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赵临尧接着问:“是还觉得苦吗?”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赵临尧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点头,便靠近过来,捧着她的脸安静地吻了上去。
路蕴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却也没有抵抗,任赵临尧自由发挥。
吻毕,赵临尧十分认真地问:“还苦吗?”
路蕴推开他,右手抬起来轻掩住唇:“麻了。”
赵临尧“被推开”后顺从地起身,却见路蕴手又招了招,他便重新坐了回去。路蕴半倚在他身上,低声说:“你明日会不会也病了。”
赵临尧笑笑,说:“要是能把你的病夺过来便好了。”
第44章 越狱
病了许多日,路蕴终于好转了些,她一觉醒来,虽然身体仍有不适,但能觉出清爽了许多。
她心情愉悦地用了早膳,顺顺利利地喝完了药——她知道自己很快便不用喝了。
绿箫为她细细地梳头,这些日子卧病在床,甚至没有好好打扮过一番。透过铜镜,路蕴看到王管事犹豫的样子,他站在一边等待着,数次欲言又止。
“王管事,怎么了?”她含着笑意开口问道。
王管事深吸一口气,说道:“殿下,楚彦菁逃了。”
“哗啦”一声碎片四散于地,路蕴的手一颤,梳妆台边的胭脂罐落了地。
鲜红的脂膏状胭脂随着碎裂的瓷罐跌落地上,入目是稠郁的红。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着脸问:“什么时候?”
“回殿下,是三天前。”王管事小心翼翼翼地答着,”陛下不让我说,想让您好好养病。”
绿箫被吓得不敢再动梳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三天前,竟已是三天前。路蕴强压下心中怒气:“备车,我要进官。”
“殿下,您身体还没太好,出门怕是又要严重了。”王管事慌忙劝阻,“求您了,殿下。”
路蕴让绿箫停了下来,出去做别的事情。她仍坐在梳妆台前,扶额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本就没有好利落,一听这个消息,只觉头颅中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路蕴冷冷地对王管事说:“那你便好好与我讲一讲,皇兄还嘱托了你什么。”
王管事颤颤巍巍地说:“是三日前皇上亲自来了一趟公主府,只是特意瞒着您,而且也没有让府里其他人知道,陛下问了问您的病情,便告诉了我这件事……”
听完王管事的讲述,路蕴只觉不可思议,她从未想到过竟是这样的过程。
就在皇宫的大牢里,楚彦箐策反了看守,趁着夜深人静时被人救出去。
王城脚下,叛国者越狱,多么荒诞、多么讽刺。
“罢了,你退下吧。”路蕴挥手让王管事退下,她闭上眼,想要自己静静。
这件事耐人寻味的是,昆波斯仍好好地呆在沿狱中。救走楚彦箐的人八九不离十是真契的人,他们却没有救走自己人,想来在他们眼中昆波斯甚至不如楚彦管有价值。
京城里,到底还潜伏着多少敌国之人。
路蕴咬牙,三天时间,足够楚彦筹快马加鞭逃到山北,再行几日,便能离开大夏去往真契了。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路蕴疲惫地住后靠去,多日的筹谋一夜之间便成了无用功,显得所有人都像个笑话。
那夜她的预感没有错,楚彦箐果然留有后手,可是他们没有防住。
路蕴自嘲地笑笑,也难怪路烨瞒着自己这件事情,在重病之时听到这个消息,她怕是真会急气攻心一命呜呼。
外院。
天气仍然有些冷,护卫们倒是训得热火朝天,一个比一个用力,在这样的天气里竟也人人都冒了汗。
“赵侍卫。”王管事一眼便认出人群中训练的赵临尧,伸手挥了挥。
起临尧正练着枪,听见王管事喊他便脱离了队伍,来到他面前 :“管事找我有何事?”
“这是楚彦灵楚公子托我转交给你的。”王管事小心地拿出一封信,“今日我方交予你,也是为了避免耽误公主养病,赵侍卫莫要怪我。”
楚彦灵?他怎会交予王管事转交?
