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临尧哑然失笑:“你前些个日子还叫我赶紧成家立业呢,现在又把我当小孩了。”
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和钱沉的女儿一个待遇——小姑娘还没两周呢。
钱沉挑眉:“那你不也没成家吗,你就说我这礼物怎么样吧!”
赵临尧笑道:“谢谢你啊,钱大哥。”
“哼哼,你看这老虎,是不是威风凛凛!”钱沉说,“就跟咱公主府侍卫们一个样。”
赵临尧看着布偶的样子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小老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钱沉看着赵临尧,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估量着这小子这辈子是成不了家了。共事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赵临尧和家里人关系不冷不热,他以后怕是真在这府里当一辈子侍卫,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
算了,人各有志,钱沉想通了,便也不打算再劝些什么,赵临尧固执得很,有自己的想法,一辈子在公主府也不是个坏选择。
但等哪天公主招了驸马,驸马带他自己的人进来,原本的护卫队要减员怎么办呢?钱沉收拾着东西,忽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又开始担心起了赵临尧。
钱沉果断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他,赵临尧沉默一会儿,忽然耸耸肩说:“不会的,我武功这么好,府里怎么会把我踢出去呢?”
他看上去一脸轻松,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这倒也是,”钱沉思索着说,“你小子进步确实快,刚来那会儿咱俩还打得有来有往,现在我已经打不过你了,在整个队里你都是数一数二的。”
钱沉越发觉得赵临尧说得有道理:“哈哈,你说得对,更何况你对府里有功劳,踢谁都不会踢你。”
他很快注意到赵临尧有些走神,正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怎么了,小赵?”
赵临尧摇摇头:“无事。”
虽然他装作淡定,但钱沉的问题触及到他心底不愿面对的未来,倘若公主有一天真的招了驸马,他该怎么办?
路蕴会招驸马吗,如果会,是因为利益还是情投意合?路蕴能把自己的婚姻当筹码,那万一真有一天,她要去他国和亲呢?
赵临尧不敢细想,一想便嫉妒又恐惧,几乎让人发狂。
他没有资格去问路蕴,说到底,按现在他们这样的关系,他连情人大抵都是算不上的。
赵临尧对着钱沉勉强地笑笑,让他专心收拾那一大堆行礼去。这些心事,他不能透露给钱沉,更不能透露自己与公主的关系。
赵临尧前几日已经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得不错了,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不去想未来,可今日被钱沉一问,又陷入了低沉的情绪。
他现在很想把路蕴拥到怀中,只有那样,才能让他沉浸在当下,不忆过往,不忧来日。
半个时辰后,钱沉收拾了半天,总算把带来的东西归整好了。他擦擦汗,心满意足地想要躺下歇会,就见赵临尧猛地起身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钱沉在后面喊。
“出去转转。”
赵临尧的“出去转转”很有灵性,几乎是一路向前大步直走“转”到了公主卧房门口。
门口的侍卫和他相熟,朝他打了个招呼。
赵临尧却在门口附近停住了,他没有什么理由要进到屋中。
此日天气晴朗,阳光照射房檐的积雪与檐下的冰棱,晶莹透亮,煞是动人,但赵临尧此刻无心欣赏来了。
他在走廊上转了两圈,门口的侍卫都开始纳闷:“我说赵侍卫啊,你明天才值班,这来得也太早了吧,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赵临尧叹口气:“我倒是想有事啊。”
那侍卫没听懂,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赵临尧在门口走廊转了最后一圈,决定去外院练武去,如果那里的积雪还没有清,那他便去清理掉,总归这几天护卫队是要训练的。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绿箫探出头:“赵侍卫,公主叫你进去。”
第37章 元宵灯会
赵临尧脚步一顿,立刻快步走向屋中,只留下门口值班的侍卫一脸茫然。
到了里屋,路蕴正伏在案前,提笔写着些什么。
赵临尧在她身侧直立,安静地等待着。
路蕴写下最后的几句批注,方放下狼毫笔,这本书对治国理政都颇有见解,体现出的思想也是近几年来南方颇为流行的学说,路蕴这几天在参加庆典之余,便是翻阅此书。
这本小书显然问世不久,因为其中还提到了近几年的一些政策,作者对其逐个分析利弊,倒是很有大局观。
是个人才,信昭公主今日终于把它读完,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路蕴决定好下次去皇宫时一定要提起这件事,此书虽是匿名,但她相信路烨掘地三尺也能把作者找出来。
待路蕴放下笔,赵临尧才开口:“殿下找我何事?”
