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路蕴低头思索。
“对了,倒是有可能是王族派人来过中原。”达可沃忽然说,“我们恭尔漆里有不少人去为真契王族效力了,因为我和他们关系不好,所以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做什么,只是听到些风声,说有人被派去了真契之外的地方。”
路蕴和赵临尧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彼此想到了什么。
路蕴拿出一张画像:“你可认识他?”
那是刺客的画像。
达可沃仔细辨认了半天:“像是一个曾经同门的人,但我和他关系平常,又只有十年前的记忆,不太能确定。他怎么了?”
路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的那位同门,去为真契王族做事了吗?”
达可沃说:“在我来中原之前还没有,但我看他那种人,像是会去当王族走狗的人。”
路蕴温婉地笑笑:“你对王族的敌意倒是很大。”
“呵,”达可沃冷哼一声,“我们东边这几个支部对王族敌意都不小,吸着我们脂膏的寄生虫罢了。”
路蕴若有所思,她望向赵临尧,示意他接着问。
赵临尧沉思片刻:“你们的武功,很适合暗杀。”
达可沃哈哈大笑:“有别人也这样说过,要不然我怎么会做杀手呢?不过其实我觉得平常打起来也还好啦,看起来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等等,你们的意思是王族用我们的人……”
路蕴笑笑,食指抵唇示意达可沃。
达可沃闭上嘴,表情不再那么轻松。
路蕴和赵临尧又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收获颇丰地离开了风声阁。
离开前,达可沃还热情地向他们告别,期盼着江湖再会。
不过路蕴和赵临尧都知道,他们与达可沃不同,本非江湖中人,再会大抵是机会不大了。
归途中,路蕴独自坐在马车中,赵临尧在车旁骑马并行。风偶然吹开车窗上的幕帘,路蕴能望到赵临尧挺直的侧身,她伸手把幕帘拉下,心绪复杂。
回府后,路蕴和赵临尧在屋里复盘当日。
赵临尧说:“殿下,我和达可沃交手后,几乎可以确定他和刺客使用的是同种武功,甚至我怀疑他们有可能师从同门。因为有一些不必要的动作,他们都如出一辙。
一门武功流传下来的往往是最精炼的,应该招无虚出才对。其他的动作,是习武者自己的缺陷。他们两人如此相似,我想可能是由于同一位师父所致。”
路蕴点点头:“你体验得很仔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
她继续说:“现在我们能确定的只有刺客用的是恭尔漆武功,其他的,我们只能推断,如果此人真的是达可沃的同门,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受命于真契王族来刺杀我。”
“但是,即使现在两国不睦,真契也没有理由刺杀一个邻国的公主。”路蕴揉揉太阳穴,“我手中并没有实权,杀死我,真契能得到什么?”
赵临尧沉默了,他们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信昭公主,本不该身处这样的险境。
路蕴叹了一声:“这件事,我会告诉皇兄。我们只能查到这里了,希望之后能有别的契机,现下我只能注意安全,加派人手。”
她低下头喝茶,神色不明:“上次活捉到的刺客,让他死去了,实在太可惜。”
赵临尧理解了路蕴的弦外之音,沉默地点了点头。
来到公主府后,他才知道,这三年里,路蕴过得与他想象中并不相同,他以为,她应当是无忧无虑的,被兄长宠爱,被万人景仰,但实际上,她在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在政治斗争中坚守着,朝臣贵族们不一定见过信昭公主,却往往畏惧她。
她从三年前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赵临尧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只觉得,无比心疼。
路蕴在就寝前,又把赵临尧叫过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离开公主府,不要去风声阁。”
“我希望你活着。”
赵临尧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声音中带着淡淡笑意:“那殿下许诺我的荣华富贵,真的有吗?”
这回轮到路蕴楞了一下,她说:“做个好侍卫,我会给你的。”
赵临尧在心底摇摇头,他不想要荣华富贵,他只想陪伴在她左右。
他眸中的温柔近乎实质,路蕴却躲避般地转开了头。
第19章 谈心
许久,路蕴终于开口了:“赵临尧,我们之间,不该再有太多其他的东西了。”
赵临尧沉默不言。
窗外夜色沉寂,信昭公主的寝室却被照得明亮如昼,即使是在就寝之前。
路蕴轻声说道:“我要成婚了。”
赵临尧艰难地说:“殿下,是和楚世子吗?”
