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了声:“喝了酒胆子也大了,竟然敢审问我。”
黎洛栖忽然站直身,双手撑在他轮椅的扶手上,脸蛋压了下来:“嗯?你说不说?”
赵赫延微侧着脑袋看,“喝醉了?”
黎洛栖摇了摇头,赵赫延想起新婚那夜连干了两杯合卺酒,人就有些不正常了,抱着钱匣子语无伦次地喊着夫君。
他眸光朝少女发髻上看去,最近倒是都没戴步摇,那夜当真是够吵的,然而他目光一偏,黎洛栖忽然伸出了双手,捧着赵赫延的脸:“你看哪里啊?”
剑眉一凝,转眸看向桌前的瓷碗,那一碗酒圆子,酒都让喝光了,圆子倒还剩几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黎洛栖笑了笑,脸颊的酒窝陷进去:“夫君知道今天若是没有我,太医肯定就要怀疑你的伤了。”
赵赫延看着的眼睛:“若是我不说呢?”
柔婉的细眉耸了起来:“为什么啊,祖母说的,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
赵赫延暗沉沉的瞳仁里映着的脸:“那我坦诚相待了,夫人呢?”
“唔……”
沉吟了下,“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赵赫延眉梢微挑,“什么秘密啊?”
黎洛栖圆圆的眼睛一眯:“夫君好狡猾啊,应该你先说。”
赵赫延看弯着腰,人都有些晃了,无奈一笑:“坐下。”
“嗯!”
正要乖乖去搬凳子听,手刚松开他的脸却让赵赫延握了回去,“去哪儿?”
黎洛栖头一歪,烛光映着脸更红了:“去挪凳子,咦,夫君不让我走是吗?”
方才赵赫延确实下意识不想暖乎乎的手离开自己的脸,发现后便松开了,哪知黎洛栖就凑了过来,“好啦我不走了,我坐在这里。”
说着,葱白的食指戳了戳赵赫延的腿,那只没受伤的右腿。
这下,的手就让人攥紧了。
黎洛栖拧起眉头:“这不是椅子吗?”
赵赫延狭长的眼睑透着晦暗不明的光:“真的喝醉了?”
“没有啊!”
“喝醉了还知道我哪条腿没受伤啊?”
黎洛栖不高兴了,叉腰道:“我没有醉!不就是喝一碗酒圆子吗!哪里会醉!”
说着,凝眉想了想:“不过味道确实有些不同,我们江南的酒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
“没这么烈,甜一点。”
说着晃了晃脑袋,双手按在赵赫延肩上,膝盖就推了进去,径直坐上他的右腿,气息顷刻缠绕在一起,鸦羽般的眼睫贴了近去,“好啦,这下夫君可以说了叭。”
“黎洛栖。”
男人声线低哑,唤名字时喉结滚动,抓着轮椅的手背骨节凸起,脉络之下血液潮红,“别乱动。”
跪坐在他腿上,两只手扶着男人的肩膀,说话时身子还有些晃,“嗯?”
“我只说一次。”
黎洛栖看见男人阴骛的目光落在脸上,冷得不由打了个寒颤,耳畔落下一道热风:“为夫昨晚去杀了个人。”
清瞳猛地一睁,赵赫延看见内里滑过的惊慌,不解,失措,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而,男人的指腹勾了下的下巴:“所以,还敢这么靠近我吗?”
杀了个人……
咽了口水:“那夫君觉得这样做是对的,还是错的?现在回想后悔吗?”
