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也有此等自小豢养的,可多半的神仙没那个闲工夫。须知,妖性难驯,豢养妖兽哪有将他彻底打得心服口服为骑为仆来得容易?好了,扯远了。”东寰转过头,对着朱西溪正色道:“现下,你可晓得了,在天界,若无几分可依仗的真本事,只怕比妖兽还不如。”
朱西溪细细揣摩着东寰的话,心里渐生惧意。
原来,神话传说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啊!什么心怀仁慈,什么救苦救难,什么护持苍生,呸——她这是掉进了个什么坑呀!
朱西溪失神良久,眼圈渐渐红了,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太幼稚,那些潜藏于心底的侥幸犹如一个个虚幻的泡泡,噼噼啪啪相继粉碎。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脆弱,前所未有地想要拥有力量。
东寰见朱西溪突然流泪,顿时生出几分紧张。
说实话,他活着这么一大把年岁,见过狂笑、颠怒、嘶吼、绝望、哀求、谄媚,等等等等,却从未见过默默地流泪,且,还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凡人小丫头。
不知怎地,东寰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额滴个神呐,这可咋整啊?
当日,因着朱雀与朱西溪当着东寰上神的面联合撒谎,惹得东寰勃然大怒,这方下了惩戒令。
不过,惩戒归惩戒,念在朱西溪年幼无知又没啥自保本事的份儿上,东寰上神在撵她出琉璃溪时,悄不声地在她身上藏了一缕神识。
亏得有这缕神识,东寰方能在危急时刻现身,将朱西溪自泉引真人的毒手下搭救出来。不然,依着泉引一贯的行事风格,一旦朱西溪落入他的手中,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苦楚呢!
现下,泉引真人落荒而逃,朱西溪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生生将东寰想要说的话被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直至此刻,他方认真打量起朱西溪。
然,乍一看,就被朱西溪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给刺激得不轻——
这这这,这也太辣眼了罢!
传说中,天界是最美好的地方,一花一草,无不美轮美奂。同样,传说中的天界诸仙,男俊女靓,无一不是集天地之钟灵毓秀的出色人物。
或端庄,或威严,或婀娜,或娇妍,或灵动,或俊逸,总之,天界诸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尽的丰姿如玉,道不完的翩跹无双。
正因为如此,天界诸仙各个都擅长装饰打扮。远的不说,近的罢,譬如素爱招摇的朱雀,甭看他一天到晚着红戴金,走到哪儿都金光灿灿亮瞎人眼,可细看他那打扮,其实,还挺有个性的,大到色泽搭配,小到各种饰件,毫不掩饰地将“奢侈,豪华,鲜艳,灿烂”展露得一览无余,且,还甚为搭调和谐。
看惯了美人仙衣的东寰上神,骤然抬头一见朱西溪头顶上的牛屎髻,险些没将眼珠子惊落一地。
他揉揉眼,低头,又猛然一见朱西溪脚上那双黑布老汉鞋,更是惊地好悬没把下巴掉地上。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想将朱西溪一脚踹回琉璃溪的冲动——可万不能给外人看到这副打扮——咱们琉璃溪可丢不起这人呐!
朱西溪因祸得福,终于回到了琉璃溪。
一时间,她的小竹屋里挤满了人,都是听闻她受外人欺负了,纷纷跑来安慰她。
金婆婆帮衬她送走了最后一位来客,这方拉着她的手一道坐下来歇息。
见朱西溪始终萎靡不振的样子,金婆婆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咱们琉璃溪的人,哪能白白受人欺负?你且放宽心,这笔账咱们都记得,将来总会给你出气!”
朱西溪低头不语,半晌方道:“是我自己无能,才会受人欺负。但凡我有凌紫的一半功夫,也不至于拿着芒琢上神给的法宝还是被人欺负到头上。”
金婆婆叹了口气,劝道:“凌紫那丫头争强好胜得紧,打起架来跟个疯丫头似的,你何必与她相较?你自有你的长处,打架不如人,又无甚丢人的。”
金婆婆的话,听起来固然在理,然,于朱西溪,却始终不能消解她心中的结。尤其是那日东寰上神的一番话,更是令她有种醍醐灌顶的领悟——在天界,凭本事倚拳头说话,技不如人受欺负,那是活该!
她虽是个凡人,却也绝不想成为任人践踏的坐骑!
她不能永远靠着别人的怜悯过日子!当有人欺负她时,她要靠自己的拳头反击回去,而不是如这次般,可怜巴巴地等着别人来搭救!
她要有自己的力量!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重返琉璃溪(一)
朱西溪重返琉璃溪,自觉颇有几分二度为人的感悟。便是凌白等人,再见她时,也无端地觉得现今的朱西溪与先前时分不大一样了。
回家后,凌白说与了姐姐凌紫。凌紫沉吟片刻后,方道:“或许,此次死里逃生,令她别生思量罢!”