路蕴点点头,只见赵临尧神色晦暗,他开口:“可你不爱他。”
“是吗?”路蕴浅笑,“赵侍卫,你怎么这么笃定?”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那样。” 赵临尧说,“这三年,你的变化不大。”
路蕴轻嗤一声:“我以为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也该知道我有什么变化。你会这样说,是我没有想到的。”
“但你有一点说对了,”路蕴说,“我确实不爱他。”
赵临尧语气有些急切:“那殿下又为何要与他成婚?”
路蕴的声音依旧淡淡:“和他成婚对我有利,这就足够了。”
赵临尧的身形忽然颓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向他侵袭,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把面前人锢入怀中,肆意亲吻,告诉她不许和其他任何人成婚。
但他不能,从来到公主府那天起,他就告诫自己,做一把刀,为她挡伤,为她开路。他不能也不该干涉路蕴的任何决定。
他声音暗哑:“可若你以后遇到真心相爱的人呢?”
路蕴没有什么反应:“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能吧,若是真有的话,那和离便是。”
她话锋一转:“赵侍卫,你的问题太多了。”
赵临尧低头:“殿下恕罪。”
路蕴摇摇食指:“给你一晚的赦免。”
路蕴说:“我知道你对我旧情未了,原本我想即使你在公主府,做护院的话,我们也不会有太多交集,顺其自然就好。那晚之后,我对你,开始有了利用的心思。”
她望着赵临尧,接着说:“你的武功很强,而且喜欢我,能会更尽力地去保护我。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为何不用呢?”
“我很高兴自己有价值,真的。”赵临尧专注地看着路蕴,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我希望殿下,能够一直用下去。”
路蕴摇摇头:“可我感到不齿。我不想再利用别人的情感了。”
赵临尧有一瞬间的慌张,但他很快问:“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赵临尧,我们早就回不去了,”路蕴说,“我们之间那些美好又虚幻的回忆,你不该再把它们寄托到我身上。”
那只娇生惯养的五彩文鸟,微醺时共同撑伞走过的青石板桥,书房里浸染了墨香的稚嫩书声,练武场边上的少女总是坐的小板凳,繁盛长街的精彩奇遇,通力协作的机巧木马,寂静河边轻巧温柔的吻……
“我们之间,本应该在三年前彻底结束。我爱过你,但只想让它变成一段回忆。”
“阿蕴,你怨过我么?”赵临尧忽然问,这个熟悉的称呼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算的上冒犯。
这个称呼让路蕴极微地一震,她没有追究赵临尧的失言,许是因为方才的“一晚赦免”。她平静下来,认真坦诚地回答道:“在三年前,怨过。”
赵临尧仍然想说什么,但他忽然看到了路蕴的眸子,沉静,冷淡,像是一潭静水。
“我们之间,不要再有多余的情意了,我只是信昭公主,你只是赵侍卫,我会给你应有的荣华富贵。”
路蕴说得有些慢,就像那晚的莲花灯,缓缓地向下游泊去。
可是即使漂到了河中央,也再没有了倏地绽放的烟花。
赵临尧自嘲地说:“可我要如何控制我的心?”
这夜之后,路蕴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没有发生改变,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她不愿再细究日常相处中的一个个小细节,不去管赵临尧如何想如何做,只当他是个认真负责的好侍卫。
很快她也没有闲心思去想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梁国公楚正仁,暴毙于家中。
此消息一出,举朝震惊,梁国公方及知天命之年,身骨硬朗,未曾听闻有何症状。况他在朝中势头正盛,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国舅爷。梁国公一死,朝中恐怕又是一次洗牌。
但这对当今皇上路烨来说,并不算一个坏消息。楚正仁并不是一个有才干的人,但皮恰好在当年夺嫡之中站对了队,给路烨提供了一些助力,然而在路烨登基后,楚正仁依仗昔日之功,织罗党羽,愈发嚣张,让路烨也越发忌惮。
路蕴拿着群臣名册,推断着梁国公的死给朝廷的影响,直到她想起,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梁国公一死,他的女儿也不必入宫,儿子更要守孝,不能娶亲。
她与楚彦箐定下盟约,本就是为了阻止梁国公送女进宫,增长权势。
她想起几日之前,还和赵临尧说自己要成婚了。信昭公主自信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打脸的滋味。
路蕴扶额,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是后面的一系列计划都要有所改变,从拉拢楚正仁的党羽到扶持清流以制衡权贵,这些事情,都要去皇宫和皇兄再次好好商议。
以及,谁能继承爵位,对之后的影响也很大。
私心来说,路蕴希望是楚彦灵继承。比起野心勃勃,城府深沉的楚彦箐来,楚彦灵要单纯正直得多,未来也更好把握。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路蕴既然已经不会和楚彦箐成亲,就没有立场去干预。
只是她估计着,这事不会轻易解决,最后怕还是要交给皇兄烦恼。
路蕴没有再耽搁太久,很快便动身前往皇宫,临行前,她叫来赵临尧:“准你一天假,去看望一下楚二公子吧。”
赵临尧显然也已经听说了梁国公的死讯,感激道:“谢殿下。”
“对了……”路蕴欲言又止,“无事,你去吧。”
她本可以派赵临尧顺势从楚彦灵那里打听些消息,想想还是作罢。
难得人与人之间有这样干净的友谊,就算是路蕴,有时候也想呵护一下。
当路蕴到皇宫时,路烨正在书房里专注地办公,路蕴调笑:“皇兄,今天你竟然还能耐下心来批奏折啊?”
