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栖哄着母亲:”好啦,阿娘,你小时候教过我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时候呢,你觉得很糟糕的事,可能暗藏转机呢?”
海氏让女儿哄好了,笑着给她捋头发:“反正看到你我才安心。”
“叩叩叩~”
忽然,外面传来一芍的敲门声,“少夫人,我让人送热水来了。”
海氏也听见了,朝黎洛栖说道:“侯府给你配了丫鬟,懒筋来了。”
黎洛栖防着母亲捏她的腰,忙道:“没有,我很多事都自己来的!”
海氏笑着摇了摇头,就见一芍开门进来了,黎洛栖打了个哈欠:“阿娘,我先沐浴了,坐了那么久的船,你让我歇会吧。”
“知道啦。”
海氏见女儿进了净室,这才走出厢房,往走廊另一头走了过去。
热茶烫出的水汽将黎弘景与面前年轻俊朗的将军隔开,男人生就一双狭长深邃的瑞凤眼,气势夺人,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让人不敢直视。
黎弘景将热茶倒入紫砂壶中,心里微微一叹,可惜了。
“将军,请。”
“家父家母唤我阿延,岳父也这么唤我便是。”
黎弘景是位教书先生,脾气温和包容,此时双手拢入白袍衣袖,面带微笑:“如此我便唤你阿延了。”
赵赫延略微低头,“父亲喝茶。”
一个称呼有时候可以改变很多微妙的关系,黎弘景抿过一口碧螺春,“小女出身寒微,当初侯府派人来迎娶,杨某实在受宠若惊。”
赵赫延敛下眉眼,“当时小婿缠绵病榻,并不知迎亲人没有说明实情,此次来扬州城,也是为了向二老请罪。”
听到这话,黎弘景微微一怔,没想到赵赫延会这般说,论家世,侯府要找一个冲喜娘子轻而易举,更何况当时他也是因为青云道长那封信才同意亲事的,否则……
“阿延和小女的感情……”
“很好。”
赵赫延说。
“但是为父方才吃饭席间,看你的脸色似乎……”
“我向来是这样,不爱笑。”
“噢……”
黎弘景了然,那他女儿喜欢吗?
“小女出身乡野,虽然有青云道长向圣上保媒,但夫婿的心意,却是另一回事。小栖是我与夫人精心养育的珍宝,没有人会对自己孩子有半分不满,然而晋安城的贵胄讲究门第,几乎不会喜欢一个对自己毫无帮扶的妻子。你和我说你们感情很好,对我却没有多少说服力,若不是你横生变故,恐怕小女入不了将军之眼。”
赵赫延修长的指腹挟起紫砂盏,来了扬州城当真与晋安不同,这里的人说话温和,空气湿润,就连杨柳都能生出烟雾来,人见之,言谈也会带着些许耐心笑意。
赵赫延的指腹摩挲着紫砂盏,不知道在想什么,黎弘景在这场沉默中,等着一个答案。
眼下都到了扬州,可不怕他。
“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忽然,赵赫延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朝黎弘景落来,那双沉静微浊的双眼蓦然一怔,就听眼前男子继续道:“父亲是教书先生,应当听过这句词,她甚得小婿心意,不知父亲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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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一时寂静,热茶的烟雾消散,黎弘景看着眼前的茶盏出神,就听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夫人海氏。
两人对视了一眼,海氏给他烫了一壶茶,缓缓灌入杯中。
“夜光之珠,盈握之璧,看来你这位女婿是有备而来啊。”
黎弘景微微一叹,接过夫人的热茶,海氏笑道:“当初女儿出嫁,你还说若是过得不开心,便回扬州,家里养她呢。如今确实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位女婿。就是……”
话到后头,戛然而止,却心照不宣。
黎弘景看自己的夫人:“当初若我是个残废,你嫁我前并不知晓,后面会悔婚吗?”
海氏“呸”了声,“你老糊涂了!”
黎弘景笑了笑:“是哦,我之前病成那般,你都没悔婚呢。”
“那不一样。”
海氏皱眉,“侯府高门本就不易,她若是受委屈,我们根本护不住,就算那赵赫延有心护她,也怕无力。”
黎弘景微微一笑,“若是嫁一个四肢健全的,却对我们女儿挑挑拣拣,你觉得哪个好?”
