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暂且让她先嚣张一会儿,待回了府里,再慢慢收拾她。
徐弘礼不知方氏的心思,他直接开门见山道:“知秋来找过你了?!”
这话一出,徐令姜便知道,徐弘礼来的目的了。
显然,叶知秋觉得她这里走不通,又去找徐弘礼了。
徐令姜道:“女儿与叶知秋,早已是恩断情绝了。”
“什么叫恩断情绝了?!”徐弘礼当即怒道,“哪家夫妻俩不吵嘴拌嘴的,是,他先前是混账,为了一个外室要与你和离,可现在他已经知错了!追着你给你赔不是,当街给你下跪,他把脸面都放在地上让你踩,你还有什么气不顺!你拿乔也要有个限度!行了,我做主……”
徐令姜打断徐弘礼的话,嘲讽笑道:“这次,叶家又许爹爹是什么好处了?!上次,与我和离,许的是侍郎的位子,这次莫不是尚书?还是……”
徐弘礼似被戳到了痛处,当即跳起来,抬手对着徐令姜就是一巴掌:“你这个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吗?!”
这一巴掌,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徐令姜已被打的身子晃了晃。
兰姨吓了一跳,当即扑过来,搂住徐令姜,满眼心疼道:“姑娘,你怎么样?快让我瞧瞧。夏竹,快去厨房拿鸡蛋来。”
夏竹应了声,忙跑出去了。
这一巴掌打完,徐弘礼还尤不解气,指着徐令姜高声骂道:“叶家乃是簪缨世家,叶知秋文武兼修,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了,假以时日,他定能封侯拜相,到时候定能为你挣个诰命回来。他就犯了一次混,就被你钉到耻辱柱上下不来啦?!你可睁开眼睛看看吧,放眼满华京,有几个是叶家这样的门户,你与叶知秋和离后,你还能嫁给谁,是嫁给贩夫走卒还是下九流?!叶知秋如今已这般求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徐令姜耳朵一阵嗡鸣。
其实她现在压根听不清楚,徐弘礼说了什么,但从他那脸上横肉抖动的架势来看,她已经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了。
“老爷,你……”
兰姨想为徐令姜打抱不平,却被徐令姜截了下来。
徐令姜看着徐弘礼,轻声问:“爹爹,我是你的女儿么?”
一句话,轻而易举又挑起了徐弘礼的怒火。
却不想,徐令姜又道:“其实你怀疑,我不是你的女儿,对么?”
徐令姜气的脸上的肉直抖:“你说什么浑话?你……”
徐令姜面上一派冷然:“爹爹若是存疑,便该滴血验亲,若我不是你的骨血,那该趁早将我逐出府才是。”
“混账东西!你如今是魔怔了吗?为了不嫁给叶知秋,竟然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
“亲爹?爹爹,我当您是亲爹,可您当过我是您的亲女儿吗?”徐令姜看着徐弘礼,一字一句说着这些年的委屈,“自从娘和姐姐过世后,您便厌恶我了。后来我有了几分虚名后,您这才待我好了些。再到后来,嫁入叶家。这四年里,您从未问过一次,我在叶家过得好不好。每每见面,您总是同我说,您的同僚谁谁升官了,您让我寻机会,同公爹说,让他在考核时帮衬您一把。三个月前,我与叶知秋,您为了自己的仕途,弃我的名声于不顾,和叶家达成协议,拿到了侍郎的位置。如今叶知秋想要回头,叶家许了您些许蝇头小利,您便又要将我卖回去了是么?爹爹,您说您是我爹,可天底下,有这样自私凉薄,卖女换官的爹爹吗?!”
兰姨听着这些,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方氏坐在高座上,目光落在徐弘礼身上,冷笑连连,却是没说话。
被徐令姜紧紧盯着,徐弘礼眼底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他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妄图用声音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叶家乃是簪缨世家,如何就委屈你了?!你别不识好歹!”
徐令姜闭了闭眼睛。
果真,对有的人不该抱有希望的。
徐弘礼又拿出长辈的架势,板着脸训斥:“行了,今晨亲家公携知秋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我已应允他们了,你也该见好就好了,别作的太过,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了!来人,快去将二小姐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回府!”
徐令姜神色冰冷:“我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再嫁进叶家!”
