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熬的那一年,有好几次,徐令姜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太累了,她想去见长姐和母亲了。
可每次但凡有这个念头时,她都会梦见长姐。
长姐在梦里同她说:“令姜,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也好好活着。”
因为长姐,徐令姜走过了那段暗无天日的路,如今她既立在天光下,便再无折返回去的可能。
“令姜,对不起,我……”
“现在再说对不起有用吗?!”
“我知道没用了,可是令姜,只要你肯原谅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你……”
徐令姜斩钉截铁打断叶知秋的话:“无论你现在再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原本还一脸哀求的叶知秋,听到这话,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他一把攥住徐令姜的手,语气凶狠道:“说来说去,不都是因为,赵旸吗?!”
徐令姜眼睛猛地撑圆。
她想也不想,当即抬手就朝叶知秋挥去,怒骂道,“叶知秋,你无耻!”,可手刚挥出去,就被叶知秋擒住了。
叶知秋欺身上前,将徐令姜摁在墙上,冷笑道:“令姜,赵旸那人虽然没多大出息,可他鲁王府嫡次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鲁王妃绝对不可能让他娶个下堂妇回去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刚落,噗嗤一声,有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里响起。
叶知秋垂眸,就见自己胸口扎着一枚金簪。
而金簪的另一头被徐令姜攥在掌心里,徐令姜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可眼神却冷的像是寒冰:“该趁早死心的人是你!叶知秋,若有下次,这簪子便不会再偏了!”
寂静的夜里,徐令姜脸色白如新雪,但一双眼珠子,却黑的渗人。仿佛是被厉鬼附身了一般,她一改先前的温柔和善,变得冷血弑杀。
叶知秋心下大骇,往后退了两步,就听到她冷冷说了声:“滚!”
“飒——”
夜风猛地袭来,叶知秋后背寒毛蹭的一下竖起来了,酒意涌上来,令他头痛欲裂,最终在狼狈着跑了。
等人走远之后,徐令姜终于力竭,扑通一声力竭跌坐在地上。
她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气,突然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徐令姜一把攥紧手中的簪子,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提防回头。
就见一身墨色锦袍的李慕载,朝她这边过来。
不知怎么的,看见李慕载那一瞬间,徐令姜只觉眼眶一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先一步砸下来了。
李慕载走过来,没说话,但却冲她伸了手。
徐令姜飞快眨了眨眼睛,正想将手伸出去时,李慕载似是觉得不妥,又将剑柄递了过来。
徐令姜拉着他的剑柄起身,飞快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多谢。”
李慕载不置可否,点头正要走时,就见徐令姜眉头猛地蹙了一下,便问:“怎么了?!”
“我,我的脚好像扭了。”
李慕载往她脚上看了一眼,问:“能走么?”
“我,我……”
徐令姜觉得有些羞赧,除了脚扭了之后,她腿现在还是软的,不大能走。
李慕载明了,他顿了顿,道:“要么我回去找你的人来接你,但你需要一个人在这儿等一会儿,要么我背你回去?”
“飒——”
又是一阵风声,风吹的树叶砸在徐令姜肩膀上,徐令姜吓的猛地缩了一下,李慕载便知道答案了。
第28章 相谈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你为何不走科举?!◎
兰姨做好饭, 见徐令姜还没回来,便留了夏竹看家,自己提着灯笼出去寻。可刚出门, 就碰上了苏蕙。
苏蕙见天色已晚,李慕载还没回来, 有些不放心,想往巷口去瞧瞧。
两人目标一致,便结伴而行了。
结果刚走没多久, 远远的, 就见李慕载背着徐令姜, 朝这边过来, 兰姨当即吓了个半死, 忙上前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
而向来冷静自持的苏蕙,却微微变了脸色。
徐令姜看见兰姨, 有些羞赧:“没事, 我不小心扭到脚了,正好遇见了李公子, 他便背着我回来了。”
说完, 便想下来。
李慕载淡淡道:“快到了,我背你过去便是。”
从巷口都背到这里,现在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但——
徐令姜见苏蕙面色诧然, 一时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所措时, 苏蕙瞥见李慕载扫过来, 便倏忽过神来, 跟着道:“是啊!快到了,让慕载背你回去好了。”
听苏蕙这般说,徐令姜这才安心。
她趴在李慕载背上,用手撑在他肩头,轻声道:“那就有劳了。”
李慕载不置可否,将徐令姜背回去之后,便告辞走了。
她们请了霍箐过来,霍箐说没伤到筋骨,丢下几瓶药酒便走了,兰姨蹲在徐令姜面前,替她揉着脚踝,絮絮叨叨说,早知道让夏竹陪她去云云的话。
徐令姜靠在迎枕上,怔怔出神。
先前李慕载来得太及时了,刚才回来的路上,她有好几次都想问,他是不是瞧见自己同叶知秋的拉扯了。
但无论有没有,这对徐令姜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
后来,她没问,而李慕载也没提及此事,只步履稳健背着她,走过长长的巷子。
“幸亏遇见了李公子,不然姑娘今晚可有得受了呢!”兰姨为徐令姜揉脚踝,嘴上碎碎念,“不过说起来,姑娘您走路一向规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把脚扭到了呢?!”
