上,像密密麻麻的惊雷敲下来:“……外头有消息说……世子爷他……赈灾的路上,遇刺身亡了!”
明舒眸光下沉,一点点的细细看着那婢女的神情,像是在观察她会不会扯谎。
一双手,已经开始发颤。
旋即,院子里便传来了婢女们的惊呼声:“世子妃!”
“姑娘!”
“要了命了……来人!快传大夫来!”
怀着身孕的世子妃被吓得晕厥过去,整个英国公府,也瞬间被笼罩在这噩耗之中,阴沉沉的一片。
第79章 身世
◎另有隐情◎
御书房。
坐于上首监国, 替皇帝处理奏章的晋王听到消息,合上了手里的折子,面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显得人畜无害:“也算来得及时。”
又侧目看内侍:“冷宫那头,有什么动静么?”
内侍犹豫了一下, 点了点头:“两日前朝阳公主去过一趟,羞辱了贵妃娘娘一通……”
“不识礼数,母亲她眼下可不是贵妃了。”
那内侍应诺, 接着道:“听闻是直接打翻了娘娘的饭菜, 闹得阖宫都知晓了。”
晋王把玩着御桌上的传国玉玺, 神情漫不经心。
到最后一刻, 难道因为是本家, 到底还是心软了?还是说,被打乱了计划,便就此罢手了?
他嗤笑一声, 眸光中浮动着些许不屑与失望, 身子往龙椅后背上靠了靠,也不在意。或许, 这样更好。
“去宣镇国公进宫一趟, 吾有要事相商。”
“是。”
……
冬日里阴冷的雨丝,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变成了悬在每人心上刻骨的血雨。
晋王宣召镇国公进宫,后者出宫后, 忽地领着亲兵占领了城门与几道宫门,俨然一副将京都据为已有的样子。
有御史跳出来怒骂镇国公狼子野心, 却被其无情地斩落于刀下, 与此同时, 被太后宣召进宫的一些京都驻将的家眷迟迟未归,京都贵胄一时间都是风声鹤唳,吓得紧锁大门,一步不出。
谁都没有想到,原本眼见着可以顺利地册封储君之位的晋王,会选择在皇帝归来前夕,发动京都之变。
镇国公大肆屠戮反对的文臣,其余诸武将大半不得不将手里的人马转交到晋王手里,至于顽固不化,一心忠君的,也都成了晋王兵马下的刀下亡魂。
皇帝从京都带走的人手,竟无形中帮助晋王极快地掌控了京都。
一切都发生在夜间,天一亮,又是平凡的一天。
下头的平民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照旧做着讨生活的事,京都诸官却被吓破了胆,无人能料到,昔日看着温文尔雅,极为守礼的晋王殿下,骨子里竟是这般的嗜血残忍,凡是反对他的,一律被下了毒手。
而皇帝那头,似乎也出了麻烦。
有消息称,皇帝临启程返京前,被西山大营的一股兵马拦住了去路,围住了行宫,不得出入。
晋王的狼子野心,此刻已昭然若揭。
……
英国公府。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裴宣的死讯中缓过气来,便惊闻发生了宫变,整座国公府上下,都是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明舒从昏迷中醒过来,便见卫闵儿守在自己床边落泪。
她扶着她的手臂坐直了身子,声音有些哑:“你怎么来了?”
卫闵儿眼圈红红的,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一听见信儿就来了……你莫要太伤心,如今还没有凿实的证据,不过是流言……”
“我知道。”明舒打断了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死的。”
卫闵儿本只是安慰之语,见她这样,只觉得鼻子更酸了。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走到了一块儿,办一趟差事,怎么就弄成了这样呢……
“你能这样想就好。现下最要紧的便是保重自己的身子,安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做其他打算……”
明舒嗯了一声,眉眼看起来很柔和,目光逡巡了一圈,没瞧见英国公夫妇,便挑了眉头:“我公公婆婆,方才没来吗?”
“来了。”卫闵儿犹豫了一下,道:“宫里出大事了……现下,恐怕是在商量对策。”
将这几个时辰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明舒。
明舒便敛了笑意,深吸了一口气。
裴宣是做了万全的打算才出京的,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栽了。但晋王这头的消息,实在是太不妙了。他想要做什么?
明舒猜不透他。
但两桩噩耗叠在一起,倒让她觉得有些巧合了。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几分。
她扶着卫闵儿的手要起身。
卫闵儿忙道:“刚才都动了胎气了,大夫说你需要静养,这会儿夜都深了,你往哪儿去?”
“去瞧瞧国公爷打算怎么应对。这国公府,到底也有我家二爷一份。”她笑了笑,执意要起身。
卫闵儿无法,只得由着她,只是让人抱了暖炉,披上了厚厚的大氅,才拥簇着她往正院去。
正院里果然还亮着灯。
婢女瞧见明舒,面上露出一抹怜悯,恭敬地上前行礼:“这个时辰,世子妃怎么来了?”
明舒不理会她的神情,只柔声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睡下了吗?”
婢女摇了摇头:“没呢,方才还叫了饭进去,国公爷才回来不久。”
明舒点点头,踏进正院的门,近了那珠帘,那守门的婢女正要禀报,明舒听见只言絮语,忽地扬手止住她的动作,神情有些凌厉。
那婢女唬了一跳,恍恍惚惚间竟觉得看见了二爷,下意识地就噤了声。等回过神来,却也不敢在此时声张,让里头的人知道外面有人在听墙角了。
英国公和高氏正在争吵。
“你真是患了失心疯了,哪有你这样当母亲的?”
高氏眼圈微红:“那国公爷倒是拿出个章程来!您手里的人手,难道能瞒得过那位?明日咱们全家老小都被请进晋王府,国公爷还能这般洒脱吗?”
