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既生了那念头,他便忍不住再度打量起朱西溪,眼神中自然多了几分挑剔。
这凡人女子罢,长得不咋地,顶多也就算得上“清秀”,与天界那些个披霞缠霓的仙女儿相较,可就差太远啦!唔,不够美艳,不够妩媚,不够丰腴——也就比豆芽菜好上那么一丢丢。
嗯,瞅瞅,如何打扮成这样啊?
一介女子,阖该髙髻插簪鬓边戴花,眉如翠山,颊似桃花,唇比樱桃,额间点妆,衣袂飘飘如举仙,弱不胜柳含羞怯。
可眼前这位,头上顶个圆圆的牛屎髻,歪歪扭扭插着根木叉子,身上一袭青灰道袍将将过膝,两条松垮垮的裤管之下踩着黑布老汉鞋。
道不道,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像什么样子?
泉引深觉得这凡人女子委实粗糙得很,身为女子,居然不会捯饬自个儿,看着真让人辣眼睛。
他下定决心,待将这女子带回洞府后,得好生教导她一番——这可是关系自家洞府门面的大事,轻忽不得!
泉引真人在打量朱西溪的时候,朱西溪也在观察他。
朱西溪的视线在他身上连转了好几圈,深感奇怪——虽说自己也不大懂罢,可听朱雀等人讲过,没谁成天价将天帝赐下的法衣穿身上的——这法衣的腰身上多出一条红边黑带,正是天帝颁赐的记号。
朱雀当初被敕封为“真人”时,所赐的法衣是金边黑带,据说是真人法衣中最高级的,不过,朱雀依然颇为鄙夷道:“我可穿不出去,丢不起那人!”
的确,天帝颁赐的法衣,也就是个象征性的符号,意味着此人在天庭挂过号了,是得到天帝认可的仙人。然,遍数三十三天的仙人,便是穿衣着装再不讲究,也都只穿自家的衣衫,一来舒服,二来也显得有背景有家底。
可眼前这位,一件法衣穿得皱皱巴巴不说,领口处还有几团可疑的颜色——念及此,朱西溪的视线移至泉引的面上,见他脸上纵横交错了好些血道子,便晓得那黑黑红红斑点是什么了。
朱西溪正在诧异,猜着是不是如今天界的着衣风格变化了,忽然,就听得那人道:“本真人乃天帝金口玉言敕封,游经此处,见你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委实可怜。吾心怀慈悲,不忍见你无依无靠,欲渡你入我门下,做我洞府的守护神鹅。。。。。。呃。。。。。。门下童子。汝意下如何?”
他又拿出了那套哄骗鸿鹄的话来哄朱西溪,二次说来格外顺溜,差点说漏了嘴。
朱西溪是什么人呐?
想当年在人间时,见天儿地被电视、报纸、手机上的各种防诈骗防拐卖宣传进行轰炸式教育,那效果已经是深入骨髓啦!此刻,一听这人说话的腔调,便晓得此人必没安好心眼。
只是,难不成,天界——也有人贩子?
朱西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眼前此人的举动委实不大正常,尤其是望向自己的眼神,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仿佛是在估量什么货品似的,猥琐且令人生厌。
泉引一番话说话,原以为这凡人女子一听自个儿乃是天帝敕封,必得吓得瑟瑟发抖,五体投地。岂料,这女人只管眼神怪怪地盯着自己,仿佛瞅神经病似的。
他不由生气,面色一沉,大喝道:“呔!你这凡人,好不晓事,见着本真人竟然如此无礼。本真人慈悲为怀,不与你这凡人计较,还是快快随我返回洞府。”说着,他手一抖,都将法宝布袋亮了出来。
依着朱雀对朱西溪的“天界知识普及”,但凡神仙要打架,总归得先有个起势,譬如,结手印啦,念口诀啦,亮法宝啦,然后才会开打。当然,最最厉害的,当属那种无需手印无需口诀,只消神念一动,就能引来雷霆万钧的大神仙——见着这等神仙,跑都不用跑,当即跪地求饶是正经——反正也跑不过,只怕一跑死得更惨!
当时,朱西溪还多嘴了一句:“你是不是这等大神仙啊?”
朱雀面色一僵,随即打了个哈哈,“老祖宗可是很厉害的哦!能在老祖宗手下过几招的,屈指可数。”
朱西溪撇撇嘴心里偷笑:别以为不明说我就猜不出来!瞧你这德性,就知道你打架的水平比你的嘴皮子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罢!
朱西溪见那什么真人掌中突现一布袋,暗叫“糟糕”,当即头也不回就往身后的小屋里跑。
当日朱雀邀她前往妃夕岛被拒后留下的法宝,可都藏在小屋里呢!
泉引真人一见朱西溪跑了,赶紧撒腿就追——在这偌大的天界好不容易遇着一凡人,可实在太不容易了。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收拾不了一只鹅,还收拾不了一个凡人小丫头?
