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时张扬恣意,锋芒毕露,这群人当是不爽他许久,然而那时在赵临尧面前只敢灰溜溜低头走,只到直到现在才敢嚣张地讲话。
但他们怕是要失望了,赵临尧挽了挽衣袖,现在的他,与软弱可欺可没有一丝干系。
“哼,别嘴硬了,”孙轩昂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硬是抬起下巴说道,“你如今在谁手下当差,竟然还能进这春日宴?”
他的气焰愈发嚣张:“我看没有哪位贵人能收下罪臣之子,你家主子怕不是也是沾了谁的光蹭进了这安王的园子吧。”
赵临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敢再提她。”
孙轩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怎样危险的境地,仍在叫嚣着:“有什么提不得的!快报上你家主子的名来,让我看看当年的赵小侯爷现在是给什么人干事。”
另外两人在一边起哄:“我看啊,他主人见了孙公子,怕是也要哈腰点头,到时候赵小侯爷的差事能不能保得住还另说。”
“别这么说,孙公子大度得很,不管那旧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没准还让他主子给他涨点工钱呢,哈哈哈哈哈哈。”
赵临尧小心地将路蕴的披帛揣进怀里,骤然发力,向离他最近的一人猛地击去,那人没得防备,一下子被打出两米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几乎动弹不得。
孙轩昂和王公子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想到赵临尧还敢对他们动手,见他淡漠的眼神向他们扫过来,孙轩昂急慌慌地把王公子推出去挡着:“你功夫好,快打他。”
他们三人游园的时候没带上侍卫,这儿又地处院子偏僻一角,都没法子叫人。
王公子索性拼了,大吼着就朝赵临尧挥拳冲过去,赵临尧轻巧地一个侧身,右手便握住了对方的肩膀,一个用力,便听见王公子凄惨的尖叫:“啊——”
赵临尧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地便把王公子扔到地上,一步,一步朝孙轩昂走过去。
孙轩昂吓得连后退都不知道要怎样动腿了,浑身打着颤,只有嘴上还硬气一点:“你,你别过来,你打了我们,别想好过!”
赵临尧恍若不闻,直直的一脚便将孙轩昂踹到了地上,孙公子的头磕到地上,管子被碰撞到一边去,装饰着的明亮珠宝也被溅到了四周。
孙轩昂还没从脑袋撞地的头晕目眩中缓过神来,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赵临尧一脚踩上他的胸口,硬底短靴在锦衣华服上,在孙轩昂的胸膛上,重重地碾了碾。
孙轩昂艰难地向上看去,赵临尧逆着光,身后是刺眼的烈阳,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想象到此刻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淡漠冷酷,没有一丝情绪,在俯视蝼蚁一般。
一种巨大的恐惧自内心升腾而起,无比熟悉,当年他只不过是□□了一个瘦小的平民,便被赵临尧在街上死死地摁住,重重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每次撞击都打出巨大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说不清赵临尧打了多少拳,说不清孙轩昂流了多少血——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天。
赵临尧的靴子碾到了孙轩昂的锁骨处,愈发用力,再前进一点怕是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他还是当年的恶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披了人皮的恶鬼。
他原以为赵临尧没了权势便能任他羞辱,是他太傻太天真了,人怎么能和恶鬼斗?赵临尧把华袍褪去,身上只是朴素的短衣,好像没有那样张狂,却更加凶恶可怕。他的本质从来没变过,从来没有。
孙轩昂越来越喘不上气,强烈的求生欲使他艰难地开口:“饶了,饶了我吧……咳,您饶过我……”
赵临尧微微弯下腰,声音好似寒霜:“你不该提到她的。”
孙轩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但连忙应承着:“我错了……我不该的,饶了我吧……”
赵临尧不再用力,但仍然把脚踏在他的胸膛上:“我无权无势,但一样可以碾死你们。”
“你不会真以为成英侯府倒了便能找我报仇了吧?”赵临尧忽然笑了笑,“当年我敢打你,可不只因为我父亲是侯爷。”
孙轩昂颤抖着,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何今日要招惹赵临尧,让自己再一次与阴曹地府擦肩而过。
赵临尧终于放开了脚,孙轩昂仍然躺在地上,他吓得没有了力气,爬都爬不起来。
赵临尧转过身,淡淡地朝剩下的两人扫了一眼,他们也刚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恐惧地望着他。
赵临尧刚要开口,那两人就一齐打了个颤:“你,您饶了我们吧。”
“今天的事,你们不去告诉别人,我们便就此掀篇。”赵临尧随意地说,“如果偏要去宣传的话,那便看看是对我的惩处先到,还是你们的腿先断。”
平日里他对路蕴以外的人都是严肃冷淡的样子,现在倒有些混不吝的意思。
“听到了吗?”
