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伤员的声音中有着些许失望,“那距离倒是很远啊……”
路蕴也蹲下身来看着她认真地处理伤员伤势,蔡会辛在这种时候冷静而娴熟,眸中没有什么感情,胸腔中却跳动着一颗慈悲之心。
“好了,包扎好了。”蔡会辛起身,对着伤员说,“虽然不是一个庐州,但我们也算有缘分啦,快些好起来吧。”
伤员一愣,很快笑了起来,“谢谢你,蔡大夫。”
临别前,路蕴温柔地注视着对方,“会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年轻的大夫在边关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高强度工作,再加上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候导致的水土不服,蔡会辛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蔡会辛摇了摇头:“不必这样说,阿蕴,这是我自己想来的,早就做好准备了。”
一个轻轻的拥抱,在两个少女之间交换,“谢谢你,会辛,保护好自己。”
——
路蕴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上午离开军营后,她和昨日一样去和幕僚交谈,分析战况,傍晚时分方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听士兵慌乱来报:“监军大人,不好了!陈将军受重伤了!”
路蕴立刻站了起来,拎起裙摆快步向前:“带我去!”
“情况不太好,”蔡会辛摇摇头,“陈将军中的箭上涂了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她也没想到短短半日就又见路蕴,主帅重伤,她和另外几个医术比较好的大夫被秘密叫了过来,为陈勇进行诊治。
“可有性命之虞?”
“……不好说。”
路蕴轻点头,走到陈勇的床边,对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陈勇本就年近耳顺,但威名在外,自是让人觉得老当益壮,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却是比路蕴想象中更苍老一些。这个让中央忌惮,又为当地人所依赖信任的将军,原是这般脆弱疲惫。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作为监军,与当地驻军统领的第一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但现在显然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刻,路蕴转身皱着眉对旁边的兵士问道:“陈将军受伤昏迷前可对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是陈勇的亲信护卫,出阵是一直跟随左右,其中一人开口道:“回监军大人,陈将军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宋一重将军守好城。”
路蕴的目光投向宋一重,宋一重抱拳行礼:“属下一定不会辜负将军期望,也请殿下放心。”
良久,路蕴方颔首:“宋将军,务必守住城。”
——
“不对劲。”路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是说陈勇受伤这件事吗,”赵临尧沉吟了片刻,“还是说,宋一重?”
路蕴忽然抬起头望着赵临尧:“你也觉察出来了吗?”
“只是自己的直觉,”赵临尧摇头,“或许是错觉吧。”
路蕴神色有些凝重:“虽然从小时开始你的直觉就没有准过,但是这次……”
她顿了顿,接着说,“这两天我了解了不少敌方和己方的信息,宋一重的晋升,有些太顺利了。
他很会做人,很快就成了陈勇的亲信。而在他指挥的几场战斗中,没有哪一场称得上‘硬仗’。其他幕僚和副将,也都对他印象颇好,但却说不出他在军事上有什么造诣或者优势。”
“如果他当真是个气运较好的平庸将领,我也可以让他听从朱前的谋略,”路蕴面色一沉,“但我想,事情不止那么简单……”
烛火摇曳,倒映少女盛满复杂心绪的眼眸中,良久,她忽然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大敌当前,掌权者却始终在猜忌领兵打仗的将领。”
她代兄监军,忌惮陈勇,怀疑宋一重,种种思量若是被史官们知道了,怕是要遗臭万年。
但路蕴别无他法,正是大敌当前,才丝毫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殿下,需不需要我去探查?”赵临尧自是明白路蕴在苦恼什么,低声向路蕴问道。
“其实你更想上战场杀敌的吧?”路蕴没有回答,轻声反问。
赵临尧一愣,陷入了沉默。
路蕴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继续说道:“但是你觉得目前,留在城中为我做事更重要,所以即使恨自己不能手刃敌人,也从不表现出来,是吗。”
赵临尧笑了笑:“你一直很了解我。”
路蕴没有再说什么,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
第54章 掌权
深夜,成州城。
狼狈的青年依靠在墙边,压抑着喉咙中涌上来的痒意,直到终于抑制不住,重重地咳出了两口暗红的血。
他随意擦了擦嘴角,合上眸思索着下一步如何行动。
楚彦灵,昔日梁国府二少爷,远赴边关追查兄长踪迹半年有余。在这段时间里,他潜入了真契的部队,得知楚彦箐在真契的官职地位,然而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
因为在异国他乡,楚彦箐的警惕心极强,在自己的官邸布下重重守卫,即使是接近也相当困难,更不要提刺杀或者或者活捉了。
楚彦灵一边伪装好自己,一边伺机而动。