半仙小食堂又开张了。
此次开张,得了东寰上神的允可,算是过了明路。然,朱西溪却似乎并不如先前那般投入,故而,小食堂也是时开时歇。
小食堂不开张的时候,朱西溪在学打架。
是的,打一开始,朱西溪就向东寰明言——要学真正有用的打架功夫。
东寰眉头一挑,觉得这丫头说话太直白,实诚得有点过头了。
一旁的弢祝老仙笑道:“说甚‘打架’啊?小女娃家家的,阖该温柔斯文,就算心里想着,也不要说出口嘛!”
朱西溪从善如流,立马改口:“我要学自保的本事,日后若再遇上那等恶人,就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
还手之力?
还不是和打架一回事儿!
仙家修行,讲究的是文武并修,既修心也修身。天界上神,修为莫测,法力高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妥妥地惊天动地。
故而,朱西溪提出要习武,阖该是应有之意。
然,习武一事,说起来容易,要真正做到,于朱西溪而言,却难度甚高。
相较其他有灵根的修行之人,朱西溪是真正的肉骨凡胎,灵根甚弱。尽管现如今,她对五行御运之术掌握得还成,可仅限于灶台间的小术程度。一旦与人相斗,她那点儿力道,还不够对方一巴掌搧的。
况且,她已年逾二十,骨骼僵硬,比不得小儿筋骨柔韧。弯腰也好,抬腿也罢,要想拉开筋骨从基本功练起,那非得下狠心吃大苦头不可。
这些道理,东寰都无一隐瞒地说与了朱西溪。他原以为自己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了,这凡人小丫头阖该知难而退了罢?岂料,这丫头却是一脸的坚定,表起决心来连个嗑吧都不带打一下——
“上神尽管放心,我既下了决心,就不是随便说说的。我虽根基差,可到底并非真得全无修行的可能。有道是,滴水穿石,勤能补拙。我多学苦练,总不会是白费功夫。只要上神肯教我,我必不会令上神失望!”
听了朱西溪这番表决心,东寰上神眼角直抽抽。而弢祝老仙偷乐得都快捂不住嘴了——瞧瞧这丫头,多会说话呀!非但铿锵有力地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径直将东寰也一把给扯坑里去了。
东寰做梦也没想到,这凡人小丫头竟想要跟随自己学武!
——霍霍,她倒也真敢开口哟!
其实,朱西溪并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觉着既然要学武,自然首选琉璃溪老大东寰上神啦!要是她说要跟凌紫学武,那不是打上神的脸么?!
她哪里晓得,东寰身为凤皇之尊,武力超群,却从来还没有正式教授过任何一个人。便是朱雀鸿鹄等人,身为凤脉,也不过是得他略加指点而已,都从未真正地拜入其门下修文习武。
见东寰沉吟不语,朱西溪有些着急了,瘪瘪嘴,意欲再表表决心。
一旁的弢祝老仙委实憋不住了,忍笑劝说东寰:“难得这小丫头有这份决心,你就依了罢!也是你久居琉璃溪,太过冷清,居然还有人不晓得琉璃溪是何处!被人欺负到门头上,好有脸么?你不爱出门,怎么也得有个亲授的弟子出来摆门面罢?不然,将来,谁还晓得这三十三天还有个琉璃溪?还有个东寰上神?”
弢祝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字字戳心呐!
东寰上神恨恨地剜他一眼,心道这话也就你这老龟说得出口,换做旁人,谁有这个胆子?
弢祝的话虽然不中听,可道理却是明白得很。
东寰在琉璃溪深居简出,偶尔有事,也是由朱雀鸾鸟等代他行事。久而久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莫说天界,就是人间,不也是误把朱雀当凤皇么?说什么,“凤现则天下祥”——啊呸,朱雀可是南方离火之神,尔等凡人且让朱雀来现身祥一祥?不把你家底烧个精光才怪!
就如这次,区区一真人,站在琉璃溪的门口,居然不知琉璃溪?简直就是打东寰的脸好不好?
莫说东寰并非真得心如止水不计较,即便他心大如漏斗,这事儿说出去也是很丢人的啦!
甭看弢祝老仙待其族人一筹莫展,可毒舌小刀子戳起东寰来,可真是一戳一个准儿!
这话,真真戳到东寰的心尖尖上了。
东寰思量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便对朱西溪道:“习武一道,基础功夫格外要紧。若基础功夫不扎实,任你之后如何勤学苦练,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样罢——我允你一年的时间,你且将基础功夫练好了。待身轻如燕,腿脚如磐石,腰身如柔丝,我再授你正经武艺。”
说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不得自称是我门下弟子。便是将来我授你武艺,也未必会收你为徒。你可明白?”
