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离开小吃摊后,继续在灯市上闲闲地逛,方移松寻了个机会,凑到赵临尧身边低声说:“赵侍卫,圣,公子是不是之前见过你?”
“许是吧,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赵临尧淡淡地说。
“幸好他日理万机,没空像我们这些禁军一样记住你。”方移松感慨,“要不是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怕也是要以为你在公主府是别有用心。”
赵临尧低笑一声:“说是别有用心,倒也没错。”
他的声音低沉,几不可闻,方移松正留心关注着皇上的状况,一时没有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赵临尧摇摇头:“无事。”
言语说出口,便悄然随风而逝,然赵临尧此间心意,似磐石难移。
夜色愈深,游人们渐渐散去,精巧的花灯仍未熄灭,但底下经过的行人却少了许多,店家们吆喝着收摊儿,最后没卖完剩下的东西几乎白送给顾客。
终于有些冷清了。
夜色已深,天气越发得冷,路蕴等人不再闲逛,回府的回府,回宫的回宫。
临别时路蕴冻得鼻尖泛红,却欣慰地发现皇后面色红润,并不觉得冷,倒是十分有精神。路蕴很高兴她在孕育着生命时还这样的健康。
自己在未来会生下孩子吗,路蕴在心底里自问自答着,大概是不会的吧。
孕育后代这件事情,对于信昭公主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她的身体也并不适合怀孕生子。
她因此更加敬佩为人母的女性,愿她们都能平安康健,而不是像她的母亲一样,用性命诞下后代。
“下次我皇兄在的时候,你便不要”
回府后,路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后背,绿箫迎上来拿着柔致的布料 为公主细细擦轼。
路蕴坐在势椅子上,懒懒地靠着:“椅背,好让绿箫擦起来更方便“今天你们玩得怎么样?”路蕴闲适地问。
“那里真的好热闹,”绿箫兴奋地说,“我们还猜了好几个灯谜,店家送了我们一个花灯,漂亮得很。”
路蕴把身上的毡子往上提了提,笑着说:“是很热闹,民间的花灯也漂亮。”
“说起来,殿下,”绿箫有些迟疑,“和您同游的那位,是不是……”
“呵呵,”路蕴笑笑,“你们猜得没错。”
即使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但当真正听公主确认时,她还是惊讶极了。绿箫之前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皇上在闹市微服私访,与民同乐,谁料今日就成了现实。
只不过话本子里皇上都会遇见个民间美人,谱写一曲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现实里,皇上和皇后一起出来玩,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艳遇了。
绿箫只可惜自己不能向写话本的文人们提些建议,不然肯定能让故事更加真实生动。
路蕴有些困了:“绿箫,还没有擦完吗?”
“殿下,再等一小会儿,”绿箫说,“很快了。”
平日擦拭头发时,路蕴常叫人在一旁为她读书——她不喜在擦头发这样无谓事情上浪费时间,只是今日灯市喧闹,回了府便想寻个清净。
“殿下您一定要擦干头发再睡,不然对身体不好。”绿箫劝慰道,在她们这些侍女眼中,公主的安康绝对是第一要务,好在近来公主对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上心。
“嗯。”路蕴终于答应,耐心地等待着。
很是幸运,即使前一夜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路蕴第二天醒来,身体并无不适。她的内心深处竟微妙地升起一丝不真实感,好在桌上精巧的走马灯,昭示着昨夜的真真切切。
如今的大夏繁华富足,她愿为此付出一切。
还没等到中午,一封信报便被递到信昭公主手中。
路蕴看完消息,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敲,她眉头微蹙,似是思考着什么。
“叫赵侍卫过来。”许久,路蕴说道。
今日不是赵临尧值班,他被传唤过来前正在外院练武,身上还冒着汗,进屋时差点被屋中的温暖逼退。
路蕴并不是一个体贴的上司,她看出来了赵临尧的些许窘迫,但仍然叫他走过来,指着一张地图给他看:“我需要你去一趟这里。”
赵临尧很快适应的新的温度,尽力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他认真地看了看地图,被勾出来的地方是一处民居:“我需要做什么?”
