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端着捧着的,何曾被这般指着鼻子骂过,面上顿觉有些难堪。可他知道,徐令姜素来敬重兰姨。
他若想求得徐令姜的原谅,势必得先过兰姨这一关。
“兰姨您骂得对,是我犯浑,受人蒙蔽,做下那等错事,我……”
“叶公子!”徐令姜听不下去了,她打断叶知秋的话,“你我早已和离,过去种种皆已是过眼云烟,已无再提的必要了。“
说完,自携着兰姨和夏竹往前走。
“令姜,我……”
叶知秋想伸手去拉徐令姜,兰姨当即举起手中的扁担,招呼过去:“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家姑娘!”
“嘶——”
叶知秋吃痛缩手,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徐令姜却像没听见一般,待夏竹将门打开后,便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叶知秋想去追徐令姜,可刚到门口,兰姨就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若不是叶知秋躲得快,那门板就拍在他脸上了。
叶知秋神色讪讪。
他的小厮候在不远处,见状,便过来道:“公子,不如我们先回府吧。”
叶知秋没动,而是看向紧闭的院门。
如今虽已是仲春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冷。
小厮搓了搓手,又劝:“公子,您别怪小的多嘴,现在少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就是在这儿站一宿,少夫人怕是也不会见您的。倒不如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是啊!女人生气,不是一下子就能哄好的,您得慢慢来。”
叶知秋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厮,示意他说下去。
这小厮一没娶妻,二没相好的,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现在见叶知秋看向自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您就想想,上次您惹少夫人生气,您是怎么哄好她的。”
“令姜从未生过我的气。”
小厮:“!!!!”
说完之后,叶知秋也举得匪夷所思。
他们成婚四年,徐令姜竟从未生过他的气?!
徐令姜好像永远都是沉稳冷静的模样,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从未反驳过他,也从未与他起争执,唯独一件事……
“那您就当少夫人是把之前没生的气,全都积攒到这一次了吧!”
叶知秋满脸惊愕:“生气还能积攒?!”
“自然是能的!”小厮说完,见叶知秋脸色变了,又忙补救,“不过公子您也不必忧心,都说女子最念旧了,而且您与少夫人还有四年的夫妻情分呢!只要您好好哄她,少夫人定然会原谅您的!”
这倒是,令姜最心软善良不过了,若自己诚心求和,她定然会原谅自己的。
这样想着,叶知秋眉间的愁色才消散下去,他深深看了紧闭的院门一眼,带着小厮走了。
兰姨觉得,叶知秋可能是得失心疯了。
自这夜之后,他就天天往她们小院跑,而且每次来,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不是南海的珍珠,就是北海的香料,再不济,也是海外的奇珍异宝,大有一副‘只要徐令姜肯原谅他,哪怕徐令姜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爬上去给她摘下来’的架势。
认错态度之诚恳,没感动徐令姜,反倒感动了左邻右舍。
这几日,不断有‘热心肠’的邻居前来劝和,皆被兰姨‘好言好语’送走了。
兰姨一转身,当即没好气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叶知秋此举,也是在徐令姜意料之外的。
她知道叶知秋这人,素来要面子,可这几日,兰姨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且有几次都‘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身上了。但叶知秋却依旧是一副‘我心如磐石,是诚心来认错求原谅’的模样,不论兰姨怎么刁难,他都毫不退却。
这压根就不是徐令姜认识的那个叶知秋。
“姑娘?!”
徐令姜回过神来,就见兰姨欲言又止盯着她,徐令姜问:“怎么了?”
“他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天天来,惹的人心烦!要不您下次进宫时,去向官家或者皇后娘娘说一声,让他们下一道旨意,让他别再来烦我们了。”
夏竹端着茶盏过来,听到这话,便道:“这毕竟是姑娘的私事,去求官家和皇后娘娘,怕是有些不妥吧。”
经夏竹这么一说,兰姨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可——
听到外面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兰姨瞬间又暴躁了:“那我们就任由他这样,天天来故作深情的恶心我们吗?!”
