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怔怔抬起眼,却见是赵渊。
他双目如两颗冰寒的星,溅出寒辉,那阴恻恻的气息令人害怕。
玉栖呼吸一滞,脚下踉跄,猛然被他托住了腰,有力而又温暖……她方意识到,他凛冽的目光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对向那些人。
众人见陛下驾到,顿时都跟吃了哑药似的。虽说此刻君民同欢,不必行大礼下跪,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无人敢再乱吱声。
五姑娘见陛下来了,身子也猛地颤了颤,被身后的母亲悄悄拽了一下,才料到自己并没犯错,这般胆怯做什么。
赵渊扫了一圈周围,“怎么了?”
立即有宦官殷勤答道,“回陛下,玉府的两位小姐因为比箭的小事有几句口角,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板子上记着胜负情势,两人刚才已比了四局,一句平,一句玉栖胜,两局五姑娘胜。
赵渊辨不清喜怒地嗯了声,“怎么不比了?”
玉栖嗫嚅不语。五姑娘和周围一众纨绔子弟揣摩陛下的意思,仿佛是要她们再比下去,顿时都活了起来。
五姑娘被大夫人推了一把,瑟瑟缩缩地来到赵渊面前,抽噎了一下,“陛下,是七妹妹比不过就要耍赖,还出言不逊。臣女不敢与妹妹相争,原打算此事就此作罢的……”
赵渊淡淡道,“一支箭罢了,比了就比了,何必在此生事。”
五姑娘如捣蒜般地点头,周围众纨绔也附和“陛下说得有理”“是该比下去,是该比下去”。
玉栖为难地盯了赵渊一眼,他怕是来故意给她使绊的?
可她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他是皇帝,自然说什么都一呼百应。这下可完了,她想甩赖都走不掉了。
难不成真跪下来跟那五姑娘求饶?
“陛下……”
赵渊挥挥手,打断道,“赌了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下跪求饶什么的似乎有点难以脱口。
五姑娘虽然心底呼之欲出,但颤着唇瓣就是不敢说,还是她旁边一个二傻不尖的纨绔直言直语道,“陛下,她们谁输了谁就下跪磕头求饶。”
赵渊深深地皱眉。
众人都觉得女孩子家这般赌有些不雅,大夫人察言观色,立即暗中示意了五姑娘一下。
五姑娘被母亲一瞪,立马改口道,“陛下,我身为姐姐,原没有刻意为难妹妹之心,不如这约定就算了吧。我们仅仅比试一场便好了……”
别人不晓得,玉家人却晓得玉栖曾经进宫伴驾过。
如何能当着陛下的面显得她们玉家刻薄不仁?
玉栖求之不得,张张嘴,要一口答应,却听赵渊沉沉道,“不必。”
玉栖一脸黑线,甚是无语,她几乎要怀疑,赵渊真的看上五姑娘了。
他到底向着谁?
这下所有人都摸清了陛下的心意朝向谁,五姑娘也顿时大喜。
玉远山刚才因为与人清谈被绊住了,此刻刚刚赶过来。他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在陛下-面前斗智斗勇,大为揪心。
看了半晌,见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愿相让,气得想骂人,手心里捏了一层冷汗,直紧张得胃里翻江倒海。
若惹怒了陛下,两个死丫头谁也别想好过!
玉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五姑娘跃跃欲试地拿起了她的赤金小弓,朝玉栖道,“七妹妹,咱们开始吧?”
玉栖恨得牙根有些痒。
她踌躇不决,求救地看向赵渊,拉了拉他的袖子。
众人:……好放肆。
她以为她是谁,还想叫陛下收回成命吗?
传闻说陛下重尊卑,最不喜那些妄图僭越攀高枝的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要给这庶女一个下马威。
正等陛下叫人将这庶女拖下去时,却听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唇角柔和了一分,轻轻对她说,“听话。”
众人一片哗然。
听话,没听错吧?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恍如雷霆似的,砰然打在人群中,激起一片浪花。这样亲昵的称呼……就好像他们从前认识似的。
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贵男贵女们一脸迷惑,大夫人和五姑娘却面色死白。
玉栖见苦求没用,想来赵渊今日一定要让她出丑了,无奈之下,只得下场与五姑娘比试。
五姑娘已不复刚才的得色,握箭的手指一直在颤。但借着宝弓之利,还是中了个不俗的比分。
周围一阵喝彩之声。
玉栖直觉得脑皮怦怦在跳,自己若要赢,唯有射中靶心。规则有曰,一箭中靶心者,不论什么比分如何,直接胜出。
可她焉能有那样好的准头?
