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女君践祚后,更是允许年轻男子们出门,如今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带着面纱的贵男们在踏青游玩,和前朝男子那般谨守君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沉模样大不相同。
茶楼,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口吐飞沫,底下的茶客闹闹哄哄,正在议论着新上任的翰林史料侍读大臣玉大人。
“那位大人姓玉,单名一个西字,本是澂朝人,近来追随了女王,才来到咱们越国的,如今已是建宁城里最受年轻贵男们青睐的妻君。”
“小人前日去侯府跑腿,有幸远远瞧了那位大人一眼。只见大人生得杏眼桃腮,端正圆润,真乃是龙姿凤章,一表人才。”
“但凡大人经过,贵男们掷果盈车,那尖叫声震得人耳朵都疼,就差直接抢了。听闻宰辅的独生宝贝儿子也看中了大人,闹死闹活地非要嫁给她不可。”
……
“没用喽,听说她早已与昭云王子定婚,因为要为母亲守孝,才迟迟没行大礼。谁敢和王子抢妻君?那玉大人也在女王面前发过毒誓,今生今世只倾心王子一人,便是连君妾也不会纳的。”
“君妾?将军府的嫡公子说了,就算给玉大人做君妾也心甘情愿。”
众人谈到此处,不由得唏嘘声连连。
新贵玉大人娶谁也好,那都是大人物的事,她们这些平头百姓也只能在听书品茶时聊聊闲天。
从茶楼往西走几百步,建宁最有名的勾栏馆“姹紫嫣红”门前,鞭炮声震天。今日是花魁梅花青出阁的日子,前来围观的百姓摩肩接踵。
只见梅花青从二层阁楼上露出头来,用圆扇微微挡着面,露出一双狭长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泛着红。他的头发用一根青色发带竖起,留了两缕垂在耳边,眼波湛湛,一副羞涩畏怯的样子。
花魁不愧是花魁,那皮相可比越国普通男子们好看太多。
梅花青刚一露面,底下众人就沸腾起来,往台上投银子、洒银票者数不胜数。
其中以国公府的纨绔郭小姐最为嚣张,直接抬来了两箱子黄金,只为一近梅花青的芳泽。
然就在这时,一截鞭炮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带着火就飞进了二楼阁楼,噼里啪啦地着起火来。
梅花青的衣角被烧,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混乱中全是“救火啊”“救命啊”的尖叫声。
勾栏的几名护院急忙端水盆救火,人影杂乱,楼下看热闹的人一看着火了,也四散奔逃。
勾栏的方妈妈最惦记梅花青,如今梅花青可是摇钱树,要是他的脸被烧坏了,那还了得……可待将火扑灭了以后,梅花青却意外地不见了。
方妈妈一阵冷汗,劈头盖脸对着护院们一顿骂,厉声叫赶紧去找人。
这条街乃是建宁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护院们人虽多,却也没法在人山人海中捞人。
护院们来到刚才梅花青暂时避火栖身的青呢小轿前,却见轿中并没有梅花青,却有另一位公子正在此处。
那公子戴着个帷幔。风徐徐将帷幔吹开,护院们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世上焉有如此英俊朗润的男子?
只见那公子高八尺有余,腰悬宝剑,玄色衣履皇然。他的一张脸骨骼削硬,周身更是简练干净,一双眼英华隐隐,透着冷冽和肃杀之气。那股气质一看就不是待字深闺的贵男,倒像是逐鹿天下的君主,森意盎然的杀客。
他的样子,和越国那些粉雕玉琢、白眉秀面的贵男们差太多了。
那公子身边,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同样的一身英气,与他的相貌各具千秋。
莫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护院们两眼直了,就连阅人无数的方妈妈,也差点把下巴惊掉下来。
在越国,男人最值钱的就是脸,蓦然见到这样的绝品男子,怎能不让方妈妈意动神驰?
把这两人弄到手,怕是金山银山也有了。
当下她再没心思搜捕梅花红,强行在大街上嚷嚷着这两位公子是她们姹紫嫣红走失的人,叫护院强行把人掳走。
不想那两位公子都身具武功,勾勾手指,就能把护院们打得筋折骨断了。
有人喊道,“方妈妈,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抢人呐!”