朱西溪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其实,她点头是因着东寰上神松了口肯教授与她,至于对于上神的那句“你可明白”,她虽点了头,却并不十分明白。
恭送着两位上神姗姗而去,朱西溪心里止不住地兴奋,同时,她也晓得,要走好面前这条路,并不容易。
然而,她既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放弃。
弢祝老仙与东寰并肩而行,一路上,叨叨个没完。
于东寰始终不肯松口收徒一事,弢祝很有些想法。不过,他也晓得,东寰自有他的道理。
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冥界黄泉,若是东寰放出话来要收徒,不知多少修行人哭着喊着要拜在他门下。
然,开宗收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一大摊子麻烦事儿。而东寰素来是个闲散性子,最厌那等琐琐碎碎的麻烦事儿。这千万年来,他清静惯了,委实不愿沾惹那门庭若市徒弟往来如龙的喧嚣。
弢祝觉着东寰深闭门户,这样很不好——太颓废了,白瞎了东寰这了不得的出身和本事。可东寰却一句“谁有那个耐心带一群小娃娃”给怼了回去。
弢祝气道:“但凡你肯听我一句劝,何至于被人欺负到琉璃溪的大门口?若有几个徒弟,不消你开口,就能将那混账玩意儿给一巴掌打出三千里地去!”
东寰懒洋洋地斜睨他一眼,“你老鳌家族人多,五湖四海都乌央乌央的,也没见谁真心实意地帮过你。打架?我还用得着徒弟给撑场子?嘁!”
弢祝好悬没给这句话噎个半死。他捂着胸口翻了老半天白眼,恨恨地丢了句“你这孤家寡人,总有后悔的时候”,这方气咻咻地甩着大袖一溜烟消失在琉璃溪深邃的碧水中。
东寰见状,眉头都不带抖一下——打架什么的,都是老子亲撸袖子直接上,还要什么徒弟?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重返琉璃溪(二)
也不知是收到了东寰上神的暗示,还是在审美上心有灵犀,金婆婆深觉着有必要给朱西溪好生讲一讲有关小娘子梳妆打扮的事儿。
先前朱西溪初至琉璃溪时,只有一套T恤牛仔登山鞋外加一件防雨冲锋衣。凌紫看着委实碍眼,便送了她几套衣裙。虽说已经是最简单的款式了,可朱西溪还是学了三四天才学会了不乱顺序地穿着得体。
为了抬脚不睬裙角,朱西溪不知跌了多少个跟头,气得她直嘀咕:“小时候学走路也没这么费劲过!”
后来,朱西溪被撵出了琉璃溪,可怜巴巴地在界外自力更生。为了干活方便,她便收起了那轻如云柔若风的宽袖长裙,换上了自个儿亲做的衣衫。
朱西溪的手艺不咋地,可她还挺得意——衣衫鞋袜的布料,可都是她运用御木之术种出来棉花来,再以御风之术纺织而得——这于一个出身现代世界的人而言,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朱西溪得意非凡的事儿,在旁人看来,却是堪称“天界第一丑”。遍数三十三天,有哪家的小娘子会是这副打扮?
都说“天衣无缝”,那是因为天人之衣无需裁剪缝纫,云为经,霞为纬,风雨为刀剪,星光为引线,染以春露秋霜,缀以日精月华。
穿着这样的□□,哪家仙府的小娘子不会衬出七分容貌十□□姿?
金婆婆觉着,为了维护琉璃溪的名声,也不能任由朱西溪以那副丑出天际的打扮现于人前。
经过金婆婆一番拾掇后的朱西溪,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她原本就生得清秀,眉宇间有着现代女子独有的朝气和英姿。这样的气质,在一干或温婉柔媚或端庄肃穆的天界女仙之中,可谓稀少。
为了学武方便,她还特特将头发挽起书生髻的样子,束以发带,再配上扎袖短衣,显得又精神又伶俐。
东寰不由多看了几眼,心里暗自点头。
他虽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等浅薄之人,可说实话,相较不男不女的牛屎髻,他还是更乐意教授这个可爱讨喜模样的假小子。
这日,朱西溪将将通过了一次考核。
经过刻苦努力,现如今,朱西溪的基础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她能扎半日的马步纹丝不动,还能下腰如环,一踢腿,轻轻松松就过了头顶。
东寰觉得孺子可教,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朱西溪抬眼偷见,心里正暗自松了一口气,便听到东寰道:“唔,还算不差。你既知用功,便要坚持下去,一日都不得松懈。”
“是。”朱西溪乖巧地应道。
“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学习搏击之术了。高深的不论,先从简单的来。”东寰略略一顿,又道:“既要学搏击之术,阖该有件趁手的兵刃。只是,你修为不足,难以驾驭威力强大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