一躺两站的三人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身体还哆哆嗦嗦的。
赵临尧没有再投给他们一丝眼神,大步朝路蕴等着的亭子走去,他的殿下怕是已经等着急了。
不过,路蕴可能还得再多等一下了,赵临尧皱着眉头想,方才打过架,在去见她之前他还需要先洗把手。
正当他蹲下身,要用池水净净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有人落水了!”
第49章 见义勇为
赵临尧立刻顺着声音寻去,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个侍女焦急地在岸上呼救,附近池里动静很大,水上一个孩子在挣扎哭喊,奋力扑腾着,不远处一个侍卫正竭力向他游去。
赵临尧飞奔到离落水的孩子最近的岸边,此时那水里的侍卫已经护住了小孩,让他的头部冒出水面,正想要带着孩子往回游。
不对,他的动作不太对劲,那侍卫一手扶着小孩,一手使劲地划水,位置却好像几乎没什么变化,在岸上的人,也见不到水下他腿部的动作,但从上身偏向直挺的姿态就能推得一二:他被缠住了,赵临尧眨眼之间便脱掉外衫,纵身跃入水中。
几乎是在他入水的同时,水中带着孩子的侍卫向岸上高喊:“救我们!”
赵临尧游得极快,如剑鱼一般破水奔行,岸上人几乎不见他出水换气,只见到达后的赵临尧猛地破出水面,清俊的脸上沾满水珠,水线顺着额角不住地往下。
“怎么样,还能动吗?”赵临尧扶住孩子肩膀,向侍卫问道。
那小男孩止住了哭喊,但仍然眼泪汪汪,用力扒着身旁侍卫的衣服。
侍卫摇摇头:“不行,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赵临尧不多言,一个猛子又扎下了水,潜到侍卫的脚踝的深度,果不其然,一缕缕一束束的水草缠绕着他的脚部,越挣扎,缠得便越多越紧。
见不好解开,赵临尧干脆利落地从自己身上取出匕首,一刀齐齐割断了数条水草,这匕首他带了许多年,依旧削铁如泥般锋利,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有了用处。
水草一断,缠在侍卫脚上的大部分便纷纷散落,剩下一些已经无关紧要。
赵临尧浮出水面,侍卫惊喜道:“兄弟够利落。大恩大德,此生难忘。”
赵临尧摇摇头:“不足挂齿。”
见侍卫体力有些不支,赵临尧主动要接过孩子,孩子还扒着侍卫的衣服不肯放,只听那侍卫轻声哄着:“小世子,跟着他吧,没问题的。”
孩子总算顺从地被赵临尧接过来,一过来便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赵临尧手臂一沉,叹了口气说:“放轻松点,我会抓好你的。”
小孩抽了抽鼻子:“谢谢你,我刚才好害怕啊……”
“男子汉,勇敢些。”赵临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向后侧方向的姿势,带着孩子朝岸边游去。
两大一小三个人终于到了岸边,此时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他们上岸,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孩子一被抱上岸后,侍女便抱着他泣不成声:“小世子你终于没事了……”
小世子劫后余生,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土地,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下人们给三人递上干净的布料,好让他们先擦一擦身上的池水。
周遭的喧闹让赵临尧头疼,他找到了方才被自己仍在地上的外衫,里面还揣着路蕴的披帛,现下都已经沾上了尘土。
赵临尧有点发愁。
明明只是去马车上拿件东西,他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样湿漉漉地去见路蕴大概是不行的,他得先找个人少的地方擦擦头发,换身干爽的衣服。
正想着事了拂衣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来了。
安王年俞古稀,拄着拐朝这边疾行过来,身边人心惊胆战,边在一旁跟着他一路小跑,边随时准备着搀扶老爷子。
方才被救起来的孩子正乖巧地站着,任侍女用布料擦拭,见安王来了,眼前一亮。
“爷爷。”他一出声还带着些哭腔,小跑着去抱住了安王。
安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孙儿,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老天爷知道方才他正与宾客相谈甚欢,下人一句话,就如晴天霹雳砸在他身上,几乎晕厥,他的宝贝孙儿,他的命根子,落水了,他几乎拼了老命朝这边赶过来,好在上天怜惜他,让他的孩子安安稳稳地还站在这里。
他对权势富贵没什么兴趣,年轻时便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老了之后,最喜欢的便是热闹,最爱的便是团圆安康,对唯一的小孙子,更是视若珍宝。
原来这孩子竟是安王的孙子,赵临尧有点惊讶,这样说来,他甚至还算的上是路蕴的堂侄。
不过赵临尧并没有太在意,仍然自顾自地擦拭着自己,思考一会儿面对路蕴时应该怎样开口。
“我的敞儿,是谁救的你啊?”老安王摸着孙子仍然湿漉漉的头顶问道。
小世子路亦敞指了指救起自己的两个人:“是那两个哥哥。”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汇聚在两人身上。侍卫本就是安王府的侍卫,铿锵有力地说:“保护小世子,是我职责所在!”