余人起哄道,“方妈妈眼最尖,遇上神仙哥儿下凡了,能不打晕弄回勾栏去嘛!哈哈哈!……”
眼见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方妈妈狠了狠心,直接把她养的十几个高手全都唤了出来,说什么也得把这神仙哥儿弄到手。
那两位公子武功虽高,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又加之没带兵刃,渐渐落了下风。
只听其中一紫衣喊道,“公子,这些越国蛮子胡搅蛮缠!属下都说了叫您男扮女装后再来寻嫂子,这样走在越国街上也能安全些,您偏不听,这下好了,要被卖到勾栏去了……”
玄衣公子低声道,“闭上你的嘴!”
紫衣公子道,“若是她们非得胡搅蛮缠,可怎么好?还找不找嫂子了?”
玄衣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杀。”
“得嘞!”
……
这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好几句话,方妈妈以及其他看热闹的人愣是一句都没听懂。他们口音很浓,甚至有点莫名其妙,说得根本就不是越国话。
有个梳着新鲜发式的小姐咦了一声,轻声道,“他们说的好像是澂朝话,我妈妈带我去澂朝游历时曾听过,仿佛……仿佛还是京都那一带的皇室口音。”
方妈妈没认得几个字,可不晓得什么澂朝口音。她只看见两棵摇钱树在拼命挣扎,于是又加派了几名护院。在二十多人的围攻下,那两名公子终于被逼到了墙角。
紫衣奋力抵抗着十多双拳头,艰难地从牙缝儿挤出话来,“公……子,这下……可完了……她们越国人当街抢人,难道就、就……没人管?”
玄衣道,“她们洒来的香雾有毒。”
说着,膝盖便慢慢软下来,乃是中了毒的缘故。
他朝紫衣下令道,“先走!”
紫衣立即会意,咬了下牙,破开周围众人,“公子,您先随她们去,属下马上就来救您!”
说着长啸一声,跃上房顶,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妈妈见好端端的两名美男骤然少了一个,急得直跺脚,命手下护院将玄衣赶紧捆了。玄衣苍白的唇露出一笑,指尖已排出一枚细如针的暗器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玉大人来了!玉大人来了!闲杂人等退避!”
“玉大人”三字仿佛有某种震慑人心的魔力一般,众人愣了半晌,随即才意识过来所谓玉大人是女王提携的那位新贵,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都想拥上前,瞧一瞧玉大人的风姿。
玉栖从官轿上下来时,正好撞见这边乱哄哄的,便有心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她老远就看见一大群壮硕的勾栏护院在围攻一个男子,想是又在强抢人。
男子地位低下,原是越国的风俗。强抢民男这种事,她来越国才短短一个月,已经见到十多起了,被抢的男子不是入了勾栏就是做了奴仆,苦不堪言。
玉栖想自己既已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叹了一声,便上前管了管这闲事。
方妈妈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见了新贵大人,再不敢放肆。侍卫为玉栖排开一条道,玉栖正了正官帽,走到那玄衣男子面前。
他戴着黑色的帷幔面纱,玉栖并看不清他的容貌。
她咳了一咳,低沉问,“怎么回事?”
方妈妈连忙抢先道,“回大人的话,这是我们姹紫嫣红走失的公子,我们这边是接他回家来着。”
玉栖淡淡道,“既是你们的公子,那你手中可有身契?”
方妈妈语塞了一瞬,“他……他是新来的,身契还没来得及去官府办。”
玉栖哼了声,“既无身契,你们怎敢当众抢人?速速退去,否则本官一人打二十大板。”
方妈妈吓得一激灵,领着她的人一溜烟地跑了。
玉栖瞥向角落处的那个人,黝深的面纱把他的容颜挡得严严实实。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不远处,凛冽的目光仿佛隔着面纱透出来,锁定她,像十二月的寒风,那么冷,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玉栖皱了皱眉。
一瞬间,她几乎本能地恐惧——那是刻入骨子的恐惧,好像她又看到了某个人……不过她知道这不可能。
好生奇怪,明明她是这公子的救命恩人,他却一点不领情,还用这般态度对她。
越国男子平日都不怎么出门,多半这人把她也当成方妈妈-的同伙了,所以才如此深恶痛绝。
玉栖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轻声问他,“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犹自岿然不动,半晌也得不到回声。
身边的奴仆怒道,“聋子还是哑巴?大人问你话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栖好像听见玄衣冷笑了一声。
他手中本来捏了暗器,忽然改变了主意,又收起来了。他缓缓抬起头来,阳光照在他的帷幔上,恍惚可以瞧见他清隽的轮廓。
他给了她一个名字,“赵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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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2章
◎摘下你的帷幔◎
帷幔下,赵渊从没想过会与玉栖以这种场合这种方式相遇。
只见她脸颊圆润光泽,眉目间的娇气没有了,添了几分英气。一身绯红官服,头戴花穗,着实春风得意得很。
反观他,这一个月以来和苏酌辰日夜兼程,四处奔走,人瘦了一圈,肤色也黑了一度,落魄得真像是从澂朝逃荒来的难民。
赵渊心底情绪翻涌,修长的骨节一节一节地青白起来。
玉栖那姣好的面容一丝丝地挑弄着他的神经,他真想现在就动手,直接把她弄走,然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永远把她关起来,她还能这么风光得意?