喝彩之余,也有一些正直的老臣摇头道,“这位行五的姑娘舞弊了,若要比试,就都得使硬弓才是,怎么能自己独自用软弓?也着实不公平。那位七姑娘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还能胜出一局,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五姑娘见有人指责她舞弊,当着陛下的面,也不敢反驳,只默默无声地退回到了母亲身边。
终于轮到玉栖了,玉栖拿起硬弓,朝靶心瞄了两下,不知这一箭该如何放出去。
正当犹豫之时,忽然一双修长而宽大的手覆在了她的小手上面,
“不会放箭吗?朕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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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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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栖激灵灵一震,下意识回过头去,但见赵渊正靠在自己耳畔,一手扣着她的肩,一手轻捻着她持弓的手,那动作,委实亲昵得不能再亲昵。
周围众人都吓傻了,好几个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五姑娘和大夫人更是面如土色,跟座石像似地立在原地。
这……
赵渊神色依旧,镇定而淡然,当周围众人不存在,又似乎是刻意做出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玉栖满脸羞红,难堪极了,小声在他耳边道,“喂,你干什么呀。”
赵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喷薄在他的耳垂旁,带着温热,叫他越发动了几分想玩弄她的心思。
他掐了掐她的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好好呆着,不然朕不能保证你不丢人。”
玉栖可算明白了,他刚才故意让她和五姑娘比下去,是有后招啊……
玉远山挤在人群中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喜出望外,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玉巍戳了戳父亲,“爹,儿子说得没错吧,陛下到底还是对七妹妹有意的。”
玉远山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这个臭丫头,藏得可真深呐。”
有了赵渊的襄助,玉栖这一箭稳稳地射中了靶心,周围的喝彩声如雷响。
当然,赵渊是皇帝,就算这样一箭射飞天际、烂得不行,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方才那几个对玉栖指指点点刻薄讽刺的权贵见状,立即掉转了话锋,一边面红耳赤地鼓掌,一边把玉栖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陛下好箭术!玉姑娘好箭术!”
“老夫早就料到玉姑娘会赢,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玉栖对这些奉承之声嗤之以鼻,从赵渊身边脱开,垂着头站到了一侧,像是逃难似的。
赵渊不慌不忙,两道柔和的目光不加掩盖地落在了玉栖的身上,洋溢着爱慕赞赏之意。
今日的宴会,原本就是给陛下选秀的。
有善于察眼观色者哈腰道,“陛下,这位玉家七姑娘淑贤有礼、亭亭玉立,又六艺俱全,果真是京城的名秀啊。”
赵渊敛了敛眸,吐出两个字。
“确实。”
这两个说得,恨不得叫玉栖钻到地缝儿深处去,全身都红得滴血。
她终于受不了,扭头落荒而逃。
宴会仍在继续,只是以这支箭为分水岭,一切全变了。
所有人都对玉栖卖力地恭敬起来,她这个平日里京城名流都看不起的庶女,瞬间多了五六个姐姐长、妹妹短的金兰姐妹。
连玉远山都被敬了好几杯酒,玉巍被一众贵妇包围,争着要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当然也有嫉妒的人,陛下那样一个神仙容貌的郎君,竟选中了玉家这小庶女?
有心焦者看不懂了,低声问大总管周福吉,“陛下平日是何等稳重淡薄之人,为何今日帮那玉家姑娘放箭?是否只是玩笑罢了?”
周福吉瞥了询问者一眼,只密不透风的说,“这位公子折煞了。陛下圣心深不可测,岂是咱家敢私下议论的。”
那询问者一凛,“是,是,在下失言了,公公莫怪。”
周福吉心中暗暗倒吸冷气。
开玩笑?
旁人被蒙在鼓里是旁人,他可比谁都清楚。陛下今日的作为非但不是开玩笑,反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只能用早有预谋四字来概括。
只恐怕,过两日封后的圣旨就要送到玉府去喽。
这一边,五姑娘给玉栖鞠躬道歉。
本来说好了输者下跪的,但五姑娘抹不开面子,加之玉栖并不愿深究此事,便只以鞠躬草草带过了。
五姑娘不情不愿,眼圈红红的,鞠完躬还不忘讽刺玉栖一句,“到底是七妹妹好本事,明明都被陛下赶出宫去了,竟还有让陛下回心转意的好手段。”
玉栖深深地皱眉,“我说是他主动缠我的,五姐姐信吗?”