这会儿子,他完全没有想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在天界存在?
要不说朱西溪眼光毒辣呢,一眼就瞅出这人是个棒槌!
泉引真人刚追到小屋前,就将朱西溪胸前背着好大一只箩筐,左手持印,右手举幡,脑袋顶上那圆坨坨的牛屎髻上,还插着一支灰扑扑的——呃——小号草耙子?
这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泉引有些愣神了。
朱西溪紧张地死死盯着泉引,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炸毛小兽,弓背屈膝,似乎只要对面之人有任何举动,她就能立马弹起来。
“呔!你这凡人女子,想要做甚?本真人一片好心,你非但不领情,反倒如此无礼,可见是缺礼少教。既如此,还是让本真人花费些苦心,好生教导你罢!”
泉引见朱西溪掌中的幡印均平平无奇,既无法宝该有的光华,有无灵力流转,心下暗笑,想着这凡人委实没见识,也不知从哪儿拣的垃圾当宝贝。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又啰嗦了几句,话音未落,就见手中布袋腾空而起,见风即长,眼见着就冲着朱西溪劈头盖脸地罩了过去。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必须管教(七)
于朱西溪的人生经历中,距今最近的打架事件还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幼儿园阶段。而自打上了小学后,她的斗争方式就改为磨嘴皮子了。
眼前这个神仙显见不是好人,一脸凶相,只怕磨嘴皮子讲道理是不大有用的。于是,朱西溪心一横,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打算豁出去与这强掳良家妇女的坏神仙干一架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泉引,也不听他嘴巴里啰嗦什么,但见手一抖,一片黑云带着呼呼风声,遮天蔽日地冲着自己头顶罩来,
她吓得赶紧将右手的纸幡高高举起,用力一扯,扯去了纸幡上的一张符纸。随即,那纸幡便飞旋起来,转一圈,大一截,连转了十几圈后,已然变作三丈高一人粗的柱子。这柱子将上方的黑云顶着,令其无法落下罩住朱西溪。
“哎呦!居然还敢还手?!”泉引不高兴了,觉着这凡人忒不识好歹,居然敢挑衅自个儿的威严。虽则他也看出了朱西溪手中的东西多少有些门道,可一则心里先存了轻视之心,二来并未觉察那东西有法宝的灵力,故而,依然是不以为意。
他双掌相合,食指相对,结起手印,飞快地默念口诀。随即,半空中的布袋“呼”地向下一压,将挺立的柱子压得摇摇欲坠,左右摇摆。
朱西溪一见不妙,赶紧又将左手的印冲着柱子丢过去。石印一挨上柱子,柱子立马就稳了。可没多会儿,随着布袋压势愈猛,石印与柱子又一道咯哒咯哒摇晃起来。
“哈哈!小样儿!且看本真人的手段!”那柱子上“咯咯咯”冒出十几条裂纹,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泉引不由大喜而笑。
朱西溪被这笑声惹得心头火嗖嗖乱冒,她大吼一声“老子跟你拼了”,拔下头顶上的草耙子,用力一振,草耙子顿时化作成千上万枚细细碎碎的银针,径直冲着泉引前赴后继地飞去。
泉引给这铺天盖地的“针墙”吓一大跳,一个不妨,脸上就被划了细细的一道口子。
这银针委实细碎,给划上那么一道倒不十分疼痛,可连着划了十几道,那任谁也吃不消。不过一小会儿,泉引真人就给这些银针弄得狼狈不堪,脸也花了,头发也乱了。也就是他身上那套法衣是货真价实的天界正品,质量上乘,除了被左跳右窜的主人弄出了几道褶子,却是连一个针孔都没有。
泉引真人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强忍着痛,将法衣解开,一下子披在头上,将自个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银针连着几次在顶着法衣的泉引身边呼啸而去,又呼啸而来,却再也未能伤及其人。
这下,朱西溪可傻眼了。
眼见泉引真人低头躬腰步步逼近,可她这会儿再跑回小屋翻腾朱雀留下的那些个东西,却是来不及了。
若是先前泉引还是抱着掳人为婢的想法,现下,却没这么简单了。
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自个儿一朝得道飞升成仙,神仙看不起他也就罢了——谁叫他是新来的,论资排辈都得垫底,居然还在一介凡人跟前险些跌了跟头!
哼哼!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等大大丢了颜面的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晓得!
所以,这个凡人——
必须死!
他心恨至极,面上便不由露出了狰狞的神情。
泉引走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朱西溪面前三四步远处。自法衣的领口处,他清晰可见朱西溪愕然的面孔,便发出 “嘿嘿”冷笑,得意中又潜藏无限阴毒。
他伸出手臂,小心地将手掌藏在法衣袖口之下,只露出指尖部分,冲着朱西溪探手便抓。
而朱西溪却仿佛不及反应似的,对着面前的尖甲只会发傻,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突然,一声如狼嚎的叫声骤响,惊醒了发傻中的朱西溪。
只见前一刻还在眼前的那只手,此刻已然“嗖”地缩进袖袍里,其中,隐约有银光闪烁。
“你?你是甚人?竟敢出手伤人?”