路烨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怎么,你觉得朕该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不至于不至于,朕还没那么没人性。”
“不管什么时候,工作都是要好好完成的,皇妹你明白了吗?”
路蕴拱拱手:“多谢皇兄教导。”
两人终于开始谈正事,路烨撑着下巴说:“这梁国公一死,朝中得有一阵动荡。说起来朕也叫太医去检查过了,气血逆乱、脑脉痹阻,确实是暴毙身亡。”
路蕴垂眸:“我之前怀疑是楚彦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毒杀了梁国公,现下看来,倒真是天命有数。”
“还不能下论断,”路烨说,“他也有可能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有些可怕了。”
路烨说:“这个先按下不提,梁国公好歹是有过功,朕得想点追加的荣誉让他走得体面点——算了,还是先交给礼部头疼吧。接下来,就该把他安排在朝廷里的那些庸才,一一拔除了。”
路蕴点点头,她望着自己的兄长,心想,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在他手里,大夏会越来越好。
路烨拎着名册:“首先是翰林院的这个宋腾,梁国公夫人的外甥,草包一个,朕早就想革了他,结果人家背后站着梁国公和宋家,呵。”
路蕴说:“但他倒是满谨慎的,在里面无功无过,怕是不好贬。”
“那也不能让他尸位素餐。”路烨说,“还有这个……这个……”
信昭公主手腕强硬,让人忌惮,在很多时候能为路烨提高不小的助力。其实按私心,路烨不希望她这样劳心费神,希望她能享受作为公主的荣华,但矛盾的是,在许多时候,他需要路蕴的助力,也需要一个人能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在他走偏时及时叫醒。后妃内侍不能干涉政治,心腹臣子也不能完全交心。路烨觉得,他能找回妹妹,实在是一件幸事。
两人继续讨论了以后的一些证词方针,不知不觉间话题又绕回到兄妹俩自己身上。
路烨眉头紧锁:“大理寺查出来的东西不多,但根据仵作对尸体的检查,刺客死前服用的毒药,极有可能是真契的一种毒。”
“与我这边的信息和推测相符。”路蕴细细讲述了赵临尧的描述,以及他们去风声阁获得的答案。
路烨表情难得在路蕴面前这么严肃:“太冒险了!你怎么能只带一人就去那种地方。”
他越想越愤怒:“那样危险的地方!你真是太冒进了!”
“不会有事的,皇兄,”路蕴说,“我了解风声阁,他们按规矩,不会对我出手的。”
“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也知道那是虎穴啊。”路烨咬牙切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兄啊?”
“有的有的,我以后一定不会去了。”路蕴努力地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路烨才平静下来,总算能略过之前的话题。
他面色严肃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关于母亲的出身有线索了,在江南。”
第20章 祭奠
路蕴精神一震:“皇兄消息可确切?”
路烨摇头:“不,传回来的消息,只是把位置锁定在了青城。”
先帝的德妃裴氏,名为菡绮,容颜绝色,性情质朴,先帝于民间遇之,带其回宫。裴菡绮入宫后独得圣宠,诞下一子,三年后入冷宫。
路蕴兄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并不比宫中其他人多。路烨只有三岁前模模糊糊的记忆,路蕴更是在出生时就永远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