直到真契与大夏猝不及防地开战。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楚彦灵心神大震,他不清楚楚彦箐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必须得做些什么。
但是楚彦灵深谙自己如今的困境,他接受的命令直接来自皇上,在他人眼中,他现在还是叛徒的弟弟,何人能信他。
听闻信昭公主监军时,楚彦灵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她与自己熟识,知晓自己任务,一定会相信他的。然而随即而来的是新的问题:他该如何才能联系上路蕴。
由于自身身份和带来的消息内容,他无法直接报告守军,只能暗中潜入成州城——这一番经历属实不易,楚彦灵也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最大困境不是真契敌军,而是自家城中的守卫军。
但是,他也在心底悄悄舒了一口气,城中守备森严,至少能够保证敌军细作不会潜入进来。
现下,他必须要想办法接近路蕴……楚彦灵也大概清楚,路蕴同样是极为警惕的人,于是他便写好了一封信,写下了要传达的消息和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息,现在必须要想个法子保证它能不经过其他守军,直接到达信昭公主手上……
楚彦灵忽然感受到周围的些许变化,他睁开眼眸,发现前方的身影时,心一下子提到了喉间,极快地起身持刀做出防备,然后他终于看清了对方了脸。
对面的人淡淡地笑道:“好久不见。”
楚彦灵把刀扔下,握拳正面捶了对方的肩膀:“好久不见,阿尧。”
“我听说城里进了细作,没想到原来是你。”赵临尧拎起楚彦灵的包袱,抬步就走,“走吧。”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楚彦灵有些诧异。
赵临尧轻笑一声:“大概能猜出来,你有消息要告诉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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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临尧抱剑立在路蕴身后,目光中满是复杂深沉,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觉得此事只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如此吗……”即使有几分预感,路蕴仍然觉得难以接受。
宋一重的确和真契有勾结,但与楚彦箐这样的叛徒不同,宋一重,在最开始就是真契一方的。
楚彦灵站在桌边,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证据也已经摆到了路蕴面前——实际上,他最初根本不敢相信,陈勇将军最信任最得力的副将,居然是真契派来的卧底,潜伏多年,不断往上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听起来太荒谬了。
此刻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从数年前开始,真契就已经布下了棋局。
烛火摇曳着,室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知道这个消息后,之前路蕴发现的许多的疑点都能对得上了,包括宋一重并不清楚的来历,看似光鲜的战绩……
太可怕了,路蕴心中暗道,真契为了这场战争,已经筹谋了十几年。
倘若朝廷没有派人监军,此刻真契可以说是成功了,成州城已经成为了他们把玩在手心里的摆件,只等里应外合彻底破城。
“一刻都不能等了,”路蕴沉着眸,“我去派人保护好陈将军,暂时不让蔡会辛之外的大夫照看。”
“楚彦灵,你现在去换上制服,留在此处,不要让其他守军看到。”
她呼了一口气,注视着赵临尧:“赵侍卫,我令你现在带人控制关押宋一重,阻拦者,格杀勿论。”
窗外无月,夜黑漆漆的,路蕴也未曾意料,这个寻常的夜晚,会成为转变战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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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空气中还带着丝丝昨夜的凉意。
战时的成州城戒备森严,即使是夜晚也有一队队的兵士巡逻值守,路蕴能完全掌握的兵力并不多,但终于,在这场不大不小的“内讧”中,她还是最终的胜者,而且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己方下手足够迅速,即使自己说出“格杀勿论”,也几乎没有无谓的牺牲。
一场哗变,自后半夜始,于黎明前结束。
信昭公主路蕴登上城楼,神情庄正严肃,宣布将领宋一重的罪名,在全场的目光下,正式接管了指挥权。
宋一重的审讯,由路蕴亲自进行。
刑讯几乎进行了一整天,直到日落时分,路蕴才从关押宋一重的房间出来。她这时才流露出了一丝倦容,但很快又整理好状态,没有休息多长时间,路蕴立刻又召集了其他诸位将领,好好敲打一番。
这些都是陈勇手下的人,陈勇昏迷后,被受到陈勇重用的宋一重领导,他们也只是勉强服气,若要叫他们心服口服地听路蕴的话,恐怕是难上加难。
好在路蕴并不指望让他们在两个时辰内完全转变态度,诚心诚意追随自己,她只需要他们能听从自己的指令,不消极怠工或者擅自行动。
在这个过程中,朱前也做了不少努力,他在陈勇军中一直受人崇敬,加上他的游说,至少在明面上,诸将领都听从路蕴的调度。
当他们陆续离开时,一位将领欲言又止。
“怎么了,吕参将?”路蕴问道,吕敞是这里几个将领中最难搞的一个了,心中肯定是有不服的,但即使是不服,路蕴也有把握让他听自己的话,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干什么。
“无事,末将告退。”吕敞摇头离开。
赵临尧没有想到,他刚出大门便被人拦下了:“吕参将?”