兰姨说着,怒气冲冲便又要出去。
徐令姜却拦住她,道:“兰姨,这次我去。”
叶知秋一身宝蓝色团纹长袍,身后跟着八个小厮,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东西,一路从巷口走进来时,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而视。
走到徐令姜门外时,叶知秋将衣袍整理一番后,才上了台阶亲自叩门。
“咯吱——”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叶知秋一只脚朝后撤了半步,身子保持着随时侧身或闪躲的架势,面上含笑:“兰姨,我给令姜……”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他看见,这次开门的人是徐令姜。
叶知秋愣了愣,旋即喜盈眉梢。
这几日,他每次来,开门的永远都是兰姨,他连徐令姜的衣角都没看见过,如今徐令姜却亲自来开门了,这是要原谅他的意思了?!
“令姜,我给你买了八宝斋的糕点,还有……”
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下去。”
“令姜?!”
徐令姜单手扶着门框,神色冷淡:“你想说什么,站到台阶下去说。”
“我……”
叶知秋不动,刚说一句,就见徐令姜作势要关门,他忙道:“好好好,我下去说,我下去说。”
说完,一转身,忙下了台阶。
“令姜,我……”
话刚说到一半,又传来咯吱一声门响,一个褐衣男子被从对面的门里踹出来。
“死女人!你就不能温柔点啊!刚才在床上,你可不是……”
霍箐捂着屁/股骂到一半,感觉不对劲儿,一扭头,见身后站了十来个人,齐刷刷看向自己时,霍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夏竹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她们对面是赵三娘家,而霍箐又是被从那里踹出来的,再结合他刚才说的话,夏竹抖着声道:“你、你们?”
“你们什么你们?!”霍箐立刻直起身子,反客为主,“哟,今儿真热闹啊!令姜,这是你前夫啊!”
叶知秋不喜欢霍箐这副轻浮的模样,便没答话,可霍箐却没想放过他。
霍箐凑过来,一脸好奇:“哎,先前我听说,因为徐令姜善妒不贤无子,所以你们才和离的,瞧现在这架势,你是原谅她善妒不贤无子啦?!可是不对啊,像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徐令姜卑微求你原谅她,并且求你接纳她吗?怎么反倒你一脸卑微的模样?!”
“你——!”
夏竹想说话,却被兰姨一把拦住。
叶知秋正要说话时,却被人抢了先。
“我呸!什么善妒不贤无子!明明啊,是有人想扶外室上位,逼迫发妻和离后,却又怕自己仕途受影响,便将脏水全泼到发妻身上,这事华京都传遍了,好几家茶楼的说书先生,以此为底本,创作出了《叶世美》、《毒夫》等脍炙人口的故事,你是耳朵聋了听不见吗?!”
叶知秋回头,就见说话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发髻松散,妖妖调调靠在自家门扉上,眼角眉梢里,皆是媚态,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瞧着也是一脸轻浮样,竟然还直呼徐令姜为‘令姜’。
叶知秋眼底滑过一抹厌恶,转头看向徐令姜:“令姜,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但这里你是决计不能再住了。兰姨、夏竹,你们去帮令姜收拾东西,我们这就……”
“叶公子!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兰姨等人还没开始发作,徐令姜已先一步开了口,声音里蘸着冷意。
“令姜,我知道,你因为先前的事,怨我,恨我,我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这巷子里住的全都是来路不明的人,你住在这里不安全!”
赵三娘娇笑一声,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哎唷,我们虽然来路不明,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啊!可不像有的人,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实则干的都不是人事!敢做不敢当的东西!怕是连宫里的公公,都比他像个男人哟!”
“你——!”
叶知秋正欲发火时,徐令姜却冷冷打断他的话:“她说错了么?”
叶知秋瞠目结舌回头。
他们是夫妻,徐令姜怎么能帮着外人,这般下他的面子呢?!
第25章 邀请
◎不必担忧,去了便知晓了。◎
徐令姜已经忍很久了。
她以为, 叶知秋闹腾两日也就消停了,便一直没搭理他,可却没想到, 竟纵得他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徐令姜推门出来,一脸冷意立在廊下:“叶知秋, 你我既已和离,我本想着,从此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的。可你偏不, 你非要上蹿下跳, 用那副故作深情的模样来恶心我, 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了!”
