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啊,你就像现在这样,”赵昱说着,苍白削瘦的指尖,慢慢探上康王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收紧,“攥住我娘的脖子,一面吻她,一面却要掐死她。”
康王呼吸不畅起来。
赵昱贴着他的耳畔,继续道:“最开始,我娘还在挣扎,可到最后,她似是瞧见了我,便放弃了挣扎,只是目光温柔看着我,一直到她断气的时候。”
说到这里时,赵昱还啧了声:“真是奇怪,明明是你要杀我娘,我娘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康王想答话,可他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当时他哭了吗?!他不记得了,他对当时的记忆,只剩下心上人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流逝,最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呼吸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艰难,就在康王觉得,赵昱会掐死他,为他娘报仇时,赵昱却突然松了手。
康王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抬头看向赵昱,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赵昱正在看自己的手。
赵昱养自养尊处优长大,一双手指骨肉均匀,修长白皙,上面干干净净的,可赵昱却喃喃道:“自从我娘没了之后,我一直觉得,我这双手上有血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说着,他又突然开始用帕子擦起手指来。
康王突然想起来,他杀了赵昱母亲那日,赵昱身边的侍女也死了。
那时候,他曾询问过赵昱。赵昱说,那侍女偷盗他的东西,被他撞见时,那侍女恶胆丛生想杀了他灭口,却被他反杀了。
当时的赵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自那之后,赵昱大病了一场,再醒来时,就有些不正常了。他平日里瞧着,只是性子顽劣了些,并无其他异样之处,可一旦喝酒,便会变得噬杀噬血起来。这些年,花园里的花肥有一半都是赵昱提供的。
康王一直将赵昱的噬杀归咎于那个侍女,却从没想过,这一切的根源,竟然是因为他。因为赵昱目睹了他亲手掐死他母亲,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心上人死于自己之手,他们的儿子又变成如今这样。
康王心痛的都要滴血了,他颤巍巍的想去阻止赵昱的动作,可却被赵昱避开了,赵昱继续专心致志擦着自己的手,力道大的,甚至将他的手都搓红了。
到最后,康王无法,只得道:“好,我答应你,尽快将叶逢春带回来。”
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赵昱,闻言,猛地抬眸,眼神亮晶晶问:“当真?!你不骗我?”
康王老泪纵横点点头。
待从赵昱院子出来,康王便遣人去办这件事了。
李慕载走了之后,徐令姜的日子一如往昔,只是她鲜少再出东宫了。
她虽然是个女眷,对朝堂上的局势知晓甚少,但也知道,李慕此次带军出征,是官家迫于无奈之举,官家心里想必在忌惮他!
是以李慕载走了之后,徐令姜连女院都不去,但凡女院的事情,都交给苏蕙和赵三娘处理了,她则整日在带着叶逢春窝在东宫,不是作画看书,就是烹茶赏景。
转眼间,便到了徐令姜生辰这日。
自从疼自己的人都亡故之后,徐令姜便再未过过生辰,可如今她的身份不比从前,即便她不想过,依旧有人为她张罗。
这日一大早,毓芳便亲自来接徐令姜。
徐令姜在苏蕙和兰姨的服侍下,换了件艳红色绣合欢的褙子,头上戴了插花冠子,一路坐着轿辇,跟着毓芳进宫拜见了皇后。
皇后一见到徐令姜,立刻亲切拉住她的手:“本宫许久都没见你了,如今阿冕出征了,你在东宫闲来无事,怎的也不入宫来瞧瞧本宫?”
徐令姜顺从站起来,柔声道:“本是要来拜见娘娘的,可偏偏不巧,我前几日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娘娘,这才一直不敢入宫拜见,还请娘娘恕罪。”
徐令姜这话没做假。
不知那晚被冻到了,还是换季的缘故,自李慕载走了之后,她便染上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吃药。
皇后听见这话,忙拉住徐令姜,又是一阵关切的询问。
有官眷见状,觑着空隙,阿谀奉承道:“人家都说,婆媳自古以来都是天敌,可瞧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这模样,这哪里像是天敌了,明明是比母女都还亲呢!”
这话一出,有人跟着奉承的,有人目露嫉妒的。
东宫空置多年,李慕载入主之后,不少人都开始打起太子妃的主意来。毕竟徐令姜是个二嫁,这样的女子何堪为太子正妃!
