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同样每天跟在公主身旁的绿箫也会有所察觉,只是她和绿箫两人即使私下独处时也从未提起此事。方才她说与青果的其实是她的真心话,无论公主想做些什么,她都会永远支持着。
无论信昭公主是招地位高贵的驸马,还是养许多英俊的面首,红琴只希望,她的殿下能够幸福。
虽然不知道现在公主对赵侍卫到底是什么感情,她看赵侍卫倒是对公主忠心耿耿,这让红琴一直很放心。
路蕴从园子里转了几圈,慢悠悠地回了屋,一进来,挑眉笑道:“红琴,你又把花瓶里的花换了呀,挺好看。”
红琴笑着说道:“这是青果爬到树顶上摘来的,最新鲜最好看的枝。”
路蕴眉眼弯弯:“她也是有心了。”
洒金梅在瓶中盛放,淡粉的花瓣,金丝般的花蕊,随着门口吹来的微风轻轻摇摆,路蕴惬意地坐在桌旁,这些时日因为生病,路烨什么也不允许她参与,要叫她养好病再去操心其他事,现在病好得差不多了,路烨仍然让她好好养着,这直接导致了路蕴整日无所事事,在夜睡午憩,赏花品茶中虚度光阴。
但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惬意闲适的日子了。
路蕴知道这样的生活才应该是公主的正常生活,修养身体、培养些才艺、偶尔和其他贵女宴会出游。但她仍然选择了为自己加上责任,日日殚精竭虑。
人各有志,在命运扭转之时,路蕴选择了自己的路,便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便不会再后悔。
路蕴听路烨的话,安分了几天,去皇宫也只是闲聊,不操心朝堂,不给自己找事,没有想到事情自己找上门来了。
翰林院的张学士,向公主府递了帖子,在一个和煦的上午礼貌地登门拜访。
薄薄的几张纸,上面是工整的小楷,洋洋洒洒铺陈一片,详细阐述了自己对西南流民问题的分析,从根因到危害,最后从多个方面提出解决办法。
路蕴读完张辰之的文章,若有所思:“倒不失为好文章。”
张辰之文质彬彬,身材瘦削,是标准的文人样子。他谦虚地笑笑:“公主谬赞了。”
路蕴道:“只是这样的文章,拿给我看,大概没有什么用处吧。”
张辰之摇摇头:“殿下,我思索许多时日,只有您是最好的选择。八年前,我方十七岁便夺了榜眼,眼高于顶,自许不世出之才,许多前辈怕对我没什么好印象。唯有寄希望您的青眼了。”
“原来我还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路蕴挑眉。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张辰之苦笑道,“如果不是自荐无门,我是不愿打扰到您的。”
他正色道:“即使是现在,我也并非想让公主劳心费神,只求殿下能够指点我一二,我深陷迷津久已。”
路蕴知道,这位张学士是许久不被皇上重用,开始着急了。
她纤细的手指往纸上点点:“我猜你之前也向皇上进过文,可惜沉大海了吧。这不奇怪,皇上不喜你这种文章风格。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文章却力求四平八稳,不敢出一点错,中庸得很——这就导致它不痛不痒,你明知痛处在何处,却不敢真真正正地给他一击。”
“你上书的对象是皇上,他无所畏惧。”
张辰之专注地听着,陷入了深思。
“你若一直是这样,当年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所以,这是你后来跟谁学的?”路蕴问。
她又扫了几眼,低声说:“倒像是钱尚书的风格。”
张辰之看上去很是惊讶,说道:“您猜得一点没错,钱尚书正是在下的岳父。”
这回路蕴愣了一下。
“这样啊。”她垂眸,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礼部的钱尚书只有一个女儿,长相清秀,性格温婉,端庄贤惠,宜室宜家。
“三年前我与内人成婚,钱尚书指点了我许多。”张辰之说道。
路蕴轻笑:“他指点得没错,只是时机不大合适。”
张辰之说:“不管怎样,岳父为我付出良多,他疼惜爱女,对我就如亲子一般,实在感念不尽。”
“你们夫妻感情想必不错。”路蕴漫不经心地说。
“确实如此,”提起这个,张辰之看上去有些羞涩,“非我自吹自擂,但我与内人,确实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待张辰之离开,路蕴又拿起那篇文章读了读,勾画了几处便后仰到椅背上。
当年的孙小姐已经嫁为人妇了。而她与赵临尧仍不清不楚地纠缠着。
夜晚,路蕴随意地向门口一望,又遇上了赵临尧值岗。她走到门前,没等她开口,赵临尧便提醒:“殿下,夜深天寒,披上斗篷吧。”
路蕴点点头,赵临尧便从屋中墙上摘下斗篷,为路蕴披上。
路蕴说:“今日来访的张学士,你猜他的夫人是谁?”