“你是,赵贸的儿子?”拦住他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吕光。
赵临尧颔首:“吕参将认识我父亲?”
吕敞颇为感慨:“我们曾是旧识,许久未见了……”
赵临尧没有搭话,神色平静,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吕敞问:“如今你在信昭公主手下做事?”
“是。”赵临尧简单答道。自路蕴来监军后,赵临尧自然也有了军队中的相应职位,虽然工作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但是在诸将领们看来,他是路蕴的得力亲信,难免多关注——或者警惕一些。
果然吕敞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为何会选择在她手下,你父亲清楚这件事吗?”
在吕敞的心目中,信昭公主玩弄权术,野心勃勃,虽然的确有些本事,但绝非什么值得追随的上司。
赵临尧有点诧异,不知道吕敞怎么对这个问题格外关注。他自是不可能把他与路蕴之间的复杂往事说与外人,便敷衍道:“之前我父亲受审时,公主替她求过情。”
吕敞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讶神情,信昭公主和赵贸明显不是一路人,怎么还会为他求情,但他面上很快恢复平静,见赵临尧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得尴尬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赵临尧无意再多谈,吕敞正色道:“我姑且算是你的叔叔,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劝公主收手。”
“吕参将何意?”赵临尧冷下脸。
吕敞从军多年,第一次在一个二十岁青年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压迫力,他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抵御真契守卫边疆,绝非儿戏,它是万千百姓的性命,是大夏的血肉,它不能成为权臣的跳板。”
“这些我自然知道。”赵临尧沉着眸说道,他清楚,路蕴同样清楚,这场战役有多么重要,多么不容失误。
赵临尧气急反笑,话锋一转,“所以,她没有说服你们吗?”
吕敞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在方才路蕴的确讲述了自己的战略战术,即使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路蕴的方法是可行的,是优秀的,是经过深思熟虑,哪怕是老将也很难考虑得如此周全的。
但是在吕敞心目中,信昭公主毕竟还是一个从未上过沙场的纤质女子,理智上知晓对方的战略战术没有问题,情感上却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人担当守国重任,指挥久经沙场的自己和其他同僚。
吕敞没有再将自己的复杂心绪展现出来,向赵临尧说道:“毕竟还是纸上谈兵。”
赵临尧嗤笑一声:“说得那样正大光明,还不是不甘心在她之下。”
“不是……”吕敞皱着眉,想要反驳,却一时无言。
“等着吧,”青年望向远方的红日,微微眯起眼,“她会守护好这个国家,带来一场漂漂亮亮的胜利。”
第55章 生意
第五十五章
“殿下,这是暗线刚刚传来的消息,摩尔巴汗从王庭亲自率重兵,不日将抵达祁支山。”
路蕴神色冷峻,这些天的战场就在祁支山附近,前几日陈勇正是在那里中了暗箭,真契的王竟真要驻扎于此处。
不过按照现在真契久攻不下,大夏坚固把守的局势来看,这样的决定并不突兀。
摩尔巴汗开始急躁了。
她拿起棋子在地图上滑动:“祁支山以北地势平坦,据我估测,真契军之后会从南路行进——但摩尔巴汗不会再前进了,我猜应当是空登率领大部分军队。”
朱前面色同样凝重,思考良久,点了点头认同了路蕴的猜测。
路蕴注视地图许久,提起朱笔圈出了两处位置。
朱前一愣:“殿下,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