叶知秋带来的恐惧,在遇见李慕载之后,已消散了大半。
如今回了院子,再被明亮的烛火一照,更是所剩无几了。徐令姜不想兰姨担心,便没说此事,只道:“天黑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扭到了。”
兰姨也不疑有他,将药酒揉开后,便去净手让夏竹摆饭了。
同她们这边热热闹闹要吃饭不同,李慕载他们院中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孤灯摇曳。
李慕载踏进房中,房中摆设依旧,但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许久没人住的样子,可见他不在这段时间,苏蕙应该时常进来打扫的。
苏蕙跟在他身后,嗫喏道:“我知你不喜旁动你的东西,便只进来洒扫,并没有动什么。还有,眼看着要入夏了,我给你做了两身夏衣,你若得空了,便试试看,若有不合适的,我再拿去改改……”
床边的小杌子上,放着两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
不知道是因为李慕载出征月余,还是因为先前,见李慕载屈尊降贵,背了徐令姜回来,平素在李慕载面前一向谨言慎行的苏蕙,今夜话难得话多了起来,不过她唠叨的都是些琐事。
李慕载坐在桌边,眼脸微垂着,却并未打断她的话。
到最后,还是苏蕙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僭越了,忙又改口道:“你累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转身要走,又被李慕载叫住。
李慕载倒了盅茶,推至自己对面,问:“我不在这段时间,华京可有什么事发生?!”
苏蕙的目光由那盅茶,落到李慕载脸上。
为了怕身份暴露,自从他们来华京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对外面的事鲜少知道,李慕载怎么想起问她来了?!
说完之后,李慕载似乎才想起这一茬。
他正要说自己改日再去打听时,苏蕙却拘谨坐在了他对面,开口道:“鲁王爷家,那个被拐的小郡主找回来了。”
此事李慕载有所耳闻。
他记得,鲁王这个女儿,小时候出门看花灯时,被拐子拐走了,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怎么突然就找到了?!
多年的颠沛流离,让李慕载格外敏锐警觉,他问:“什么时候找到的?”
苏蕙:“你出征那一日。”
李慕载听完之后,便没再说话了,只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蕙每日只待在这四方小院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事,但见李慕载这般沉思,便知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她帮不了他什么,只能拘谨坐着,慢慢捧过茶盏。
李慕载又问:“还有什么别的事?”
别的事,许是有,但她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
“叶家大公子,如今浪子回头了,这段时间,常常来找徐姑娘道歉赔罪,想与徐姑娘重修旧好。”
李慕载微哂。
像今晚那样道歉赔罪?!
今夜,李慕载与叶知秋,几乎是前后脚进巷子里的。
李慕载无意窥探别人的私事,但要想回来,那条路是必经之路,虽然他刻意保持距离,但依稀还是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中途,李慕载本想出手帮忙。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徐令姜便已自行解决完了。不过好端端的,叶知秋为何会突然回头呢?!当真是如他自己所说,与徐令姜和离后,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她?!
李慕载不信。
他深知,叶知秋此人,表面上温润和善,实则十分好面子。就算他再喜欢徐令姜,也不像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除非是另有所图。
李慕载问:“她如今很受官家或者皇后赏识?”