路蕴挑眉:“找你当然是要问你,你有何事,赵侍卫,你已经在外面走廊上转了三圈了。”
赵临尧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神躲闪:“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在院子里转转……”
路蕴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目光戏谑,仿佛在鼓励“你要好好编啊”。
“好吧,”赵临尧放弃抵抗,坦诚地说,“殿下,我想见你,但不知该用何种理由。”
这下面颊泛红的人是路蕴了,她反倒被赵临尧坦荡的心意给击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路蕴轻咳两声:“既然无事,便不要在屋外随意走动。”
赵临尧脸上带笑,点头称是。
路蕴放松地伸个懒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赵侍卫,十五的时候随我出门。”
赵临尧没有问为何出门,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那时天气还是有些冷。”
路蕴眯起眼睛想了想:“是啊,但我还是蛮想出去转转的。”
元宵佳节到民间去,集市花灯,满城热闹,看百姓安居团圆,平安喜乐。
“还有,”路蕴提醒道,“记得穿得精神点。”
赵临尧扬起笑脸:“是,殿下。”
回到房中,赵临尧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忙上忙下仿佛两个时辰之前的钱沉。
钱沉好奇地探头问:“小赵,你找什么呢?”
赵临尧头还埋在柜子里,钱沉只模模糊糊听见了个“衣服”,年轻人啊,钱沉感慨着,摇摇头便不再管赵临尧了。
正月十五,赵临尧一身深蓝绣银劲装,外披深色大氅,头发高高束起,身姿挺拔,潇洒又利落,带着几分贵气,又颇有江湖侠客风范。
今日公主要便装出行,随行的侍卫侍女们都打扮得很精神,但即使如此,赵临尧也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
有侍卫咂舌:“赵侍卫你这衣服料子挺好啊,平日你不值班的时候也没见你穿过,这不可惜吗。”
他虽然没有这样的衣服,但也能看出来好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身衣服比他想象中还有贵一些。
赵临尧摆摆手:“咱们府里的侍卫服挺不错的了。”
今天他会穿成这样出来,还是因为前几日路蕴那随口一说,否则大概它还要在柜子生霉。当年成英侯府抄家之事,贵重东西几乎全空了,华衣锦服自然也在其中,这身衣服几乎是最朴素最平常的,这才被留了下来。
路蕴终于出来了,她身披长长的罩纱狐白裘,头上戴着浅色的卧兔,保暖做得极到位。不过比之平日高贵明艳的打扮和外放的气场,今日的路蕴刻意收敛了些,看上去倒像是个寻常的容颜出众的富家千金。
扬桥夜市。
故地重游,难免心生感慨,赵临尧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街的各色花灯,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年。还记得他与阿蕴两人第一次来夜市时,还是刚开放不久,那时便已经很繁华了,今日一见,才觉小巫见大巫。
那日两人还能在街上快步行走,今日行人摩肩接踵,几乎水泄不通;那日灯火辉煌,今日元宵佳节,整个扬桥街道被各色花灯映照得恍若白昼。
各种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游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的笑容,路蕴望着这一切,大夏的繁盛在此夜尽情体现,真好啊,她想着。
路蕴的脑海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三年前的夜晚,她抿抿唇,努力把关注聚焦在此时。
一行人艰难地往前进,人这样多这样热闹,路蕴甚至都觉得今夜也没有那么冷了。
路蕴倏地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只给赵临尧看:“喏,你看那是不是方移松?”
赵临尧本来正专心致志地挡在公主外侧,避免她被冲撞,这下顺着她的手往远处一看,他也有些惊讶:“确实,只是他怎么也来了?”
路蕴心底升腾起一个不妙的想法。
路蕴无情地抛下红琴等人,叫赵临尧带自己去找他,两人在人群中方便了些,挤过重重障碍,终于到了方移松跟前。
禁军高手方移松,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男女定睛一看,几乎要愣住了:“殿,啊不,小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看出来路蕴是微服出行,现在自是不能在此处行礼。
路蕴没有回答,直接问道:“你是跟谁出来的?”
方移松脸上表情变得为难,只是没等他犹豫多久,路蕴就见旁边摊子后走出来两个花脸面具人,其中一个有着极其熟悉的声音:“当然是跟着我们出来啦!”