情知是不能的。
她为了摆脱他,不惜要自伤身体。他之所以没叫玉巍等人追她,就是不想再大张旗鼓地伤害她,更不愿伤害两国之间的情谊。
忍。
即便要把她弄走,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另一边,玉栖听到“赵渊”二字,神经狠狠地跳了一跳。
“什么?”
她脑袋猛然嗡一声,脸上的温和之色一瞬间之内消退,眉目间尽是戒备与严厉。
这要是在一个月以前刚逃出来时,她准会被这二字吓得魂飞魄散。
可她如今已在越国为官一个月,日日上朝下朝,结交有人,无论胆气还是实力都大有增长,蓦然听到赵渊两字,顶多惊慌一下,却不至于落荒而逃。
身边的小厮连忙扶住她,关怀道,“大人,您怎么了?他说他叫魏远,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魏远?”
玉栖很难相信。
“是魏远啊,”那小厮多少有点不明所以,咳了咳,指着赵渊沉声道,“再向大人把你姓字名谁重复一遍!”
赵渊黯着神色,外面的人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帷幔内的他却可以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好啊,这妮子现在当了越国的女官,有女王庇护,可算威风凛凛了。可她那腰肢仍如从前一般细得可怜,那窈窕的风姿,与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里在他手下颤抖落泪的模样有何区别?
才出来几日,便把自己之前那委曲求全的可怜模样忘得干干净净了?
也当真是冤家路窄,他本打算在越国掘地三尺地找她,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渊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薄唇轻抿了下,轻轻改了口。
“魏,远。”
这两字落入玉栖耳中,一时间叫她如同喝了数坛酒一般酩酊。
强烈的恐惧感和熟悉感压抑着她,让她忍不住要掀开这人的帷幔,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这时小厮及时道,“大人,可听清了?他是叫魏远,是叫魏远。”
玉栖皱皱眉,方才她明明听见这人叫赵渊,怎么小厮却说是魏远?
难道……难道她真对赵渊旧情不忘,以至于事事处处都想着他,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不,肯定不是旧情不忘,应该是阴影难消。
她疑心大作,默默退到了侍卫身后,然后才谨慎地说,“把你的帷幔摘下来。”
此言一出,周遭围观的百姓顿时轰闹起来。
这公子有多好看,有多像神仙下凡,刚才方妈妈劫人时大伙儿都看见了。
看美男谁不乐意,尤其是这种清清白白的美男,只是没想到,一向片叶不沾身的玉大人也会如此急色。
那梳着新式发髻的小姐又在打趣,“我还当这位新贵玉大人有多不近男色呢,这不也动了凡心?”
另一人道,“想来,大人是想背着王子找一位君妾,偷偷地养起来。呵,大家都是女人嘛,这点事心知肚明。”
有年长者不平道,“真是混账,人家公子家家的,当众揭下帷幔,还叫人家以后怎么活?真是不成话,明日我就让我长女上朝参她一本……”
赵渊的帷幔稍稍颤了一颤,似是被风吹的。他幽深的视线如蜿蜒的蛇一般缠在玉栖身上,轻捻了下手指,琢磨着一会儿摘下帷幔之后,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搞定。
可旁人怎知他心里有多黑,见他这般一言不发的样子,只当他是被逼无奈,楚楚可怜的清白烈男。
玉栖对周围的指责声假作痴聋。她承认这么做在越国人看来确实显得有些急色,但赵渊是她一生最可怕的敌人,她宁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催促赵渊道,“快点。”
一面命周围侍卫备好锋利的长剑,置于将出鞘未出鞘的状态。
赵渊伸手欲掀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