第46章 可以贪心
赵临尧懵了,这他哪里知道啊。他摇摇头:“我猜不出。”
路蕴倚靠在门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是礼部钱尚书家的独女。”
赵临尧一震,这个身份,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虽然他从未见过这名钱小姐,但却差点成为了她的未婚夫。三年前年少轻狂的赵小侯爷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在压力下答应了婚约,却未曾想到会成为他这二十年来最后悔的事情。
路蕴淡淡地望着他,那双眼眸中好似无波深潭一般沉寂,赵临尧被这样注视着,几近失语。
在她的眼眸中,他只觉无处遁形。
赵临尧艰难地开口:“殿下,三年前我错得很离谱。”
“嗯,我当时也这样觉得。”路蕴点头,但她很快把话题引回到当下:“张学士与夫人相敬如宾,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赵临尧有些预感路蕴会说些什么,果不其然,路蕴继续幽幽地说:“我觉得对于钱小姐来说,虽然张学士官位不高,但也比嫁给你要过得好。”
侯夫人和翰林学士的妻子看似天差地别,可是谁知三年后又是另一重意味上的天差地别。
“是。”赵临尧苦笑,路蕴许多年来一直如此,总喜欢冷不丁地刺他一下——不过这往往表明此刻她心情平静,甚至不错。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后来也没有成亲?”路蕴问。
“殿下是指,我和钱小姐?”赵临尧脸色一沉,“你真的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他的眼底是隐隐的伤痛:“你认为我会在你离开后去娶别人?”
磐石无转,蒲苇不断,赵临尧并非朝秦暮楚之人,既然已经许下心意,便知道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情。
路蕴说:“难道不应该吗?当年你既知道你我之间不再有可能,为什么不去娶一个合适的妻子。”
“那时你已不必再考虑我,听从父亲的话,回归正轨不好吗。”
“我只会娶我爱的人,这个人只会是你。”
赵临尧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
夜里的寒风起,不远处的梅花的金蕊也轻轻摇动。空气中袭来一阵暗香。
路蕴沉默了,神情一变不变,良久,她仿佛不在意地嗤笑一声:“说得倒好听。”
赵临尧低笑:“该说是我痴心妄想。”
路蕴之于赵临尧,自始至终都是天上月,只是当年不懂事,方有了把月亮拥入怀的幻觉,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易打碎他的幻觉,无论是成英侯,是皇上,还是路蕴她自己。
“那你当时是如何拒绝那门婚事的?”路蕴冷不丁地问。
“就是那样正常地拒绝,出尔反尔,闭门绝食,何况你走后,我父亲就歇了给我寻亲的心思。”赵临尧望着地面,回忆着当年。
最重要的一点,赵贸已经无法拿阿蕴的安全来威胁他了,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当然更肆无忌惮。
路蕴感慨:“真讽刺啊。”
那些曾经在他们看来仿佛是山一般的事情,最后却轻飘飘地被风吹散。竟让人有种怪异的失重感。
“总之你的前未婚妻现在过得蛮不错的,赵临尧,你觉得你自己呢?”
“不是前未婚妻,我和钱小姐没有订婚,”赵临尧纠正道,“至于我——”
他淡淡地笑着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好,只希望殿下你不会太早厌倦我。”
路蕴的脸隐约月色的阴影下,叫人看不清她神情。
她忽然转身向屋里走去:“我要休息了,帮我把门关上。”
在门彻底合上的最后一刹那,赵临尧听见路蕴的最后一句:“或许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门彻底合上了,赵临尧的手指抵在门上,微微颤抖。
她说,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他想立刻重新把门打开,一遍遍地询问路蕴是什么意思,请她再重复一遍,再一遍,他还想问,我可以贪心到什么程度。
他的殿下,应该知道欲壑难平的。
赵临尧站在门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但最终他仍旧沉默着守在门外,路蕴在休息,不该被惊扰。
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控制不住。
此夜月半缺,在赵临尧心中,却是比十五满月更要明亮。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含着早春晨间特有的凉意。
“不是,我说小赵啊,为什么你值岗一宿,一点一不困啊?”钱沉刚起来,还睡眼惺忪,就见赵临尧蹲在院子里哐哐地洗衣服,“而且还这么精神。”
赵临尧不知是洗得太专注,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并没有听见钱沉的问话。
钱沉又喊了他一声,赵临尧这才转过头来:“怎么了,钱大哥?”
