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眉眼深笑地扫向方才入座的国公府夫人,刘清越的母亲。
只见她端着眉眼,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闺阁女子抢这种男孩子的玩意倒是没什么意思,不过,从前清越的投壶箭术还是在定远侯府学的,这徒弟输了的话,师父脸上也没光啊。”
她话音一落,众位夫人立马嗅出了八卦的气息,周樱俪淡定地打了回去:“我当初教清越时,确实说过让她当晋安城第一,只不过啊,”说到这,她扬眉笑了声:“你们今日看了这场投壶赛,就不必再问,为何我定远侯府会迎这样一位世子夫人了。”
这些豪门贵妇都是闺阁小姐出身,无法突破礼教与男子争位,便只能在这些男女皆习的乐趣里争名,刘清越的名气越大,巴结的人就越多,只是谁都没想到,打破她第一名声的,竟然是黎洛栖。
周樱俪表示,有被爽到。
国公夫人脸色沉静:“这狸奴还未选主,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周樱俪侧过脸去,挂着一副笑:“噢,这么说大家都认可这个规则咯,狸奴选了谁,谁就是晋安城第一的投壶高手。”
林夫人看出了周樱俪的心思:“樱俪这是上赶着给自己儿媳争名声呢。”
国公夫人脸色不悦,明知道周樱俪是想踩他们国公府却还骂不回去,想到这,她回去一定要同自家老爷好好参一本,毕竟眼下时局,可是他们国公府保和派深得圣心。
后花园里,林七娘轻咳了声,对黎洛栖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悦,但玩过投壶的人都知道,如果再开一轮,刘清越也不一定能赢,毕竟最后那一掷,黎洛栖是想投左耳就投左耳,而刘清越是审时度势,投了成功率更高的右耳。
“既然清越姐姐没意见,那便由她先抱抱狸奴。”
林七娘话音一落,一芍就听出猫腻了:“那狸奴若是肯让刘娘子抱走,岂不是就不跟我家少夫人了?”
林七娘笑道:“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在投壶赛开始前,清越姐姐就说过想要这只狸奴,黎娘子只是刚巧经过,似乎对它并没有很想要。”
黎洛栖月眉微凝,就眼睁睁看着刘清越去抱猫,垂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拳头,心道,先来后到个屁,谁赢了就归谁,但若是这只猫肯跟刘清越,那她绝对不会再看一眼!
“喵呜~”
忽然,这只狸奴攀着婢女的肩头往另一边侧去,避开了刘清越抱它的手。
众人:!!!
刘清越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不对啊,这只狸奴他们以前就见过,那时候还肯让她碰的,怎么——
“小猫,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有你爱吃的小鱼干噢。”
刘清越边说,边试图去抱,然而这只猫叫得更凶了,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尴尬。
一芍站在黎洛栖身后,小声道:“看来这只猫的脾气有点大,少夫人,一会你抱的时候小心别被划伤了,咱们可跟它没见过面。”
黎洛栖皱着眉头,面对大美人猫都不肯,她心里确实没底,若不是想到它跟赵赫延书房里的那副狸奴像很相似,她一开始也不会起想把它聘走的念头,但现在再看刘清越,若不是自己技高一筹,方才真是让赵赫延的好弟子赢了,算了!
管他赵赫延高不高兴,狸奴聘回去她自己养,谁也不给!
“狸奴!”
就在刘清越还想伸手去抱时,狸奴一爪子把她衣袖上的金线勾了下来!
众女眷吓了一跳:“这狸奴脾气好大,是公是母的啊!”
婢女春月抱歉道:“是公的,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急躁……”
急躁……
忽然,黎洛栖眸光一亮,上前道:“我试试。”
她话出口,旁边的人都笑了:“黎娘子可得当心,这猫儿不让旁人抱,不见得就让你抱了。”
刘清越的脸色很不好,林七娘着急得跺了下脚:“今儿是哪儿不舒服,春月,你把它抱回去看看。”
“我说,”
忽然,一道清丽的声音拦住了春月,“让我抱。”
黎洛栖的语气没了方才的笑意,众人脸色微怔,林七娘就是不想给她:“黎娘子,这猫儿身体不适……”
黎洛栖没看她,朝这只小白猫弯腰,掌心摊开,与它平视时,笑道:“过来。”
狸猫的眼睛是宝蓝色的,就像池水般清澈透亮,黎洛栖想到赵赫延在书房里与她说的话——
“猫这种动物很怪,你越心急靠近,它就越躲着你,所以,要谨慎些。”
忽然,素白手心上压下一道软垫,黎洛栖心头一跳,再抬眼时,看见这小狸奴奶声奶气地“喵”了下。
最后,落在了黎洛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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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的临窗凭阑处,一众年轻男子发出“啧啧”的感叹,“看来这以后啊,哪家公府女眷宴请,都得巴着给这位世子夫人下请柬了。”
“国公府这位千金眼高于顶啊,当初赵赫延还是意气风发的将军时,谁见了他那位投壶小徒弟不怕,现在么,打败她的居然是正宫,有意思!”