这话听起来可太像挑衅炫耀了。
五姑娘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玉栖瘪瘪唇,想赶紧找了玉远山,套车回府去。
这宫里她可没法呆了,再待下去非得被人活生生看死不可。
然而见那边的玉远山,把盏交杯,高谈阔论,正在得意的兴头上,吹嘘玉家祖宗百年来是如何地忠良如何地英勇,他自己又是如何呕心沥血地教养这个女儿,才有今日……玉栖听得直作呕。
虚伪至极。
从小到大,她和她母亲受尽了刻薄和白眼,玉远山又何时管过她?
她闷闷不乐,正想找个角落自己清净清净,猛然却被周福吉堵住。
周福吉面带微笑,恭恭敬敬道,“玉姑娘,陛下有请。”
玉栖听他又要找自己,苦着脸,“周公公,我……能不去见他么。”
周福吉道,“姑娘还是去一趟吧,否则依陛下的脾气,肯定还会亲自来找您,躲是躲不开的。”
玉栖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周福吉。
赵渊这厢正在凉亭水榭旁小酌,许是意料到她要前来,周围一个闲人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湖光春色中就坐着他一个。
玉栖微微福身,变变扭扭地道,“参见陛下。”
他笑了,伸手扶她,“怎么忽然客气了?”
玉栖抬起眼睛,仔仔细细地审视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之前不一样了。从前他们两人任凭怎么胡闹,都只是暗地里,这下好了,他帮她放出的那一箭等于昭告天下了,令人有点惶恐。
她埋怨道,“陛下怎么不和我商量?”
或者提前告诉她一下也行,也好让她心里有点准备。
赵渊将她抱坐在膝上,随手喂给她一只饱满甜爽的荔枝,一边慢悠悠道,“还不是你与你家姊妹在那里胡闹,我才临时改了主意。若是你真给了那丫头下跪,我的脸也丢光了。”
玉栖含羞道,“陛下是陛下,我是我,我丢我的脸,又碍着陛下什么事了。”
他道,“日后我娶了你做皇后,我们便夫妇一体。你丢了脸,自然也是朕丢了脸。”
荔枝甜甜的汁液在唇间蔓延,玉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麻麻的,席卷全身,仿佛心口也被破开了一个小缝儿。
别的不说,光凭他替她撑腰来看,还挺叫人喜欢的……
赵渊轻嗤一声,叫她搂在怀里。玉栖没抗拒,反手环住他的腰,红唇正好靠近他那泾渭分明的下颌线上。她浅浅一笑,不知怎么又被他的容色吸引了,扬唇在他下巴上如花瓣般印下一吻。
赵渊顿时喉结滚动了下,他的眼染了黑夜一般的颜色,低声对她讲,“今晚留在宫里,嗯?”
玉栖腻声道,“不要。他们都知道……咱们的事了,若我还赖在宫中,定又要引起一波风言风语。”
他道,“那你这样勾我?”
又说,“别人的风言风语何足道哉,传到朕耳朵里,朕砍了他们便是。”
玉栖暗骂了他一句昏君,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
“在越国时,陛下说要以皇后礼节堂堂正正地娶我,可不能言而无信,无名无分地就来纠缠我。”
赵渊被她说得无可奈何,揉着微刺的太阳穴,只得妥协。
直到傍晚时分,这场宫宴才散去,玉栖披上一件斗篷,踏上马车。赵渊不能亲自来送,便将一件礼物托周福吉给她送了来。
打开一看,是一把成色极好的琴,弹起来铮铮作响。
玉栖恍然记起从前在宫里时,他们曾并肩弹琴过,当时弹的好像并不是这一把。
玉巍喜色道,“七妹妹,陛下送你古琴,肯定是取琴瑟和鸣的美意,看来陛下至少封你为妃,待它日诞下皇嗣,说不准还能封为贵妃。咱们玉家,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玉栖白了玉巍一眼,懒得跟他解释,只将琴好好地收了。
回到府中,玉远山仍要摆宴,甚至想在门前放鞭炮,好大肆地炫耀一番,玉栖好说歹说才阻拦住。
兴许是喝大了的缘故,玉远山多说了两句,全是些陈年旧事,长吁短叹地和玉栖说对不起她们娘俩儿云云。
玉栖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玉远山既主动谈起她母亲,她便插口问了一句,“父亲,你可知道我阿娘是因何而患病的?”
有意无意的,她想试探玉远山一句。
玉远山真是喝高了,口中吐了个酒泡,面色发红,话说得不太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