男人眼睑下覆了层暗色,气息落在脸颊:“落子无悔。”
女孩似乎是听明白了:“那就好,祖母说过,一个人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问自己一句将来会不会后悔。”
赵赫延轻笑了声,左手揽着的细腰:“轮到你了。”
黎洛栖扶着赵赫延肩头的手紧了紧,像在犹豫:“我骗了你母亲。”
赵赫延眉梢勾笑,眸光在脸上流连:“这时候就分你我了?我当你都要认做亲生母亲了。”
黎洛栖小脸严肃:“我说真的,上回太医过来问诊时,母亲和我说,如果能怀孕,就可以永远留在定远侯府。可是……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大夫说我寒气入体,往后很难受孕。”
说到这,嘴唇用力抿了抿,“我只是来冲喜的,也没说要生小孩……”
话音一落,面前的男人就笑了一声,黎洛栖摸不清他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骗婚了?可是当初你们来下聘的时候也没说是冲喜的……你们、定远侯府仗着江南山高路远,不知道北边战事……”
忽然,娇柔的下唇让一道粗粝的指腹压下,“生不了就生不了,我赵赫延一生杀戮无数,注定是要子嗣稀薄的。”
听到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为什么啊。”
赵赫延:“现在我们互相骗婚,也算扯平了。”
黎洛栖下意识咬了下唇,却没料赵赫延的食指还停在唇边,这一咬便含住了。
忙用舌头去顶,柔软湿漉的舌尖刮过干燥的温热,顷刻间一阵细细的电流在唇腔淌过。
“抱、抱歉!”
忙从轮椅上抽身,才发现腰后让人揽着,握起男人的手让他松开自己,“好啦,我们都交代清楚了,算是坦诚相待了!”
赵赫延看又坐回椅子上,眉眼淬了抹笑意,“你在香囊里都塞了些什么?”
黎洛栖觉得口渴,往茶杯倒了满满的水喝了起来,“唔……豆蔻和含羞草。”
喝完放下水杯,才想起件事:“今日给你的香囊呢?”
赵赫延下巴朝床榻支了支,黎洛栖便起身过去,步子又轻又快地,膝盖抵在床上就开始找了起来。
“没有啊。”
只看到床上放了一本书,翻了翻,上面画了好多手,黎洛栖摇头,真的有点晕了:“只有这个。”
赵赫延抬手拉开枕头,从内里抽出一个暮紫色的小香囊,黎洛栖眼睛一亮:“是我的鸳鸯戏水!”
他动作一顿,视线落在那香囊上:“鸳鸯?”
肯定地点头,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就听赵赫延低笑了声:“我还道是水鸭子送上门了。”
“你说什么?”
黎洛栖拧起眉头看他,一副:别以为我没听见的“机灵劲”。
赵赫延接过手里的书,眸光停在绯红娇俏的脸蛋:“看来女娲造人也有用心的时候。”
黎洛栖发现他把手里的书拽回去,忽然抓住:“我可以帮你按的。”
赵赫延动作一顿,眸光沉沉看:“按什么?”
伸出葱白纤细的十指:“我力气很大的!”
赵赫延刚站起来,就上前搂住他,在男人垂下惊愕的目光时,笑嘻嘻道:“我这次没骗你。”
男人坐回床上,脸上没有笑:“有人说过你喝了酒后都会做什么吗?”
黎洛栖跟着他爬上了床,低头翻起那本经络书:“都说了我没有醉!”
看过书后,就抓起赵赫延的右手捧在手心,忽然定睛看着,赵赫延想收回去,却听道:“夫君的手,真好看。”
“哪里好看了。”
“唔,就是我喜欢的样子。”
说着,指尖轻轻划过男人的手心,这样一位出身贵胄的世子,手上却是粗粝的茧子,轻叹了声,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十指交合。
然则却没有并拢,因为照着书里说的,该顺着手腕转一转。
可就在绕到左边时,手心突然让他扣住了,赵赫延的右手没有力气,但扣住的手,绰绰有余。
黎洛栖抬头看他。
“要收钱的。”
“啊?”
眨了眨眼,问道:“要多少钱啊?”
“娘子有多少钱?”
细细想了下:“来的时候祖母给我带了嫁妆,放在一个小箱奁里……”
说到这,猛地反应过来:“你是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呢!那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
“小箱奁啊,锁扣是枚并蒂莲的那个?”
听他这话,黎洛栖睁了睁眼:“你怎么知道?”
赵赫延嘴角噙笑,似乎找到了逗猫的乐趣:“方才夫人才说,要坦诚相待。”
脸又红了:“那不一样,我的钱是我的,你的钱是你的。”
赵赫延仍旧扣着的手:“谁教你的?”