“连我都有点羡慕这个半截入土的男人了。”
“那你也去纳一个扬州来的冲喜小娘子啊……”
众人谈笑间,唯有那袭月色澜袍安坐于帘内,男人执笔的指腹碾了碾,仆人候在帘角,听他低哑着声音道:“方才捧过字画的婢女,叫什么名?”
“春月,七娘院里的。”
林砚书眸光暗了暗,“把她打扮好,送到湖心小筑。”
仆人低头道了声:“诺”,便将林砚书刚勾好的画卷起,藏于袖内,打开帘子走了出去。
此时,后花园里的黎洛栖抱着猫儿,听春月在讲要注意的细节:
“黎娘子可以给这狸奴取个名,唤多了以后,它就会听你的了。”
黎洛栖掌心顺着小猫的后背,触手光滑柔顺,真是通体雪白:“那就叫糯米团,好不好啊?”
“喵~”
春月笑道:“这小狸奴怎生这般乖顺,以往都不让人靠近的。”
一芍也高兴地站在一边,听春月说话时,不由愣了下:“春月姐姐也生了对梨涡,跟我家少夫人一样!”
她说着,黎洛栖也才注意,侧眸笑道:“春月是哪里人?”
春月敛眉低头:“奴老家在江南。”
黎洛栖眼眸一亮,顿生见老乡的欣喜,正想多说几句,就见一位小厮走了过来:“春月姐姐,借一步说话。”
春月愣了下,朝黎洛栖行了道礼便走了,一芍探了下头,“这小厮有点眼熟。”
“在侯府里可不见你这般胆大,还盯着人看。”
一芍小声道:“那比起扶苏院,光禄大夫宅子还是轻松些的。”
黎洛栖笑道:“我又不吃了你。”
说着,她想到什么,朝一芍道:“你去找找母亲,跟她说我聘了只狸奴,叫糯米团,若是她不喜欢,我便自己养着。”
自从来了定远侯府,她算是摸清了这位侯夫人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跟她硬着来她能把手镯拍碎,你要是先示弱,例如绝食三天,她就招架不住了。
黎洛栖抱着狸奴等春月,这里的世家小姐她都没有攀谈的兴致,只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影。
怀里的狸奴耸了耸脑袋,似乎有些不安分让她一直抱着了。
后花园人多眼杂,她不放心把狸奴放下来,想到方才春月离开的方向,应当没走远。
黎洛栖转出小径,便见一道垂花门,冬日花草枯谢,唯有藤枝纠缠攀爬,在孔洞中伸展萦绕。
她穿过垂花门后,一道凉风吹来,抬眸便见一处湖水潋滟,怀里的糯米团一下便窜了出去。
黎洛栖拦不住,这里四下无人,莲池四周都是枯莲荒草,冬日也无甚景观,反而有些发冷。黎洛栖追着糯米团往前走,生怕它拱到哪里不见了,不知不觉就往一处小筑走了过去。
忽然,小筑里传来奇怪的窸窣声,好像有人在说话,夹着哀哀戚戚的哭腔,黎洛栖怕打扰了主人,奈何这猫儿就窜到了连廊的对面,朝那门牖跃了过去,黎洛栖心头猛跳,这小崽子干什么呢!
“吱呀~”
忽然,一阵风顺着猫爪卷入门缝——
“三、三郎……奴要、要受不住了……”
忽然,女子的哭泣声中落下一道冷沉的男声,黎洛栖心跳猛然一紧,而这时被打开的门牖似乎无人管顾,掀得更开了,就在她视线穿入的瞬间,哀吟声被风送了过来。
她为何、为何这般——
黎洛栖再抬眼,看到一抹月色澜袍!