所有人盼着,李慕载会废了徐令姜另立,却不想李慕载竟然是个痴情种,无论言官怎么逼迫,他都不肯,再加上李慕载与徐令姜这桩婚事,当初是官家赐的婚,废太子妃确实不好看。
所有人又退而求其次,又打上了侧妃的主意。
可谁曾想,李慕载依旧不松口,心怀鬼胎的众人,便又将主意打到了皇后头上。
可谁曾想,皇后也不接这话茬。
听到有人这般说,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倒是想得令姜这么个好女儿,可惜啊,本宫没福分。”
这话一出,让原本想借子嗣说事,让皇后娘娘为徐令姜施压的人,立刻便闭嘴了。毕竟皇后娘娘膝下无所处,现在再拿子嗣来说事,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呢么!
殿内气氛有一瞬的沉寂,紧接着,立刻有人打圆场道:“做不成女儿做儿媳不也一样么?!总归这福气都是娘娘的呢!”
这话逗得皇后瞬间展露笑容了,一时殿中的气氛瞬间松快起来了。
今日皇后娘娘召她们这些官眷命妇入宫,打的是的是闲聊叙话的幌子,可实则她们都心知肚明,是来为徐令姜庆贺生辰的。
众人心下都十分嫉妒徐令姜好命,可现在徐令姜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有皇后娘娘在,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脸上都得表现出一副热络的样子来。
一场生辰宴过的徐令姜疲惫不堪。
好不容易到临近宫门落匙时,徐令姜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外加一堆赏赐回了东宫。
原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只有冷清,却不想,今日的东宫十分热闹。
徐令姜一回去,便发现,赵三娘、霍箐、春芽等人都来了。见到徐令姜,她们十分欣喜,赵三娘当即快步过来:“令姜,你……”
刚起了个话头,便被徐令姜身侧的宫婢打断:“大胆!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正颠颠儿朝徐令姜跑过来的赵三娘蓦的一愣。
说话的是皇后娘娘赏赐过来的宫婢,是名唤丹意的那个,徐令姜摆摆手,转身道:“她们与我都是故交,不妨事的。今日我生辰,你带着她们也下去吃些酒吧,这里不必留人伺候了。”
丹意听徐令姜这么说,这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带着宫人退下了。
待人下去之后,赵三娘才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太子妃,你这东宫,以后我怕是不敢来了!”
霍箐闻言,正要转头怼赵三娘时,就听到徐令姜道:“这里规矩繁多,连我有时候都嫌约束,若你们不来,那日后可就没人同我说话了。”
赵三娘答:“你现在可是太子妃呢!只要你想,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来同你说话的。”
徐令姜道:“可那些都是场面话,甚至话里有陷阱也不一定,哪有同你们说话,来得舒服自在呢!”
听到徐令姜这么说,赵三娘瞬间变得欢喜起来,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我们可是患难之交呢!”
霍箐瞥了赵三娘,径自往旁侧的太师椅上歪去了。
有赵三娘她们在,东宫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
最开始,几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到后面又觉月色正好,便让人上了酒来,在院中赏月喝起酒来。
苏蕙见徐令姜难得放开一次,也不拘着她,便和兰姨一同在旁边为她们烫酒。
热酒入喉,带的人身上也暖和了起来,徐令姜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心里在想,李慕载如今已经走到哪里。
蓦的,肩头一沉。
赵三娘靠过来,一脸揶揄道:“在想太子殿下?!”
徐令姜惊愕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笑的花枝乱颤:“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都写在脸上了!”
徐令姜不自在摸了摸脸颊。
赵三娘喝了口酒,揶揄道:“令姜,你不老实。”
徐令姜:“?!”
赵三娘一脸委屈:“你骗我!”
徐令姜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很久很久之前。”
徐令姜:“……”
“你知道,当时在弄梅巷那晚,李慕载当着你的面,把我叫出之后,同我说了什么么?!”
徐令姜不知道,她当时十分好奇。
可李慕载对此缄默三口,说她要是想知道,让她去问赵三娘,可那时候,她自己刚‘横刀夺爱’,徐令姜也没勇气去问。再到后来,这事便忘了。
徐令姜问:“什么?”
“他说,他倾慕你许久了。”
徐令姜一怔,旋即笑了笑。
赵三娘歪头看她:“你笑什么?!”
“他同我说过。”
就在不久之前。
赵三娘眨了眨眼睛,唔了声:“但我想,你应该没同李慕载说过,你也喜欢他吧?!”