叶知秋满目愕然。
徐令姜娴雅和善, 在叶家掌家时,即便侍女婆子犯了错,她也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今日竟当着旁人的面, 对他发火。
叶知秋觉得有些难堪,又觉得有些委屈。
“令姜, 我也是为你好, 我……”
“若你当真是为我好,那便该离我远远的,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各不相干,这才叫为我好!”
叶知秋身子猛地一颤。
之前, 他一直以为徐令姜只是在闹脾气, 只要他放低身段, 好好哄一哄,便好了,可今日听徐令姜将话说的这般不留余地,叶知秋这下是真的慌了。
叶知秋急急问:“令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霍箐和赵三娘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了。
兰姨气的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时,见徐令姜立在前面,又极力忍耐住了。
“我说没有,你信么?”
“令姜,我……”
徐令姜打断叶知秋的话:“当初,你拿着和离书来找我,说你喜欢的人不愿为妾时,我并不曾怪你。相反,我还觉得你很坦诚。我们之间早已离心,所以我愿意成全你们的情投意合。可是叶知秋,无媒苟合的是你,要和离的也是你,可凭什么在我们和离后,你还要踩着我的名声,为你的仕途铺路呢?”
说最后几句话时,徐令姜目光如箭,冷冷钉在叶知秋身上。
自和离后,过去种种,她早已视作譬如昨日死了,可叶知秋却偏要来恶心她,他真当她是庙里的菩萨,是泥做的没脾气么?!
叶知秋面皮一紧,期期艾艾解释:“令姜,我,我也不想的,是父亲说,此事传出去会对我仕途不利,我,我……”
徐令姜:“你不想,可你也做了,不是吗?!”
一句话,将叶知秋所有的解释全堵了回去。
叶知秋嗫喏着,发现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时,只得低低道:“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底一片冰冷:“为己谋划,人之本性(1),你做这些事时,我只觉得你可恨,并不觉得可恶。你可恶之处在于,当初因她一句不愿为妾,而与我和离。如今不过刚过两月,你却又以一句‘是我犯浑,受人蒙蔽’盖之,又回头求我原谅!叶知秋,你当真以为,这世间女子,皆非你不可么?!”
最后几句话,徐令姜说得铿锵有力。
“啪、啪——”
徐令姜话音刚落,赵三娘和霍箐俩齐齐抚掌称赞。
赵三娘道:“说得好!有些臭男人啊!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配么他!”
说到最后,赵三娘直接啐了一口。
叶知秋脸色涨的酱紫。
他嚅动着唇角想说话,可见徐令姜如玉的面孔上俱是冷色,兼之旁边还有两个等着看戏的邻居之后,他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毕竟是他跟徐令姜之间的私事,弄的人尽皆知,好像不大好。
叶知秋转头,忍着火气,冲赵三娘和霍箐,道:“两位,这是我与令姜之间的事,可否请两位回避一下?”
“哈?!让我回避?!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现在脚下站的地方,有我家一半,我没让你滚蛋已经很不错了,你竟然还想让我回避?你脸咋那么大呢?!”
赵三娘直接怼回去了,而霍箐则促狭笑道:“既是你们俩的事,那你大可进屋谈啊?干嘛要我们回避啊?”
叶知秋想骂脏话。
他娘的,他不想进屋谈吗?这不是徐令姜不让吗?!
与邻居沟通无效后,叶知秋转头,又看向徐令姜:“令姜,不如我们……”
徐令姜打断他的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想说的,我也不想听。叶知秋,看在逢春的面子上,我奉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切莫再得陇望蜀,否则他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令姜,我……”
叶知秋还想再说,刚上前一步,徐令姜一个眼神扫过来,叶知秋堪堪站住了。
身后是等着看热闹的赵三娘的霍箐,身前是冷着脸的徐令姜。
叶知秋踌躇了好一会儿,觉得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道:“令姜,那我先回去了,待来日,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