苏蕙被李慕载这个‘她’问的怔了下,旋即才反应过来,李慕载问的是徐令姜,忙道:“是的,自从上次和亲的事过了之后,皇后娘娘时常召徐姑娘入宫。再加上和离之事反转,以及戎狄求娶,这两件事让徐姑娘声名鹊起,她的新作一经问世,便被人争相哄抢。华京中的权贵人家,还争相给徐姑娘递帖子。不过徐姑娘都一概拒了,只参加了鲁王府的花宴。”
“鲁王府的花宴?”
苏蕙点头:“就是今天。”
所以徐令姜先前,才会同赵旸在一起?!
李慕载眉眼沉了沉,看来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华京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回头还得细细探查一番。
李慕载收回思绪,将钱袋交给苏蕙:“拿去家用。”
这些年,每次李慕载得了银子,都会交给苏蕙。
苏蕙心头一阵酸涩。
若没有十三年前那场变故,如今的李慕载,该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何至于隐姓埋名,住在这破败的院子里,整日为这些黄白之物奔波。
李慕载又想到一事:“对了,明日应当有圣旨来。”
一听有圣旨来,苏蕙下意识想说,那自己躲开便是。但转念一想,当初李慕载进厢军时,早已上报过,他与寡母居住。
若明日,宣旨的人来见自己不在,难保不会生疑。
苏蕙应下后出去了。
虽然这些年,她与李慕载颠沛流离,再加上辛苦劳作,她的容貌早已不复当年,但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苏蕙还是起了个大早,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过了约莫两刻钟,苏蕙再看向镜子。
镜子里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脸还是原来那张脸,但经过妆容修饰后,变得平庸多了。肤色黝黑,额头上和脸上,也都带有深深的褶皱,打眼望去,就是个不起眼的妇人。
收拾妥当后,苏蕙和李慕载,便在院中等着。
一直等到巳时,宫里才有人来宣旨。
苏蕙和李慕载跪在正堂里,宣旨太监高声宣旨。
那人声音明明很大,但苏蕙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跪在那里,将头垂的很低,耳朵里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她的耳膜上,让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李慕载接了圣旨,回头见苏蕙还呆呆跪着,伸手扶了她一把,同时又道:“家母无状,还请公公见谅。”
宣旨的内侍,见苏蕙衣裳洗的发白,又畏手畏脚的,眼里顿时滑过一抹鄙夷,但面上却没露半分,仍阿谀奉承道:“李大人言重了,老夫人一时高兴的失了神,也是有的。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了!”
苏蕙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嗫喏道:“辛、辛苦公公跑、跑一趟,我,我这就去上茶。”
说着,便要出去上茶,却被那公公以还要回宫复命为由,拒绝了。
李慕载将人送至门口,道:“公公走好。”
那公公应了声,便带着人走了,李慕载关了院门,再回来时,就见苏蕙立在屋里,正看着一大堆赏赐出神。
李慕载道:“这些东西,你看着办吧,我换身衣裳,要入宫谢恩了。”
说完,便径自回房中换衣裳了。
徐李两家只隔了一堵墙,那传旨的太监,嗓门又大,徐令姜她们在隔壁,将赏赐听的一清二楚。
兰姨笑道:“阿弥陀佛,李公子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徐令姜也为李慕载高兴。
虽然她不知道,李慕载的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如今他只是一介寒门。而在华京这种一砖头砸下去,十个中有七个,都是非富即贵的地方,寒门子弟是极难能出头的。
但李慕载却做到了,日后他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兰姨道:“姑娘,如今李公子回来了,咱们不若哪天请他们吃顿饭?一来,感谢李公子打退了戎狄,才让姑娘不用去和亲的。二来,庆祝李公子高升,姑娘觉得如何?”
徐令姜哑然失笑。
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兰姨倒是跟赵三娘越来越像了,动不动就爱请人吃饭,不过平素做、饭都是兰姨做的,她既要请,徐令姜自是没有意见的。
徐令姜道:“此事兰姨你看着办便好了,不过现在你先让夏竹去门口守着,若是见到李公子,便将他请进来,说我有事要劳烦他帮忙。”
兰姨听了这话,立刻去了。
李慕载换过衣裳出门,刚走到徐令姜家门前,就被夏竹叫住了。
李慕载进去时,徐令姜正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画轴,见到他,便不好意思笑笑:“之前,官家命我在你们归来时,做一副《凯旋图》呈上去,如今画已作好,可我昨日扭伤了脚,今日行走受阻,可否劳烦你,入宫时替我将这画呈给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