赵临尧一头雾水,见他这样,王管事忍不住提醒告诉他:“楚彦箐逃了——罢了,你看信吧,里面应当会提及此事。”
赵临尧大惊,接过信件道完谢便快步走到外院边上拆了信封。
他同样不敢相信楚彦箐竟会从诏狱逃走——全大夏最森严坚固的牢笼。
楚彦灵文采不错,但在和赵临尧讲话时是用不上的,整封信件用大白话写成,字迹潦草,随意勾画,像是匆匆写就。
“阿尧,我要去往边疆去往真契追回楚彦箐。
叛国之人,已经不再是我的兄弟,我必当以他之首,告慰我楚家忠良先祖,与大夏几十万将士亡灵。
我在知晓楚彦箐逃跑后,本以为我与家人必死无疑,但所幸皇恩浩荡,圣上召我,给了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此份圣恩我永生难忘。
我走后,妹与母仍被禁军拘限,还望你平日多多照拂。
我定将追回楚彦箐,那日你我再相见。
祝你与公主安康。”
赵临尧遥望西北方,仿佛看见楚彦灵捧着一杯酒与他亲口道别,一饮而尽后翻身上马,策马奔腾远去,只余漫天红尘滚滚。
赵临尧低声道:“祝你成功。”
总有人的命运多坎坷波折,路蕴如此,赵临尧如此,楚家兄妹亦是如此。这尘世间几番轮回,都逃不过这无解的命。
何日方能柳暗花明?
得去看看殿下,听王管事的意思,她应该也刚知此事不久,别被气得病更重了。赵临尧紧锁眉头,大步向主院走去。
赵临尧在院子里遇上了绿箫,绿箫很勉强地对他说:“殿下她……想要自己安静待一会儿,赵侍卫还是莫要去打扰了吧。”
看绿箫一脸不自然,赵临尧便知道,路蕴可能不止是“想自己安静一会儿”,赵临尧叹口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并不影响赵临尧如何做,他仍然站到了卧房门口,隔着门问:“殿下,我能进去吗。”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路蕴的回应:“随你。”
赵临尧推门进入,一扭头,便见路蕴提着狼毫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赵临尧心道不妙,路蕴平日写小楷比较多,只有情绪不稳定时才爱写大字。想必此事确实激怒了她。
这可怎么办?赵临尧绞尽脑汁思索着。
路蕴挥笔写完了一幅字,随手扔下笔,懒散地坐回椅子上:“你又有何事?”
赵临尧坦荡地回答:“无事。”
信昭公主翻了个白眼,不太想和赵侍卫继续讲话。
赵临尧却走过来,在路蕴身边半跪下,让靠在椅背上的路蕴微微低头便能与他对视:“殿下,我方才知道了楚彦箐逃跑的事情了。你也是在为此事烦忧吗?”
路蕴看了赵临尧一会儿,说:“赵侍卫,你不适合当解语花的,放弃吧。”
赵临尧忧郁:“你竟然都不让我努力一下吗!”
“只是,你听谁说了此事,王管事吗?”路蕴问道。
赵临尧答:“也算是王管事吧——而且我今日方收到楚彦灵给我的信。”
“是吗,”路蕴挑眉,“他竟然还给你留信了,让我猜猜看,是皇上派他去追捕楚彦箐吗?”
赵临尧从小就对路蕴有着盲目的信任崇拜,丝毫不惊讶路蕴竟能轻易猜中。他点点头:“对,没错。”
路蕴不去过多揣摩楚彦灵留的信里写了些什么,无非是道个别祝个好,拜托他照拂家人。她更在意的,是路烨为何要这样做。
毕竟是亲兄弟,难说楚彦灵会不会以此刻国仇家恨铭记心头,等真的要抓住他时在最后一刻心软。
“赵临尧,你觉得,楚彦灵真的能对他哥哥下手吗?”
赵临尧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我认为,会的。”
路蕴有些吃味:“你对他倒是信任啊。”
赵临尧敏锐地察觉出路蕴的一丝奇异的情绪,但还不知道那到底是种什么情绪,就已经开始解释:“我们只是相识了很多年,他心思不多,很认死理的,所以我觉得,在接下这个条件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愿如此吧。”路蕴低声说,“皇上一定还派了其他人去追捕楚彦箐,如果楚彦灵不努力些的话,怕是也不能将功抵过。”
“楚彦真母女现在应当被收押在保宫,那里也能吃饱穿暖,条件不错,有空的话你再给她们带些东西过去吧。”路蕴说,“现在这母子三人最后悔的,怕是没有在与楚彦箐争爵位的时候便断绝关系吧。”
“殿下,别再操心别人的事了。”赵临尧捧住路蕴的手,“你该再担心自己的身体,太医说了,病时忌忧忌怒。”
“我没有忧,更没有怒。”路蕴把手抽回来,面无表情地说。
赵临尧望了望桌上的草书。
路蕴脸有点僵。
她怎么忘了,在这个世界上,赵临尧怕是最了解她的人了。
路蕴叹口气:“确实,我不敢相信楚彦箐竟然真的能逃走。大夏的脸面就这样让人踩在了地上。”
“至少皇上那边已经把他审过许多次了,你没有做无用功,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有效的。”赵临尧恳切地望着路蕴。
再过去的许多日子里,路蕴也常常这样开导他,走出愤怒,走出忧虑,赵临尧希望自己也能让路蕴心情舒服一些。
“……你说得对,只是我后悔没有想到他这一步。”路蕴阖眸半仰在椅上,轻轻叹了口。
“你该怪陛下没有想到这一步,毕竟是他把楚彦箐关进诏狱的……”赵临尧幽幽地说。
路蕴笑道:“赵侍卫,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可只有我能编排。——所以,这样的话,你只能在我面前说。”