“三郎……奴难受……”
跪在地上的婢女香汗淋漓,衣裳半掩半藏,鬓角散了几缕秀发,与她身上明兰的裙裾一般零碎。此刻丝毫没有注意到门牖被吹开,而那个被她唤作三郎的人,此刻一双泛着桃花色的眼眸微侧着,看向门外的少女。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竹林下,望着她含笑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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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芍在后花园里寻不见自家少夫人,着急得四处张望,见着小厮就忍不住问:“您见到我家少夫人了吗,就是穿着明兰色百褶裙,怀里抱着一只小狸奴……”
正说着,眼角就见一抹蓝色——
“少夫人!”
黎洛栖嘴唇抿得发白,抱着狸奴沉声道:“回府。”
一芍愣了愣,直到坐上马车都不知道自家少夫人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只好打破沉默,道:“我想起来方才把春月叫走的是那位来替林三公子接画的小厮,下次咱们再差人来问狸奴的事好了。”
“不用,”
黎洛栖声音泛冷:“我们自己找养猫的人问。”
一芍被黎洛栖忽然转变的语气吓了跳,只道:“噢……好。”
马车骨碌碌转入宣阳大街,最后停在了定远侯府,黎洛栖抱着狸奴匆匆下了车,刚入扶苏院,就瞥见一抹沉蓝身影。
却也只是一瞥,朝一芍道:“我要沐浴更衣。”
说罢,东厢房的门被掀开,很快“咚”地关上了。
院中主仆二人:???
月归端着茶还在发愣,“方才,少夫人是不是抱着什么东西进去了?”
赵赫延落在扶手上的手收拢,眼眸沉冷,“你家少夫人,好大的派头。”
月归心跳发抖,世子从来不会下午出来晒日头,这好不容易等着少夫人回来,结果人家一句声都不吱!
第19章 .他看见了
黎洛栖把自己埋在浴桶里,整个人才喘过气来,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在那处深宅大院里无意撞见的画面冲击着神经,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林砚书的目光……
“少夫人……”
一芍隔着屏风喊了她一声:“糯米团我带出去用湿软布擦洗一下。”
“嗯。”
一芍听出了黎洛栖的怪异,出门时,就看到月归从世子屋里出来了。
“狸奴?哪里来的?”
一芍端起手臂让他看清楚:“少夫人投壶赢了国公府的许娘子,换来的彩头。”
月归有些紧张,小声道:“不知世子让不让……”
难怪方才少夫人看到世子,话都不说一句就急着往房里进去了。
“少夫人说她会跟世子交代。”说到这,一芍抿了抿唇,“我感觉少夫人有些奇怪。”
月归凝眉:“我感觉世子爷有些奇怪。”
两仆人一时惆怅,只听“喵”的一声,一芍才醒过来,忙道:“你到厨房要一些肉糜,别放盐巴。”
这一声“喵”,两人又围着这只小狸奴绕了,等黎洛栖泡过热水澡后,就听一芍道:“世子好像不喜欢狸奴……”
黎洛栖看了一会糯米团,沉了口气,才朝赵赫延的房门走去,指尖虚拢,敲了门。
门“吱呀”的声响让她心脏骤然一跳,湖边那处虚掩房门的小楼再次闯入她的脑海,她抓着手往房里走去。
“夫、夫君。”
赵赫延没有抬头,只听着耳边那一声颤音,视线微不可察地从手里的书上挪开。
“我今日在光禄大夫家里、聘了只狸奴回来……我、能养吗?”
“抱回来了才问我,黎娘子还真会先斩后奏。”
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凉笑,刚洗过澡的黎洛栖身上还烘着热气,却还是有些不寒而栗:“那我是赢了,不要彩头说不过去的。”
赵赫延将手里的书摆到一侧,抬眸朝她看来:“你可有想过在做之前,问我一声?”
黎洛栖真真切切听到他语气里的不高兴,忙解释道:“我有问过母亲,若是她不喜欢我就只在屋里养,绝对不会让它出院子扰人的……”
赵赫延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你也是母亲聘回来的儿媳,只需听她的话,对么?”
如果这都听不出赵赫延话里的讽刺,黎洛栖就真是傻子了,抓着指尖,低头小声道:“那、夫君想怎样,才肯。”
赵赫延心里本就堵着气:“自己想。”
听到这话,少女方才委屈着水雾的眼睛蓦地一亮,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一抬眼,她就瞥到了赵赫延手里的书,定睛看了眼,忽然探头凑了近去——
赵赫延动作微顿,女孩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撒落身上。
黎洛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探在了书页上,好奇问:“这上面,怎么那么多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