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李慕载这人向来喜怒不现,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他只立在门口,淡声道:“我来接我娘。”
苏蕙在屋内听到动静,被兰姨扶着出来了。
她的眼睛虽然如今好了大半,但夜里光线暗的话,仍旧看的不大清楚,所以每回都是李慕载来接她回去。
回去之后,苏蕙便瞧见,院内又多了许多箱子,想必是今日那些人送的,不过这些事,李慕载心里有数,她便也没过问。
回房后,苏蕙又想起一件事来,过去找李慕载,便见李慕载正坐在桌边,用帕子拭剑。
虽然李慕载喜好难辨,但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三年,苏蕙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李慕载的小习惯。
比如,他有心事时,便喜欢一遍又一遍的擦剑。
苏蕙站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回房了。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吃早饭时,李慕载突然道:“官家赐了我一座宅子。”
苏蕙愣了下:“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搬走?”
李慕载淡淡嗯了声。
原本举筷要夹菜的苏蕙,手顿了下来。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但真要走时,她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些年,他们颠沛流离,从不与人结交,如今刚与徐令姜他们相熟,竟然又要搬走了。
但是李慕载决定的事,向来是没有更改的余地的。
苏蕙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搬?”
李慕载:“待我看过宅子后。”
吃过早饭后,李慕载出门了。
苏蕙又去了徐令姜那边,她觉得邻居一场,他们要搬走这事,也应该同她们说一声。
徐令姜听到这个消息时,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顿。
兰姨问:“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搬走了呢?”
“慕载说,那是官家赐的宅子,若是不过去住,恐会有负皇恩。”
兰姨闻言,情绪有些低落。好不容易,能得李慕载这样一个,会武功人品又好的邻居,他若是搬走了,谁知道新邻居会是什么样的人?!
但如今李慕载擢升了,再住在这种小巷子里,确实也不大合适了。
兰姨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同苏蕙道了喜,说李慕载此番得了官家赏识,日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之类的话。
徐令姜拢着茶盏,轻垂眼脸。
有负皇恩是一个原因,只怕另外一个原因,是李慕载昨晚听见,赵三娘那些玩笑话,想避嫌了。
徐令姜叹了口气。
不过这种事,又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若是赵三娘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果不其然,赵三娘听到这事,当即便来找徐令姜,说让徐令姜和她一道将李慕载留下来。
徐令姜听她说完来意后,轻声道:“三娘,你留下他的人,能留下他的心么?更何况,李公子如今突然要搬走,一部分原因,固然是那宅子是官家所赐,不住进去恐会有负皇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只怕是与你昨晚口无遮拦一事有关。”
赵三娘瞬间呆住了:“不、不至于吧?”
徐令姜没说话,但眼神却已经告诉了赵三娘答案。
赵三娘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正想再说话时,听到外面传来霍箐的大嗓门,还夹杂着李慕载的声音,赵三娘当即冲了出去。
徐令姜眼皮猛地跳了跳,她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下一瞬间,这个预感就实现了。
因为赵三娘冲出去之后,拦住徐令姜,大声质问:“令姜说,你是因为我昨晚说的那些话,所以突然要搬走了?!”
徐令姜只觉脑袋嗡了一声。
这一刻,她十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偏生天不遂人愿,赵三娘自己跑出去也就罢了,还把她的院门大敞,
赵三娘的话问完之后,徐令姜就看见,李慕载转头望了过来。
徐令姜顿时有些无措。
可如今这种地步,她总得说句话,徐令姜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李慕载已收回目光,淡声道:“不是。”
说完,便走了。
徐令姜这才松了口气。
赵三娘愣了愣,又可怜巴巴看向徐令姜:“令姜——”
而徐令姜则是头也不回的进书房了。
当天下午,宫里便有人说,官家传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入宫。
他们两人比邻而居,官家早已知晓,是以两人一同入宫。
入宫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官家得了空,想起徐令姜先前作的那副《凯旋图》,便将徐令姜和李慕载一同叫进来赏画。
徐令姜去时,却发现叶筠也在。
叶筠今日本是来汇报政事的,汇报完之后,恰好有宫人来送翰画院的画师们来送画,便将叶筠留下来,陪自己赏析了。
当日,李慕载他们凯旋归来时,除了徐令姜之外,赵承贞还让翰画院的画师们,也做了《凯旋图》,如今做好挑了几幅好的呈之御前来。
但赵承贞看过之后,依旧最中意徐令姜所作的。
叶筠于字画上造诣并不高,但他为官数十载,自是知道怎么哄赵承贞高兴。
赵承贞扫了一眼,内侍手上展开的几幅画,又重重叹息:“若你是男儿身,朕便许你翰画院学正。”
徐令姜恬淡一笑,向赵承贞行了礼。
赏完画后,叶筠见赵承贞似乎要留徐令姜和李慕载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甫一回府,叶筠便喝命问:“知秋呢?让他来见我?!”