英国公冷笑一声:“大不了将兵马交出去,也好过将怀着吾儿遗腹子的媳妇献给那黄口小儿!”
门外,卫闵儿闻言神色震惊。
高氏,竟然打着要将明舒交给晋王的主意?
这、这也太荒谬了!
裴宣意外身故的消息才刚传回来呢!
明舒神情却平静如水,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静静听着里头的话。
“您才是疯了!现下还不知道晋王是输是赢呢,您将兵马交出去,回头陛下回宫了,岂不是要治您一个谋反之罪?”
此时天还未亮,皇帝被阻拦的消息并未传递入京。
英国公闻声默了默,叹息道:“那你交一个女孩儿出去,就不怕累坏国公府百年名声么?”
高氏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我还有康哥儿,我得为他打算,风言风语骂我,我也不在乎。”
此话却将英国公本已熄灭的怒火挑了起来:“康哥儿是你的儿子,你怜惜他,宣哥儿难道就不是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何以变得这般狠心,宣哥儿那头还尸骨未寒,陆氏怀着他的骨肉,人之常情,难道不该是将这孩子好生保全,护佑他们孤儿寡母么?”
高氏听了,却忽地冷笑了两声。
“狠心?论狠心,哪里比得上国公爷您?”
英国公觑着她几乎算得上狰狞的神色,眉心微微一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国公爷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裴宣是我的儿子么?我那二儿,是否是一出生被你这个亲生父亲送走了,或是捂死了,都尚未可知。我只听了他一声哭,便再也没能瞧见我可怜的孩儿……虎毒不食子,国公爷这话该说给自己听!您是从哪里弄出来的私生子,竟和我的二儿前后降生,闹出来一个偷梁换柱的丑事,如今还恬不知耻地来攻讦我!”
高氏被激怒了,数十年的委屈与怒火在今日一并爆发:“……您倒是和妾身好好说道说道,裴宣是从哪里来的?是你和那个狐媚子生的?竟连个庶子也舍不得让他当,换了我的亲生骨肉去……”
门外,明舒缓缓地攥住了手,阖了阖眼。
或许,要接近裴宣心头最在意最想知道的那个秘密了。
她实然不是很在乎这个秘密,此时此刻,她更想见到裴宣。
在卫闵儿看不见的角度,明舒右手微微发颤,透露出一丝茫然无措。
他还活着吗?
为何连国公爷都也一口咬定他死了,拼尽全力地护着他的“遗孀”?
屋里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英国公声音干涩地开口:“原来你一直知道,那不是我们的二儿……你为何不早些说呢?”
听了英国公的话,高氏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是真的。
原来一切,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她声嘶力竭地边流泪边开口:“国公爷要我怎么说?您这样煞费苦心地换了我的儿子,乳娘和接生婆都是一个口径,我还以为,是我疯了……哈哈哈哈哈!”
英国公的神情骤然变得不忍,扶住了高氏的肩膀,叹息了一声:“是我的错,是我做事不周,没考虑到你们母子连心,我还以为,这样能让你好受……没想到,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
早在裴宣和高氏自小不和的时候,他便该察觉到的。可那时,连高家来劝和的人都只道是因为他那时宠幸一个妾室,犯了高氏的忌讳,让她觉得这个儿子与她相克,才闹出这么多事来。
再加上高氏笃信佛法,时不时地请和敬师太上门,一来二去,他便也接受了这个有些滑稽的缘由。
高氏看着他:“国公爷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我好受?”
“你我的二儿……”英国公顿了一下,“出生时因为被异物噎着,没能及时发现,接生婆将他抱出来没过多久就没气儿了。至于宣哥儿……是恰好那时出现,有人委托我照料一二……我想着他们都是差不多大的婴孩,或许你认不出来,便将他抱了来,想瞒住你,免得你伤心。”
高氏怔怔地望着他,忽地退后几步。
“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二儿哭了,好大的声音!裴宣必然是你和哪个女人生的,你休要来蒙骗我!你故意害死了我的二儿,你还坐实他害死了老大,好让他承袭你的爵位……”
英国公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高令月,你便是这般想我的!”他神色难看至极,气得直笑:“你若是不信,我指了二儿的坟告诉你,你去请人去验尸!我打了珍贵的冰晶棺,这么多年兴许都没化骨,你亲自去瞧一瞧,是我捂死的还是怎么死的?”
高氏望着英国公发怒的样子,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她恨了那么久,拉扯了那么久的真相,原来是好的一面。
那她这些年,打碎牙齿和血吞又是为了什么?
她千方百计地劝自己要尽量容忍裴宣这个出色的英国公继承人,为裴家和高家谋取更多利益,不惜忽略自己每每看到他心就汩汩流血的事实,又是为了什么?
她忽地就止不住泪意,几息的功夫,已经是泪流满面。
英国公见她这样,满腔被冤枉的怒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坐下来搂着她叹了口气道:“令月……我当真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这般煎熬。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我当年宠那个妾室,在同我置气……”
高氏在英国公怀里哭得抽不上气,半晌才道:“当真不是你和那个贱人生的?”
“……不是。”英国公苦笑一声:“我可以用裴家的列祖列宗来发誓,也能用我自己来发誓。我若是骗你,即刻死了也无妨。”
高氏这才信了,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被人搅得失了心智,又被孕时的妒火闹得对枕边人没了半分信任,才会将事情往最离谱的方向想。
当日,倘若他们二人能像今日这般坦诚相待,或许,她和裴宣,都不用过得这么苦了。
高氏深吸了一口气,用帕子净了面,沉声道:“那,他是哪家的孩子?”
门外,早在隐隐听到他们说要将她献给晋王之时,明舒便将下人无声地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