他不扭过头来钱沉还不知道,这一扭头就见赵临尧脸上喜气洋洋的,跟过年了似的。钱沉寻思这年都过去两个月了,不至于欢喜到现在吧。他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高兴,想什么呢,刚才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赵临尧下意识地说:“在想怎么上位。”
“啊?”钱沉没听太清。
“没什么,”赵临尧摇头,“天气暖和了,就让人高兴了。”
“也是啊,”钱沉感慨道,“这天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过两天就全换上薄衣服了。”
赵临尧想了想路蕴,她怕冷,大概是还要穿一段时间袄。
他起身拧干了衣服,抖了抖将它晒上,见钱沉仍然闲闲地坐在阶上歇着,便走过来坐在他附近:“钱大哥,你方娶亲时嫂子喜欢你吗?”
“见都没见过,之前听到的还都是我被传的坏话,她怎么喜欢得起来啊,”钱沉摆摆手。
赵临尧精神一振:“那后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呢?”
钱沉挑了挑眉:“哟,什么时候万年单身汉也对夫妻感情这么好奇了?小赵啊,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姑娘?”
赵临尧没想到钱沉这么敏锐,两句话就推出来了,只得点点头:“差不多算是吧。”
毕竟确实不是“最近”的事。
钱沉兴奋起来,他知道赵临尧曾经负过心上人,许久没有走出来,钱沉以为他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下他说寻到了第二春,让钱沉既惊讶又激动:“快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不会是府里的吧——别是红琴绿箫那样的大侍女啊,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咱。”
“不是,你别瞎猜。”赵临尧无奈地说,不过他知道钱沉一定不会猜出事实——真正的答案看上去实在是离谱。
“咳咳,这不得对症下药啊。”钱沉收敛了些,“你说出来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子,我才能给你提提建议啊。”
赵临尧想了想,说:“冰雪聪明,蕙质兰心,胆识过人,深明大义,心系苍生……”
钱沉听得一脸麻木:“收一收,你说的是圣人吧。这话没什么用啊,我是指她的身份啊,性格啊,比如说她若是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你就得去找媒人说亲——鉴于你家里人都不在身边,这还是个麻烦事;要是她是府里的侍女,你可以先接触着,等觉得差不多了去找找王管事;要是她性格腼腆害羞,你就得慢慢来;要是她泼辣利落,那你热烈点也没关系。”
“你看看你的形容,心系苍生,难道还得把真契打退了才能求亲?小赵,说点正常人的话吧。”
赵临尧若有所思的样子:“打退真契吗……”
“唉,”钱沉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算了算了,既然不好对症下药,那我给你讲讲我和我媳妇吧,分享给你点经验,别走岔了把姑娘吓跑了。”钱沉说。
赵临尧表示洗耳恭听。
“我刚娶她的时候,我还挺浑的,整天出去鬼混,她也对我不冷不热,但对我爹娘孝顺得很,把家打理的真好,我慢慢察觉到了,心里就有些愧疚。”
赵临尧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总结做笔记:这一段是丈夫被贤妻打动,似乎对他没有什么用,毕竟把公主府打理得好的是王管事,把公主的主院打理得好的是红琴绿箫。
“我愧疚了,心想我也要有些表示啊,就渐渐地推了和狐朋狗友们的酒局,每天早早回家帮忙干活,她也注意到我的转变,对我也好了很多,到这时候,我们才越来越像一对夫妻。”
赵临尧点点头,然而他的生活除了保护路蕴便是练武,朋友里面最好的一个去边塞追杀叛徒了,只剩下个正在侃天说地的钱沉。
“后来我媳妇打算开铺子,我肯定得去帮忙啊,两个人一起忙活起来,再多的活也不觉得累,也就是那时候,我们俩才越来越相爱,后来铺子经营得红火,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是蜜里调油……”
赵临尧画上重点,为同一事业一起努力,有助于促进彼此相亲相爱。
他忽然想起了那夜抓真契细作,路蕴运筹帷幄,他冲锋陷阵,在那个夜晚,院子里是对峙的人群,她独立于在中央,仰头朝他笑了笑,说“辛苦你了”。
不知道路蕴当时怎么想,但他觉得,那时路蕴笑得真好看啊,梁上守夜,屋顶奔行的劳累当真一扫而空。
赵临尧觉得,钱大哥说得可真有道理。
“后来啊,便是患难见真情,小别胜新婚……剩下的我以后慢慢给你讲,走走,先吃饭去。”
第47章 樱桃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