“看看院子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路蕴说,“切勿打草惊蛇。”
赵临尧神色凝重起来。
看他这样,路蕴倒是笑了:“别那么紧张,说不定只是梁国公的外室呢。”
“楚彦箐?”赵临尧愣了。
“嗯,”路蕴把地图平铺在桌上,点头道,“暗卫追踪他许多日了,最可疑的地点就是此处。只是楚彦箐此人颇警觉,他没有找到机会查出里面是何人,现在暗卫须得专心盯梢楚彦箐,我便想让你去查看一番。”
“是。”赵临尧答道。
“还有,”路蕴犹豫了一下,说,“注意自己的安全。”
是夜,赵临尧换上黑衣,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公主府,潜入到民居附近。根据信报,被派去跟踪楚彦箐的暗卫也进来探查过几次,只是当时屋中无人,几乎和普通的民居毫无区别。
赵临尧静静地伏在房梁上等待着,他的屏息之术虽是成年后才学的,但赖于万里挑一的天赋,竟也使得极好,他耐心地等待着。
赵临尧要比负责此事的暗卫幸运得多,他等了不久,屋中便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长相很是平常,穿着也很朴素,他在民居里行动自然,仿佛就是一个普通平头百姓。
赵临尧安静蛰伏着。
那人坐在桌前点上油灯,研好墨不知在写一些什么,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小心地折好纸,收到自己的衣服里,吹灭了油灯。
屋中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月光冷冷清清地洒进来。
男人脱下外衫上床歇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异常。
夜深,万籁俱寂,偶有老鼠在墙角跑过,到柜子处作作索索。
赵临尧已经记下了这人的面孔,准备着等他熟睡便悄悄撤退。
鼾声渐起。赵临尧方动了一下胳膊,便听到床上男人一句梦呓。赵临尧立刻停住了,让他在意的是,这句梦呓似乎并非本国语。
赵临尧神色凝重起来,事情果真没那么简单。他打消了撤退的念头,静静地等待着观察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男人又说了句梦话,这句话入了赵临尧耳,让他为之一颤。
——他讲的是真契语。
赵临尧小时在边关待过一些日子,也学了几句真契话,虽然不多,但恰好包含了男人说的这句梦话。
他说的是,“去的人死了。”
三更半夜,路蕴睡得正熟,觉得有人在唤自己,睁开双眸,是赵临尧紧皱眉头的脸:“殿下,我有要事。”
路蕴也不顾及什么,在赵临尧面前一边听他讲述,一边利落地穿上外衣。
待赵临尧讲完,路蕴神色大变,立刻下令:“全府兵分两路,去那个民居和梁国公府,立刻!”
她很快派人去宫中告知皇上,这边严肃地叮嘱赵临尧:“务必要活捉。”
赵临尧重重地点了点头,没能阻止那个刺客自杀是他在那晚最后悔的事情。
民居附近,寂静的夜晚,被破窗的声音打碎。左邻右舍犬吠四起。
中年男人原本睡得正熟,惊醒时却发觉自己已经正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赵临尧居高临下,一手掐着他的嘴,检查他口中有没有想刺客那样含着毒。
中年男子惊惧万分,他面前的这个人如霜冷冽,仿佛杀神一般。男人只能看见这个死死钳制住他的青年凛冽的目光正盯着他,青年开口,真契话讲得生涩僵硬,但落入中年男人耳中,不亚于催命的鼓声。
“真契的细作吗。”
第39章 抓捕
梁国公府门前大路宽敞,此时被公主府的护卫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脸上皆是穆肃神色,一只只火把将黑沉沉的夜晚照得通亮,却仍然保持着它的寂静。
直到纤细的手指握上冰冷沉重的门环,路蕴亲自扣响大门,打破了这寂静。
“咚——咚——咚——”
梁国公府厚重的大门微微地颤了颤,夜风侵袭,门匾上高悬的白麻随风飘荡。
正门一旁的侧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守夜的门房何曾见过这阵势,犹疑地望向扣门者——竟是信昭公主。
他知道自家主子和信昭公主有些往来,但他心中没有因此轻松半分。这位大夏最有权势的女人正站在正门前高台上,冷冷地俯视着他。
“公,公主,殿下,您这是……”门房小心地开口。
“打开大门,我要见到楚彦箐。”路蕴说。只是几个字,几乎不含什么情绪,却无端得让人压力倍增。
门房冷汗几乎要流下来了:“我,这就去秉报老爷……”
“我说了,打开大门。”路蕴重复了一遍。
见门房还在徘徊犹豫着,路蕴抬手,身后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架起门房,从半开的侧门打开,迅速走进去到里面打开大门。
门房显然未曾料到信昭公主会这样强硬,一时惊惶万分,他被侍卫按住,只能看见信昭公主头也不回,大步迈进梁国公府。
他心底已经有了些预感,信昭公主此行来者不善,这梁国公府,怕是要变天了。
路蕴来梁国公府拜访过不少次,一进大门轻车熟路地领着护卫们向楚彦箐的院落走去,楚彦箐在老梁国公死后,并没有搬进府中主院,反倒是规规矩矩地住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梁国公府中没有点着多少灯,在深夜里庭院黑魆魆的,只有守孝的白麻挂在房檐上飘荡,仿佛蛰伏着什么诡异之物。
终于走到楚彦箐的院落,屋中没有点着灯,从窗外往里望,只有黝黑一室,什么也望不见。
院子里的下人们出来,惊惧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以往跟在楚彦箐身边最久的侍女认出了信昭公主,鼓起勇气上前来问:“公主,您带这么多人来……”
“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清亮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话,人们朝院门外望去,是梁国公府二公子,楚彦灵。
楚彦灵一看便是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披着外套,头发随意散落,手中提的像是随意从哪里拿来的灯。
青年面上带着薄怒,他实在是不解,为何信昭公主竟会夜闯梁国公府。
路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楚正仁去世之前,过了些时日,楚彦灵的外表也变了不少。
“公主,请给我一个解释。”楚彦灵坚持地说道。
路蕴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冷:“梁国公里通外国。”
楚彦灵一个愣神,立刻大喊:“这不可能!”