海氏被夫君一噎,心思倒是转了过来,吐了口气:“别提那户陈家,有儿子了不起么!”
黎弘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自然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更何况阿延是为国征战才落伤,你太过在意,反倒对不起人。”
海氏抿了抿唇:“抛开头衔身份,我们看的是他这个人,若不是小栖说对她好,我今晚怕在女儿面前又忍不住哭了。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嫁给谁都是个忧。”
门外,一芍趴在门缝听了个大概,赶紧回去一五一十回禀了少夫人,黎洛栖擦着头发,面露愁容。
“就知道阿爹和阿娘会这样!”
一芍:“那怎么办啊少夫人?”
黎洛栖倒是不在意:“既然这么不高兴,当初还让我嫁人做什么呢。反正嫁给谁都一样,我去晋安城还能少了他们唠叨。”
一芍知道少夫人说的都是气话,给她倒了热茶,“但是,少夫人今晚还是要哄母亲睡吧?”
黎洛栖“嗯”了声,朝一芍道:“你去跟少爷说一声。”
一芍早就通风报信了,只是眼下还得再做个样子。
赵赫延的厢房在一楼的小院,是府尹特意安排的,倒是方便了暗卫行事。
“主子,这是月隐卫近日查到的关于黎弘景的身份,二十五年前搬来云溪村,一直在青山书院教授,门下弟子众多,除了扬州府尹,还有之前上奏弹劾定远侯府的谏官沈听,此外,自大周开国以来,但凡科举三甲,进士,都与青山书院有丝连关系。”
听到这话,赵赫延眉梢微挑,手上密信在指腹间摩挲,“二十五年前呢?”
月影神色微敛:“毫无踪迹。”
赵赫延将密信扔入炭盆,“除了朝廷,没人能做得这么干净。”
月影自知办事不力:“月隐卫已经在尽快查明,只是有一点属下奇怪,能教出这么多凤毛麟角的人,可见并非池中之物,那为何他自己不出仕?”
赵赫延单手托腮:“有问题是好事,所以好好查,回头告诉我为什么。”
月影:“……”
这时,门外传来响声,月影很快便隐入黑夜,进来的是一芍,小心谨慎地转述少夫人的话。
赵赫延看着被炭盆舔舐殆尽的密信,说了句:“告诉少夫人,便说我已经与她父亲谈过话了,让她好好陪母亲。”
一芍见少爷完全没有要挽留少夫人的意思,心里有些失落,她来之前就听说过这扬州城风光迤逦,便是方才吃饭席间,与她抢着伺候的婢女都容貌艳丽……
回来少夫人房间,便见夫人在与女儿说话,遂道:“夫人,我方才让客栈给您烧热水了,一会便送来。”
海氏生得温婉秀丽,听一芍说话时会面带微笑地看她,“有劳了。”
一芍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的。”
等夫人去了净室,一芍忙道:“少夫人,少爷说他方才与老爷说过话了,让你也好好陪母亲。”
黎洛栖正在叠衣服,闻言一怔,“他和我爹说过话了?!说什么了?!”
一芍摇头。
黎洛栖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净室,“少爷住哪间?”
“包了一楼的后院,少夫人要去找少爷吗!”
她微摇了摇头,但心里却被他这句话吊了胃口,今日他在门外听到了自己跟师兄的对话后,脸色就结霜了,也不知父亲跟他说了什么……
本来他们对赵赫延就有些许的介意。
烦躁。
夜里,黎洛栖跟母亲说了不少体己话,一个劲地打哈欠,母亲见状就不说了,黎洛栖撑得眼皮都酸了,等听见母亲匀缓的呼吸后,悄悄掀了被子披上裘衣。
一楼后院,竹影横斜,黎洛栖本来还在找赵赫延的房间,就见月归守在门口,心疼地让他回去睡。
月归如临大赦,少夫人终于来了,奴在这等的就是您啊!