徐弘礼厉喝:“孽障!你反了天了!来人……”
兰姨挡在徐令姜面前:“我们姑娘素来在皇后娘娘和官家面前得脸,皇后娘娘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召我们姑娘入宫,老爷,您……”
方氏蹭的一下站起来:“你少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们!儿女婚事,当父母的还做不了主啦?!”
徐弘礼原本神色略有松动,一听方氏这话,当即便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把这不孝女给我绑回去。”
那群粗使婆子立刻涌进来。
兰姨正要去护徐令姜时,徐令姜却比她快了一步——
徐令姜一把将手中的匕首,横在喉间。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兰姨喊了声‘姑娘’,便要往徐令姜面前去,徐令姜却朝后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徐弘礼。
徐弘礼连连道:“都别动!都别动!”
婆子们瞬间不敢动了。
“孽障!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你,你是要活活气死我是不是?”徐弘礼说着,似是岔气了,捂着胸口,重重咳了起来。
在徐弘礼来时,徐令姜便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了。
所以刚才过来时,她暗自将裁纸的刀藏在了袖中。
徐令姜问:“爹爹今日,是势必要带我走了?”
“孽障!你、你、你……”徐弘礼一句话没说完,便咳的震天响。
方氏在旁边,一面替徐弘礼顺气,一面道:“徐令姜,凡事都要有个限度,你别以为……”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徐令姜握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她脖颈处,顿时有血珠话落。
“姑娘!”兰姨尖叫一声。
徐弘礼也吓的脸色惨白,当即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方氏只得悻悻闭嘴。
徐令姜一张脸雪白,但漆黑的眼珠,却盯着徐弘礼:“爹爹今日若想带我走,那便带着我的尸骨回去吧。不过我很好奇,爹爹,您上次踩着我的名声,得以高升为侍郎。若今日,您将我的尸骨带去给叶家,您觉得,您这次能升什么?尚书?还是直接拜相?!”
徐弘礼简直想骂脏话。
若徐令姜今日真有个好歹,那他不但乌纱帽保不住,恐怕还会落个逼死女儿的罪名。
“老爷……”
徐令姜又看向方氏:“方夫人,我知道,你早就恨不得我死了,可若我今日死了,令昭这辈子也就别想再有好前程了。”
方氏唯一的软肋就是徐令昭这个儿子。
若不是顾忌徐令昭,她都想上手杀了徐令姜,可是她不能,她还得为儿子前程着想。
是以尽管方氏心里再恨不得徐令姜死,此时,她也只能同徐弘礼道:“老爷,我们先回去吧。”
徐弘礼自然也不敢真的逼死徐令姜,只得又气又怒走了。
徐令姜看着他们出去,夏竹插上门闩后,才任由兰姨夺下自己手中的匕首。
幸好她们屋里有现成的伤药,兰姨和夏竹齐齐哭着给徐令姜上药。
徐令姜只呆呆坐着。
待药上好之后,她便回房去了。
中途,兰姨和夏竹都去找过徐令姜,却发现门从里面插上了。
夏竹抹着眼泪去找兰姨:“兰姨,姑娘不会出事吧?”
兰姨摇摇头,她知道徐令姜的性子,便道:“让姑娘一个人待会儿吧。”
她们这边的动静,隔壁的苏蕙听的是一清二楚。
待徐弘礼走后,苏蕙本想去看看的,可又觉得,她们那边现在是不愿意见到旁人的,便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慕载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
他回来时,苏蕙正坐在廊下,李慕载本欲直接回房的,但突然脚下一顿,转身问:“隔壁出什么事了?”
苏蕙转头看向李慕载。
平常徐令姜她们院门口那两盏灯笼一直亮着的,但今夜却没有,而且他回来时,苏蕙正望着徐令姜她们那边,眼里三分关切,七分担忧。
李慕载又问了一遍:“隔壁出什么事了?”