泉引只觉得右手剧痛。他暗自摸索,愕然发觉指尖上居然扎满了细细碎碎的银针,轻轻一碰,五个指尖仿佛被人齐齐拗断似的,痛不堪言。
他望着那凡人女子身后突然出现的男子,怒骂道:“本真人在捉拿逃奴,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伤人?还有没有王法啦?”
朱西溪僵硬着脖颈,一寸一寸地扭过头去,便见身后高挑俊逸的男子冷冷一笑,“你在我的地盘上抢我的人,还跟我讲王法?你是喝大了还是被打傻了?哼!”
他一手背后,另一手握着折扇,轻轻摇晃。
朱西溪一见他那副淡定又慵懒的模样,鼻头不由一酸,不知怎地,抬手指着泉引,就眼泪汪汪地告状:“上神,他欺负我!这坏蛋要掳我去给他做牛做马!”
朱西溪的一句“上神”,仿佛一盆冰水,顷刻将几欲暴怒的泉引真人给惊得清醒了几分。
上神?他抬眼偷窥,但见出手的男子面目俊朗,气质如华,不过,眼眸中却寒意凌人。衣衫款式虽然简单,却是真正的天衣无缝,日精月华隐约其间。而他手中青竹素柄白面无纹的折扇,乍看朴素得紧,凝神定睛却可见有星光玉芒织于其中。
“看够了么?”东寰大大方方地任泉引看了好几眼,这方又道:“这位道友,你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可是活腻味了?”
东寰上神说这话时,意态悠然,神情自若,若是不听他口中所言,那模样,简直就是在于老友和和气气地聊天呐!
然,这话落进泉引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凶狠和嚣张。
泉引不由打一哆嗦。
他赶紧将法衣穿好,施礼道:“这位道友,尚未请教道号?在下道号泉引,途径此地,见这位姑娘独自一人过活,又不像是有修为的样子,委实可怜,这方询问了她几句,看是否需要在下相助。那个,或许是在下急切了些,这位姑娘才会误解了。误会!误会啊!”
朱西溪将将逃过一劫,这会儿子才缓过神来,见泉引这厮满嘴胡说八道,一昧狡诈抵赖,登时怒不可遏,骂道:“呸!当面撒谎,好不要脸!你当我三岁小孩呀!我不听你哄骗,你就要强掳了我去,怎么,这会儿不敢承认了?天界是你家开的?想怎样就怎样啊?”
骂罢,转头又对东寰道:“上神,别听他胡说八道。你看,方才我为了逃他毒手,还与他打了一架呢!那就是证据!”
她指尖所指之处,正是那纸幡化作的柱子和石印,只不过此刻柱子稳扎地面,巍然不动,而顶上的布袋则软塌塌地耷拉在柱顶,远看好似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
泉引一见自己的法宝布袋那副德性,心疼得不得了,晓得遇上了高人,有心速速溜之大吉,然不知怎地,脚底下仿佛生根般,就是挪动不了半步。而指尖上的银针,更是令他痛得额头一阵一阵地冒冷汗。
他暗自狂骂不已,只是不知道是骂自己眼瞎啊,还是骂朱西溪狗仗人势。对于那位上神,他却是连骂的心思都不敢有,生怕心头一动念,便会牵引到指尖银针,那时候,还不定怎么折磨自己呢!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必须管教(八)
泉引三番两次想套出面前这位上□□号,奈何东寰连个正眼也不与他,更勿论与他说什么了。
东寰这副傲慢的态度,兼泉引怎么凝神瞪眼都看不出其修为,令得泉引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既心存了忌惮,他如何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得草草寻个借口逃之夭夭。
泉引一手拽着自己那破抹布一样的法宝布袋,另一手虚虚地藏在怀中。他也不敢开口请东寰将指尖银针消除,只得忍着痛眦着牙,驾着一股清风,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朱西溪狠狠地直跺脚,嘟囔道:“欺软怕硬,真不要脸!”
东寰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技不如人,有何可抱怨的?”
“他还自称‘真人’哩!神仙是这样的么?强盗还差不多!”朱西溪深深怀疑自己穿进了个假的神仙界。
“这算什么?只不过你生而为人,便觉得这强掳为仆不可接受。然,须知天界多少神仙的坐骑,可都是这么来的。”东寰望着朱西溪不可置信地张大的嘴,便解释道:“仙家坐骑,无一不是开启灵智,说是神兽,当年也是称霸一方的妖兽。只不过,被仙家看中之后,若不服就打得他服,若不低头就打得他低头。妖族素来臣服强力,被揍得狠了,也就认了。”
朱西溪深觉着匪夷所思,喃喃道:“我我我,我以为那些坐骑都是神仙闲得没事从小养到大的。。。。。。大家熟人一场,好说好商量,这才甘心当坐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