黎洛栖指尖弯曲,有些酸麻了:“不用谁教啊,等你身体好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我要带自己的私房钱走的……啊……”
少女柔荑让人压了下去,有些吃痛想要甩手,就听头顶落下一道沉沉的声音:“带着钱走?”
挣了挣手腕:“新婚那夜你不也是给我钱,让我赶紧走么?我这个人很有良心的,收多少钱办多少事。侯夫人让我来冲喜,等这笔买卖完了,我再收你的遣散费,是不是很聪明啊!”
赵赫延冷笑了声,“百般讨好,原因为这个?”
黎洛栖蹙起眉头:“你知道钱有多重要吗?能解世人千种惆怅的,不是酒,那是走投无路才喝的。”
赵赫延看着:“能换命吗?”
“当然可以,夫君没见过穷苦,不知道有的人为了一口粮食可以卖儿卖女……”
“那我的命,能换么?”
赵赫延淡淡的一句话,却让的语气戛然而止,那双浓如墨夜的瞳仁凝视着:“天子用我的命换江山永固,如今夫人又用我的命换百岁无忧,真值钱啊。”
-
扶苏院下了一夜的雪,宽广静谧之下隐着山河海啸,院墙壁边的枝干承着寒风,雪水在往下化时又凝成了一道道冰柱,雪一停,这个清晨更冷了。
黎洛栖在被子里拱了拱,梦里往有暖炉的地方拥去,手攀着炉,舒服地叹了声。
忽然,头上落了道被衾,隔着隐隐听见低沉的嗓音:“出去。”
皱起眉头,不安分地动了动,脸又从被子里冒了出来,这时卧室又陷入了寂静,蹭着手里的抱枕,直到空气里隐隐传来一道苦味。
眼睑抬了抬,入目是明蓝色的锦缎,咦,被子何时变成这个颜色,抓着睁眼看,上面的纹路还勾线描金的……
顺着暗纹往上走,迷糊的意识似乎被雾气笼罩,直至看见一道侧脸,忽然凌厉冰冷地穿破雾气朝落了下来,有一瞬间,黎洛栖以为自己在做梦,赶紧又闭上眼睛,然后悄悄埋进被子里。
但是的手还抓着那锦缎,眼神小心翼翼地看去,不是被子,是赵赫延的手!
这一刹那,是彻底醒了,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右手!
抱着人家的右手不知做了什么,也不知抱了多久。
冷意袭来,觉得自己脖子很凉。
“夫、夫君!”
双手撑在床上,“你的手没被我压坏吧!”
赵赫延眼眸朝侧来,因为靠坐在床头,整个人如一道暗影笼罩着——
“抱了一夜,你说呢?”
“一、一……”
后面的“夜”说不出来了,“不是,没有,你别瞎说啊!”
好了,赵赫延看的眼神:狡辩吧,小流氓。
黎洛栖双手捂脸,人就蹭到了床榻内侧靠墙的地方,赵赫延这张床很大,这一滚,中间就够楚河汉界了。
脑子被吓得还没转过来,于是转移话题:“你方才是不是叫我出去,我这就走!”
说着,故作收拾,其实是在检查身上的衣服:中衣的腰带还好好的,吓死了!
“我是叫月归出去。”
就在悄悄低头掀被子看下裳时,跟前的赵赫延闲淡地落了句话——
月归?!
猛一抬头,屏风影影绰绰照着外室的光景,才突然发现此刻已经是清晨!而方才那丝熟悉的苦味,是、是月归送进来的药!
摔!
已经顾不上离开被窝那一刻的冷意,人就绕着床尾边下去,忽然,动作顿了顿,眸光落在赵赫延的左腿上。
以往他防备心重,左腿都是朝床内侧,但今日却换了个方向,朝了外侧……
跪在边上张了张嘴:“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腿,抱歉啊。”
“还有呢?”
黎洛栖低头去找鞋子,发现鞋背正压着那双黑底皂靴,就……
“我的鞋子也错了。”
赶紧揪起来,还有一只居然被踢到脚凳外,头皮都麻了:“我怎么会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