“啊,”苏蕙这才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没听错,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李慕载,刚才真的主动问了,她便将今日听到的全说了,末了又感叹:“真是可惜了,令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摊上了那么一个爹。虽说这次,她以死相逼成功了,可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说到这里,苏蕙正又要叹气时,便瞥见李慕载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成拳头,但很快他又松开,转身回房中去了。
回房后,李慕载又将徐令姜昨夜赠他的那幅画拿出来,在桌上平铺开来,可他目光是落在画上,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桌上的蜡烛哔啵,蜡油似人的眼泪,涓涓流下来,在底座上堆积起来,最终灯芯燃尽,烛火无力摇曳几下,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暗色。
李慕载闭眸坐在桌边,旧梦纷踏而来。
梦里,火树银花不夜天,朵朵烟花空中,须臾间开到荼蘼,而后似万千流光,自夜空中抛洒而下。
烟花下,是两张稚嫩的脸。
十岁的少年,催促道:“这样路就不黑了,你快回去吧。”
面前的小姑娘,梳着双鬟髻,一张脸脏兮兮的,可一双扑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她像只被人丢弃的花猫,可怜兮兮看着他:“可是,我,我……你答应我的事,真的能办到吗?”
“自然是能的,你只管安心等消息好了。”
“可是,可是……”面前的小姑娘,指尖抠着衣角,就是不肯走,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抬起头,问,“那,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少年顿了顿,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小姑娘肩膀突然开始抖动起来。
她小声啜泣着:“祖父死了,娘和姐姐也死了,爹爹不疼我,他要拿我去换官位,我,我……”
十岁的少年,自幼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何曾听过这般悲惨的事,当即便动了恻隐之心,软了语气:“好,你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面前的少女顿时破涕为笑,嗓音绵软道:“哥哥你真好。”
“嘭——”
有烟花有在头顶炸开,照亮了那小姑娘,泪痕犹在却满是笑意的脸。
李慕载猛地睁眼。
此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窗外隐约透着光,李慕载起身将画收好,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后,去敲了隔壁徐令姜家的院门。
夏竹和兰姨还在睡,徐令姜睡不着,索性推开窗,趴在窗边看星星,突然听到敲门声时,她还吓了一跳,但还是走了门口。
隔着院门,徐令姜问:“谁?”
门外有人沉沉应了声。
徐令姜听是李慕载的声音,将门打开。
此时天色尚早,四下十分安静。
李慕载立在台阶下,他身姿挺拔,看着她,道:“我有心仪之人,但她不愿嫁我,我娘又催得紧,不如我们假成亲,待时机合适,再和离?”
第32章 商议
◎为什么是我呢?◎
徐令姜满目惊愕。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李慕载在开玩笑。
李慕载说完后,抬眸看着她。
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但里面却蕴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徐令姜便知道, 他是认真的,可是——
“为什么是我呢?”
不是拒绝, 而是疑问。
李慕载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比我更好的人选有很多。”
自从李慕载擢升后,已有不少人流露出,想同他结亲的意思了, 这些人家中, 皆是非富即贵, 李慕载为何要选她?
徐令姜看着李慕载。
李慕载不躲不避, 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第一, 我们相熟。第二,我们成亲,各取所需, 且都能解彼此目前的困境。第三, 别人我信不过。”
这么听起来,他们两人假成亲, 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
徐令姜扣在门扉上的手,慢慢收紧:“我家中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
他们就算是假成亲,也无法绕过徐弘礼。
如今李慕载虽受官家重用, 但到底是后起之秀,如何能比得过簪缨世家的叶家?!且叶筠是吏部尚书, 掌管全国文武官吏铨选爵勋考课之政令, 徐弘礼未必肯应。
李慕载道:“若你应允, 此事由我去解决。”
徐令姜垂眸没说话。
过了片刻,她又道:“你若现在娶我,便是得罪了叶家,日后在官场上定然会很艰难,你可想好了?”
“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想好了。”
李慕载眼神笃定看着她,这是徐令姜昨夜同他说的话,他如今却又还给了徐令姜。
徐令姜微顿了下。
她抬眸,看着李慕载。他一身玄衣立在晨雾中,肩背挺拔,面容刚毅,虽不苟言笑,但眼神却很冷静坚定。
他是真的考虑清楚,才会来找她的。
其实徐令姜还有很多顾虑。
但对上这样一双冷静坚定的眼神时,她突然发现,那些顾虑都是庸人自扰而已。李慕载既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又能坚定说他有应对之策,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更何况,若他们假成亲,其实对她的利,远大于弊。
沉默良久后,徐令姜看着李慕载郑重点头:“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