徐令姜愣住了,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赵三娘:“我我我……”
赵三娘见徐令姜竟然结巴起来了,一时既觉得稀奇,又觉得好笑,她摆摆手道:“嗐,我又不是李慕载,你不用跟我说的。”
如今徐令姜与李慕载早就成婚了,人家夫妻俩如何相处,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情,赵三娘没立场置喙,只是今晚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倒让赵三娘又想起了李慕载那日还曾说过的一句话。
赵三娘用胳膊撞了徐令姜一下,撇撇嘴,不满道:“令姜,你这人也忒不够意思了啊!之前明明就与李慕载相识,竟然还骗我们,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
“什么之前就与他相识?!”
徐令姜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酒意上头,摇摇晃晃凑过来,大着舌头道:“李慕载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那时候,他就喜欢你了。”
第83章 来信
◎信中的字迹是叶知秋的笔迹。◎
徐令姜双目撑圆, 惊愕看着赵三娘。
她一把攥住赵三娘的手腕,语气不稳道:“你说什么?!慕载他同你说,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他有没有说,在什么时候?!”
赵三娘本来就喝的头晕, 被徐令姜这么一晃,酒气顿时涌了上来,她转过头, 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兰姨和苏蕙见状, 忙过来搀扶赵三娘。
一时间, 廊下手忙脚乱的, 众人都扶着赵三娘下去歇息, 只有徐令姜一个人立在廊下。
刚才赵三娘的话,像是在徐令姜心上放了一簇烟火。
那烟火似流行星飒沓般转身而逝,可徐令姜此时心里却是砰砰直跳, 她恨不得立刻就让赵三娘清醒过来, 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早之前就见过?!
为什么她没有印象了呢?!还有既然他们之前就见过,李慕载为什么不主动告诉她呢?!
徐令姜一颗心砰砰直跳。
如今李慕载不在华京, 唯一知道答案的, 只有赵三娘了。
徐令姜过去找赵三娘。
赵三娘吐过之后,躺在床上已经酣睡起来。纵然徐令姜现在十分想知道缘由,可瞧赵三娘这样,就算强行叫醒, 现在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来。
徐令姜只得吩咐宫婢小心照顾她,待赵三娘醒了, 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最后那句话, 徐令姜反复交代了许多遍,以至于惹的兰姨看了徐令姜好几眼。
回到殿中,徐令姜沐浴更衣过后,才躺回床上。
兰姨替她掖着被角,又问了一遍:“当真不用我留下来守夜?!”
徐令姜摇摇头。
兰姨这才放下帘子,转身走到窗边欲吹将烛火吹熄时,就听纱帐里传来徐令姜的声音:“兰姨,在屋内留一盏灯吧。”
兰姨愣了一下。
她知道,徐令姜夜里有光就睡不着的习惯,可今夜,徐令姜竟然主动说,要留一盏灯,大抵是她心里还记挂着李慕载呢吧!
兰姨应了,留了靠门边的一盏灯,而后出去了。
卧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徐令姜躺在平日里睡的地方,克制不住想往李慕载平日里睡的地方看。
一看到那里空荡荡的,她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李慕载已经走了七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到边关,路上可还顺遂?!
徐令姜蜷缩着身子,将头枕在胳膊上,望着李慕载睡过的地方,胡思乱想着,越想越睡不着,到最后,她索性挪到李慕载平日睡的地方去,枕着李慕载枕过的枕头,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这才合眸睡过去。
徐令姜因为记挂着赵三娘没说完的话,第二日专程起个大早等着。宫婢刚来禀,赵三娘醒了,徐令姜便着急忙慌过去了。
刚从榻上下来的赵三娘,见徐令姜急急过来,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便故意捉弄徐令姜:“啊!有吗?!我昨晚有说过这个事吗?!我不记得了,会不会是你……”
“三娘!“徐令姜抿着唇角,满脸严肃看着赵三娘。
赵三娘见状,这才收起捉弄徐令姜的心思,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说我说。当时李……不是,当时太子殿下只跟我说,你们之前就见过了,至于什么时候见过的,他没说。”
听到这话,徐令姜神色耷拉下来了。
赵三娘见状,便宽慰道:“哎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到时候太子殿下回来了,你再问他就不好了。”
徐令姜心不在焉点点头。
她本想去问问苏蕙,可又觉得,这种事去问苏蕙不大好,便只能将所有的心思存在心中。这是他们成婚后,李慕载第一次同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