叶知秋此时人在倚柳巷。
听小厮说叶筠找他,他当即匆忙回去了。
一回去,叶筠劈头盖脸就问:“让你去求令姜回头,你做的如何了?!”
叶知秋一阵心虚。他将头埋的很低:“孩儿多次去找令姜,可令姜,她,她还是不肯原谅孩儿。”
“无用!”叶筠气的抓起茶盏,狠狠就朝叶知秋掼去。
叶知秋一时不察,茶盏狠狠砸在他额头上,上好的建盏茶碗四分五裂,绿色的茶汤淌了叶知秋一脸。
叶知秋一脸狼狈,却没得到叶筠半分怜惜。
叶筠指着叶知秋的鼻子,骂道:“蠢货!你可知,官家今日召徐令姜入宫,当真我的面,金口玉言说,若徐令姜是男子,定许她翰画院学正。”
叶知秋眼脸动了一下,叶筠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在想,若徐令姜是男子,官家定然不这么说了?”
“孩儿……”
叶筠没给叶知秋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官家喜好字画,上行下效,朝中百官皆是如此,尤其是鲁王府的二公子赵旸,他为了能买到徐令姜的画,不惜亲自去画斋门口排队。蠢货!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
叶知秋一脸茫然。
叶筠气的都想给他一巴掌:“徐令姜名声在外,受人追捧,这些追捧的人里,有朝中百官,有华京权贵,最重要的是,鲁王府的二公子也追捧她的新作。”
叶筠这么一说,叶知秋瞬间醍醐灌顶了。
如今,最有可能被官家过继的宗室子,便是鲁王爷的大儿子赵暝。赵暝虽不痴迷字画,但却是个好兄长,素来疼爱赵旸这个弟弟,而赵旸又极推崇徐令姜的话
“父亲的意思是,如今我们既无直接可能攀上鲁王府,但却可以通过令姜……”
叶筠的怒气这才消了几分:“总算你还不至于蠢的无可救药!你失了圣心,也是因为先前的事,若你能与徐令姜重修旧好,先前种种便不过只是夫妻之间的小矛盾,官家自然会再度重用你,那些御史也就没什么好说嘴的了。”
理是这个理,但——
叶知秋满脸沮丧:“可是父亲,无论我怎么做,令姜她就是不肯原谅我。”
叶筠道:“她不肯原谅你,就说明你做的还不够!若说不管用,那你做!哪怕是跪下,你也得让令姜原谅你!”
在叶筠面前,叶知秋一向是没有说不的机会。
从书房出来,叶知秋塌肩驼背,脸上全是愁苦,而这愁苦中还夹杂着一丝心有余悸。
那天晚上叶知秋喝了酒,没到醉的程度,但脑子已不甚清醒了。
但他现在还记得徐令姜毫不犹豫,将簪子插进他胸膛的动作,以及冷月夜里,他那张冷的仿若鬼魅的脸。
那时的徐令姜,压根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徐令姜。
自那天晚上之后,叶知秋就病了。
这几日,他一直歇在倚柳巷,在芸娘柔声细温柔的抚慰下,这才好了些许。可现在,叶筠说,让他继续去找徐令姜求原谅。
叶知秋不敢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叶筠。
而且时过境迁后,他觉得害怕的同时,又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晚上喝大记错了,徐令姜一贯娴雅,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公子?!”
小厮见叶知秋出来之后,立在原地出神,便叫了他一声。
四月的太阳,带着微微的热气。
叶知秋立在阳光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定是自己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令姜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他相信她。
不过,能做的他都做到了,令姜还是不肯原谅他,现在看来,只能去找迎春,用最后的杀手锏了。
第30章 跪求
◎浪子回头比草贱!◎
叶逢春听完叶知秋的来意, 当即断然拒绝了。
“当初你跟令姜姐姐和离时,怎么没想到我啊!现在你想回头,就想来找我帮忙啦?哼!没门!”