房门“吱呀”一声轻启,黎洛栖看到床榻上的长影,睡着了吗,那她还是明日再来问——
“咚!”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黎洛栖赶紧去捡,见是一本书。
刚放下,手腕就让人拽起,整个身子坠入一道挺阔中,抬眸,对上一双漆黑的瞳仁。
“许久没见过刺客了,今夜送来一只,得剥了她的皮,热一热,再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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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施刑逼供·✐
晦暗烛光间,黎洛栖像小猫崽似的,单手被人拎了起来,她吓得浑身发抖。因着深夜,来时还落了初春的冷意,抖得赵赫延都愣了下。
摸到她的手,指尖都是凉的。
于是将她带着钻进了寝被里,宽阔硬朗的胸膛拢着。
“怎么回事啊,这小刺客比我还紧张。”
他话音里落了丝笑意。
明明是有气的,可她一掉入自己眼里,又忍不住想笑,嘴角的弧度根本控制不住。
“不、不是刺客!”
小猫儿一边抖一边反驳。
“呵,大半夜不睡,当我这想来就来?”
黎洛栖真是冷了,抓着他的衣襟打冷颤,“撞上倒春寒了。”
一语双关,天冷,这人说话也阴阳怪气。
说着话,外衣就被他剥开了,黎洛栖吓了跳:“我都这么冷了……”
“穿着冷,便脱了。”
他那股邪劲上来了,黎洛栖抓着外衣,问他:“你今日和我父亲说了什么?”
“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上回给我暖身子的时候,不是挺会的么?”
赵赫延说话时,侧身看着她,眼里似笑非笑的,黎洛栖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心里有气,存心捉弄她。
“今日在酒楼里,我跟杨大人说的都是场面话,这些我早就跟夫君说过的……”
话没说完,赵赫延脸色一凝。
黎洛栖那股寒气仿佛透不出来,指尖抓着被衾发紧。
赵赫延的眸光落在她粉白纤细的手指上,只下一秒,气息便朝她压了过来。
“夫君……”
她话没说完,脖颈就让他咬了口,耳垂酥酥麻麻的,她方才见屋里亮着灯,以为他没睡,哪里知道他都躺下了……
寝被让两人磨出了恼人的细碎声,像撩着她的脸颊,一下便红了起来,身上的寒气与他的灼热一贴,顷刻消散,若迷蒙的水雾般,散漫在两人之间。
黎洛栖腰身紧张地往后缩,她还有正事的——
“夫君……”
“杨兆骞,黎弘景的得意门生,当年一举得中状元,婉拒京官,自请回到扬州任命地方官。”
听他这话,黎洛栖浑身紧绷,“但我……父亲很少与入了仕途的学生再来往……他说,师生一场……剩下的路,都是他自己……”
黎洛栖被薄茧的指腹打着圈,吐不出话,琉璃圆眼沁出了水光,委屈至极。
赵赫延这是对她施刑,逼供,呜呜呜呜……
”夫人当初冲喜是为了还债,是吗?”
“我说过的……我还跟你说,青云道长骗你了……夫君,松手……”
赵赫延却耐心至极,看着她只在自己怀里的婉转嘤鹂,手臂上的青色脉络血液涌动,他声音低哑:“你父亲门生众多,除了京官和地方官,还有不少商贾,何至于落得要靠嫁女儿还债。”
听到这话,黎洛栖心头霎时涌起酸楚,连同他打着圈的手一起,让她发酸,“你知道青云书院为何年年出才俊……”
她咽了口气,赵赫延的指腹蓦地一顿,她那两只圆润的膝盖却下意识磨了磨,赵赫延眉梢微挑,她脸色霎时红了,赶紧说:
“因为,因为有教无类,大周仕族阶级严苛,士农工商,若是想往上爬,很难打破顶层屏障,寒门难出贵子,但我父亲不忍心,多是拿出自己的束修帮扶,是以家里总是很清贫,后来带出了几个不错的学生,有的念恩,有的不见。我还记得当年杨兆骞来找父亲,送了一笔钱,父亲说’能用金钱补偿的心不是真心,能用金钱收买的心,也可以为他人收买。为父母官者,真心才能换真心,这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赵赫延听罢她的话,沉静地看着她。
黎洛栖心头打鼓,低着头,圆润的鹅蛋脸在烛光里白得透亮,说话时的气息落在他心口:“我父亲真的很好,如果他今晚和你说了什么话,夫君可以……不要介意吗?”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一晚上还要为自己夫婿和父母的感情奔波。
赵赫延微微一笑,心腔震动着她的心,“如果我没见过你的父亲,还当真会被你这番话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