路蕴哀怜地看了他一眼,即使两兄弟因为继承之事已经不复从前,但楚彦灵倒还是这样相信他。
她淡声说:“就让你的兄长对你说吧。”
卧室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里面赫然站着楚彦箐和冯翰。
路蕴微笑道:“冯叔辛苦了。”
冯翰微微颔首。
早在她扣响梁国公府大门之前,冯翰已经潜入了梁国公府,将楚彦箐控制起来。
楚彦箐身穿守孝的麻衣,即使在这时,也依旧整洁笔挺,仍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派头。即使是在这样不利的境地,他看上去仍然淡然镇静。
路蕴知道,他大概是打算死不认账了。
两方对峙着,竟还是楚彦灵第一个开口:“楚彦箐,你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看起来兄弟俩闹得还挺厉害,楚彦灵已经连兄长都不叫了,路蕴随意地想着。
“我也很困惑,公主屈尊来我小小梁国公府,这是有何贵干?”楚彦箐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把问题抛给了路蕴。
路蕴摇摇头:“你最清楚不过了。”
楚彦箐再次重复:“殿下,我不明白。”
“哦,不明白便不明白吧,”路蕴反倒露出淡淡的笑,“你总会说出来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她不是楚彦箐的“棺材”“黄河”,但总有人会是。
直到楚彦真一声怯生生的“兄长”打破了两方的僵持对峙。
不知何时梁国公府三小姐也从自己的院子里过来,见这阵仗,精致的小脸都有些煞白。
楚彦灵低声对妹妹说:“你快回去,谁让你过来的?”
路蕴扫了小姑娘一眼,在心底叹了一声,以后看楚彦箐到底和真契细作有多少勾当,若是真有对大夏的滔天大罪,楚彦灵楚彦真兄妹怕是都活不了。
楚彦真小声与他解释:“我听见外面吵闹,便出来看看……”
“你出来干什么!”楚彦灵皱着眉,“你快些回去……”
“大哥到底怎么了?”楚彦真坚持问。
“大哥没有什么事,”楚彦箐听到了妹妹的话,说道,“想必是公主的一场误会。”
路蕴冷笑了两声。
“对啊!”楚彦灵大声对峙,“公主,你有何证据,指认他里通外国!”
路蕴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远处传来锣声,是街上的打更人。
到四更了。
路蕴终于开口:“很快了。”
在场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何意,便见一人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院子里,四周一片哗然。
大抵是因为摔下来的高度比较低,那人挣扎着起身,侍卫们一拥而上把他控制住,那人也不挣扎,被强硬地抬起脸时,只见一脸颓唐之色。
楚彦箐的脸终于变了。
众人皆把关注得目光投在了这从天而降之人上,只有路蕴抬头,望向笔直立在屋檐上的青年。
青年一身黑色劲装,身姿笔挺,面色冷肃,在窄窄的屋檐上立得极稳,如果不是还有这薄薄的月光,他便会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恍若天外来客。
路蕴笑着对赵临尧说:“快下来吧,辛苦你了。”
第40章 人证物证
赵临尧稳稳地落在院中。
“阿尧!”楚彦灵失声质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