叶逢春拒绝的很干脆。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自从知道叶知秋想回头后,便有一段日子没去找徐令姜了。毕竟一个是她嫡亲的大哥, 一个是她敬爱的人,叶逢春不想左右为难,索性便躲开了。
可叶知秋却不肯放过她。
叶知秋循循善诱:“逢春, 你不是只认令姜当大嫂么?”
叶逢春不为所动:“那是以前, 现在无所谓了, 反正令姜姐姐不当我大嫂, 也可以当我姐姐, 姐妹可比姑嫂亲多了!”
叶知秋:“……”
之后,无论叶知秋怎么劝,叶逢春都不松口, 最后叶知秋没办法了, 无意瞥见叶逢春的针线篓子里,有个绣到一半的荷包, 突然便想到了一件事。
“逢春, 你那香囊,是给国子监顾司业家的长公子,顾予忱绣的吧?”
“才不是呢!”叶逢春猛地跳起来,迅速将荷包藏在身后, 底气不足嚷嚷道,“大哥, 你再胡说, 小心我告诉娘去!”
“好啊!我顺便去问问娘, 我不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同顾公子私相授受的。”
叶逢春又气又怒:“我们没有私相授受!”
“上元节那晚,我的小厮亲眼看见,你与顾公子在一起。”
叶逢春立刻反驳:“我们那是在街上偶然遇见的,当时令姜姐姐也在,她可以为我作证。大哥,你若再这么胡言乱语……”
“那半个月前呢?”
叶逢春愣了下,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叶知秋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步步逼问:“半个月前的夜里,有人在后院门口,给你的侍女递了东西,那人是谁?!”
叶逢春肩膀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平日里,她虽性子泼辣,可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如今这些事,被叶知秋当面捅开,叶逢春又是羞又是气,可偏生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索性一把抄起剪子,作势便要绞了它。
“你这香囊眼看着就要绣成了,现在绞了岂不可惜?”叶知秋夺了叶逢春的剪子,声音放柔了些许,“逢春,我不是想拿此事要挟你……”
“你不是想拿此事要挟我,那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事?”
叶知秋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叶逢春下他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叶知秋便掠过她这话,继续道:“逢春,我同你交个底,你自幼被骄纵长大,爹娘原本也没指望你高嫁,顾家门第虽是低了些,但若有我从中周旋,爹娘未必不会应允。”
“谁要嫁给他了!”
叶逢春愤愤回嘴,人却坐回了凳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并未直接应允,而是先问:“你要我做什么?!”
“后天是谷雨,百姓会上街送春走谷雨,你那天夜里,帮我把令姜约去衔芳台。”
叶逢春皱眉。
听着不是难事,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同令姜姐姐说?”
叶知秋垂眸:“我说令姜定然不会去的。”
叶逢春怒目而视:“你既知道,令姜姐姐不会去,何苦再搞这么一遭?大哥,当初是你要和离的,你……”
“我后悔了,我想把她重新追回来。”
叶逢春反问:“这是你想,就能做到的事吗?!”
“你只用帮我把令姜带去衔芳台,其余的事,不用你管。”叶知秋面色不耐烦说完,便转身走了。
叶逢春握着拳头,对着叶知秋远去的背影,狠狠挥舞了好几下,愤然道:“都说了不用我管,为什么还要我帮你约令姜姐姐!”
叶知秋不知是听见了不想回,还是没听见,他径自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逢春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唤了自己的侍女来,让去弄梅巷找徐令姜,说她约徐令姜后天去逛夜市。
昔日徐令姜尚是叶家妇时,但凡节气灯会,都是她携叶逢春出门游玩的,这次徐令姜也没疑有他,便应允了。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季节,按照惯例,这一日,华京会举行送春仪式,再加上没有宵禁,夜里百姓也会上街游玩。
自从搬来弄梅巷后,她们还未曾去逛过夜市,徐令姜便应了。
送走叶逢春的侍女后,兰姨提议:“不如我去隔壁问问李夫人,看她到时候,要不要与我们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