路烨笑眯眯地摘下面具:“妹妹,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他身旁的人也自己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是皇后。
皇后温温柔柔地朝路蕴打招呼。
路蕴几乎晕厥,她低声咬牙对路烨说道:“您还真是与民同乐啊。你别忘了,嫂子还怀着孕呢。”
“大夫说了,前期可以适当出来走走。更何况你这么怕冷都出来了,我们怎么不能出来,”路烨低声回道,“只是我也没想到今年的人格外多……”
路蕴叹了口气,她早就该猜想到,路烨应该不止一次微服逛元宵灯市,只是一直瞒着她罢了。
信昭公主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看见方移松,这样皇兄皇嫂在她心中的形象还能更成熟稳重些。
路烨反问:“你呢,怎么就带了一个人?别以为人多的地方就安全了。”
路蕴朝刚才来的地方指了指:“他们在后面,人太多被堵住了。”
路蕴环顾四周,对路烨的警备有了些猜测,离夫妻两人最近的几个游人,大抵都是禁军假扮的,更远一圈的,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应当也潜藏着不少暗卫。
皇帝出来玩也不容易啊,路蕴和赵临尧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这样的感慨。
既然遇上了,两方人便十分自然地在一起逛了起来,那边路蕴和皇后一起挑起了发簪,后面方移松小声吐槽赵临尧穿得花里胡哨,一眨眼皇上已经从地摊上买了个葫芦丝……
元宵盛会,灯谜大概总是不会缺席的。兄妹二人莫名地燃起了胜负欲,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为难住游人的红纸灯谜倒成了两人的竞速工具,最后还是因为猜得太快,马上就要引起人群的注意,两人这才收了手。
路烨在国家大事上从不含糊,对待大臣也宽严得当,今日兴奋上头,对没有分出胜负耿耿于怀。
皇后笑道:“你和妹妹怎么都像小孩子一样。”
路烨摘下路边一个小兔子形状的花灯,笑笑说:“要是一直那样便好了。”
方移松叹了叹气,老老实实地向店家付了兔子花灯的钱。
红琴等人赶上来了,他们虽没有见过皇上皇后真容,但作为公主府的成员,也都既有眼力地猜出了与公主同游者的身份,一时间都有些紧张。
路蕴笑笑:“不必如此,你们随意玩就是了。”
“对了,不必时刻跟着我们,”路蕴对他们说,“等结束时再一起回去即可。”
她想着皇兄带了这么多人手,安全是不必担心了,不如就让自己的人放手去玩。
红琴绿箫和剩下好几个侍卫互相望望,几人围聚在一起临时开始讨论:“小姐是什么意思?那拿东西怎么办?”
“好像她没说让赵侍卫也随意去逛。”
“所以只有赵侍卫会一直跟着公,啊不,小姐吗?”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今天看起来最精神吗?”
七个人面面相觑。
一路逛一路赏,花灯琳琅满目,灯谜趣味横生,几人甚至还在街边的小店里吃了些元宵——皇后倒没有吃,毕竟是在孕期,需要格外小心。
民间的佳肴,虽然朴素,远不如宫廷中的精致,但偶尔吃起来也觉得唇齿留香。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下肚,再加上今晚一直在动,路蕴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甚至把裘衣的领口稍微解开了些。
“小姐,就算是热,也还是不要解了吧。”赵临尧一脸担忧,“我怕你再受了风。”
路蕴点头,赵临尧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一旁坐着的路烨挑了挑眉,对赵临尧说:“从刚才,我就一直觉得你挺眼熟啊。”
第38章 细作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重。
路蕴刚要开口,便听赵临尧说道:“我常护小姐左右,见我眼熟,再正常不过。”
他神色坦然,不卑不亢,直面路烨探究的目光。
路烨似是还要问什么,却被自己的妹妹打断:“哥哥,没必要对我身边的人这么关注吧。”
赵临尧望向路蕴,她的笑淡了许多,明显有些不悦。
“是吗,”路烨支着下巴,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我倒觉得还挺有必要的。”
皇后赶紧出来打圆场:“夫君,妹妹,今天正月十五,有什么事情不如以后再说。”
路蕴垂下眸,路烨对她在侯府的经历很清楚,但却是不知道赵临尧长什么样的,应当只是在成英侯身边见过他,记不得脸实属正常。
现在他不知道如今赵临尧成了自己的侍卫,倘若知道了,不定要怎么唠叨。
方移松在一旁瑟瑟发抖,颇为敬佩地看了看赵临尧,神仙吵架,一触即发,身处风暴中心的赵侍卫居然还能这样淡定,实在神奇。
赵临尧心中却不似他表面上那样平静,他对皇上的骤然发难本并不在意,但当他亲耳听见路蕴出言维护,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