赵临尧说:“见义勇为。”
“都赏!重重有赏。”安王豪气的说,“来人啊,先请两位去换身衣服。”
下人迎着他们到最近的一个屋中,准备好了干爽的衣物,赵临尧散开湿发随意地擦了擦,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他把公主府侍卫服拧了拧,水哗啦啦地往下流,拧得实在拧不动了,他才找人拿了个竹篮,把衣服放进去。
外衫虽然沾了灰尘,但料子本来就耐脏,拍拍打打仍然能穿,赵临尧便仍旧披上了自己的外衫,只是这披帛……他把披帛挂在了架子上,对着拍打过仍显眼的污渍发愁。
这可比路蕴上一个沾了点樱桃汁的脏多了。
跟他一块的侍卫瞅见了赵临尧外衫上的标志,有些惊诧:“你居然是公主府的?”
赵临尧点点头。
“真不错啊,”侍卫有点羡慕,“人们都说公主府是京城这些个府里待遇最好的了。你能跟着信昭公主来春日宴,肯定级别不低吧。”
这话说得没错,赵临尧确实是府中护卫里月钱最高的那一拨里的。
不过人总是贪婪的,即使是月钱最高的赵侍卫,如今仍然跃跃欲试想要上位。
换好衣服,有仆人要带他们去见安王,赵临尧摆手:“替我向安王道歉,我现在有其他要事,恕难从命。”
“这位勇士,你有何要事啊,或许我老头子也能帮上忙?”
赵临尧一看,门外竟是安王笑眯眯地捋着胡须。
……你能把披帛洗干净并让它立刻干掉吗?赵临尧没敢问出来,太难为老人家了。
“不,只是我家主人还在等着我。”赵临尧不卑不亢地说。
安王这才定睛看了看赵临尧的外衫,方才他湿漉漉的,辨不清身份,安王单看赵临尧俊朗的脸和通身的气度,还以为是哪个年轻将领。
甚至安王还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会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或者长得很像的人。
“你是,公主府的人?”安王认出了标志,犹疑地问。
“正是。”赵临尧颔首。
“那不巧了吗,便把我那侄女也请过来好了,”安王大笑道,“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他吩咐身边的人:“去,请信昭公主。”
安王与这个三年前才出现的侄女其实并不相熟,除却一开始信昭公主登门拜访,就只有在宫宴上的几次见面交流。
虽然见得不多,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对长辈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但实际上是个有些冷淡深沉的人,如今辅佐皇上,也雷厉风行,手段强硬。因此他还有点担心面前这个年轻人会因为没办好事情受到处罚。
看他好像在隐隐地发愁,毕竟是救了路亦敞的人,安王想,怎么着也不能让信昭为难他。
赵临尧被请到另一间装饰华美,宽敞明亮的房间,一进去他便听见陆亦敞绘声绘色地讲述他落水的经历:“……当时我觉得我肯定能跳过去,没想到呀,没过去,就掉进了水里,那可真吓人啊……”
陆亦敞也已经被擦干净,换上了新衣服,又是一个清清爽爽小郎君,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狼狈。
“你这个就叫做‘自负’。”另一个小朋友小大人似的摇摇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赵临尧笑了笑,这个小朋友,在不久之前他也见过,正是与路蕴聊天学习了好一会儿的丞相之女芸儿。此刻两个小朋友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捧着个小点心,一个是浅绿色花饼,一个是七彩千层酥糕。
“不要打岔,听我说嘛,侍卫哥哥很快就跳下来救我了,他从后面把我捞起来,但是他自己也动不了了……”
“啊?”孙小芸吃惊地张大了嘴,“为什么动不了呀?”
“当然是因为他被水草缠住了,”陆亦敞说,“不过还好,很快又有一个大哥哥来救我们了,他游得可快了,还告诉我说男子汉,要勇敢些……”
“呀,大哥哥。”陆亦敞终于看到了赵临尧,把点心放回盘子里,拉着孙小芸从椅子上跳下来:“你看,这个就是救了我的大哥哥。”
孙小芸眨巴眨巴大眼睛,她觉得这个大哥哥有些面熟,好像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