赵临尧望着路蕴嘴角盈起来的笑,终于有了一种安心感。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话,赵侍卫,你确实很有做解语花的潜力。”路蕴轻笑着说。
第45章 春日悄然而至
但无论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心情有多大的起伏,路蕴的病仍然是一天天地康复了。京城的严冬也慢慢过去了。
春天快到了。
院里的洒金梅开得灼灼动人,明艳而绚烂,街上的柳远望如鹅黄薄雾,路蕴的桌上花瓶中被插上了新枝,嫩黄淡绿的新芽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与一旁盛放的梅花相映成趣。
路蕴也终于换上了薄一些的衣服,偶尔也愿意出房门转一转,初春温和的阳光柔柔地铺上脸庞,颇为惬意。
赵临尧为路蕴整理了整理她的领口,今日她披了一件稍微薄些的素色鹅绒斗篷,显得干净清新。
路蕴任赵临尧整理着,自己出神地望着公主府的池面,冰霜初解,小池在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她说:“春天终于到了啊。”
赵临尧弯弯唇:“嗯,院子里其他花也快开了。”
漫长得令人厌倦的寒冬,终于过去了。
路蕴摩挲着下巴:“这段时间想做的事情总是很多,此刻的话,我想在府里养几只鸟了。”
“怎么,凑个平安喜乐吗?”赵临尧开玩笑道。
路蕴也笑了出来,当年柳姨娘就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四只鸟,分别叫平儿、安安、喜儿、乐乐,每天下人照顾时讲究得很。至于路蕴和赵临尧养鸟,从来都是“鸟”“鸟”地叫。
“凑个国泰民安吧,”路蕴微笑着轻声说,“好兆头。”
这边信昭公主在园子里闲闲地逛,那边侍女青果悄悄地来到公主卧房门前,小声地叫道:“红琴姐姐。”
红琴正整理着梳妆台,一听门口有人叫她,便扭头问:“怎么了?”
见是青果站在门槛外,红琴笑笑说道:“怎么不进来说话?明明天天在这里干活。”
青果摇摇头:“我的鞋有点脏。”
红琴走到门口:“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青果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几支洒金梅:“这是我选的最漂亮的梅枝,想给殿下的花瓶里换上。”
红琴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漂亮,本来我想明天再换花枝的,既然今天有了便换上吧——看这样子,像是树顶上的枝,摘得时候不容易吧。”
青果害羞地笑了笑:“我特意拿梯子上去摘的,我觉得,殿下的花瓶就该是最好看的花儿。”
红琴笑了笑,青果年纪比较小,一些活计还不是很熟练,但对公主倒是满心赤忱。
“咳咳,还有一件事,”青果有些扭捏,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方才在花园见到殿下了,还跟着一个,唔,不知道叫什么的侍卫。他们在一起游园。”
她心底有一点酸酸的,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个侍卫应该功劳不小,可她仍然有些嫉妒,他能与公主那样亲近。
“啊,是赵侍卫吧。”红琴像是习以为常,“他武功很强的。”
“那殿下和他……”青果欲言又止。
红琴原本还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见青果纠结的姿态,终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她的脸色旋即变得严肃,语气也严厉了许多:“青果姑娘,不要妄议。”
青果吓得把自己的话赶紧咽了回去,慌忙答应。
红琴缓和下脸色,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殿下,打理好公主府,无论殿下想要做什么,我们只需在背后支持。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好奇。”
青果用力地点点头。
青果还有其他的工作,临走前还拜托红琴“请一定要把花插得漂亮些呀”。只留下红琴在花瓶旁垂眸想着些什么。
其实她早就有些感觉,公主对赵侍卫确实和对其他侍卫侍女是不一样的。
最初招新护卫的时候,她就在公主身边,亲耳听见了公主嘲讽当时还只是来比试的赵侍卫争执——她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人最后竟然真的留在了公主府;后来便是刺客一事,赵临尧立下大功,从护院直接跃为近身侍卫;去年秋天的江南之行,一行五人,赵临尧作为侍卫之一,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公主的亲人,红琴还记得那时公主的表情格外丰富;前些日子元宵灯会,公主叫大家不必顾忌她,随意去逛,却偏偏只让赵侍卫寸步不落地跟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