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归去——阿咪的胡萝卜
时间:2022-03-10 09:09:03

  我来了——
  朱西溪终于看清了东寰的面孔。
  她曾不止一次地见识过东寰的原身,每每都感到不可思议,真心实意地赞叹不已,深觉着世上怎么还有这般美丽华贵不可方物的神鸟。而言,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心痛不已,那个焚烧的有如一团焦炭的东西,真的是她的东寰么?
  她凝视着焦炭上亮晶晶的双眸,从中看出了惊愕、悲伤、痛苦与绝望。
  是了,这是她的东寰——只有她的东寰才会这样望着她。
  她轻舒一口气——所幸,来得还算及时。
  风将头发撕扯地发痛,耳朵仿佛都要被扯掉了。迎面而来的热气令朱西溪几要窒息过去,每一分下落都让肌肤寸裂的痛苦倍加清晰。
  原来,浴火之痛是这般艰难的呢!
  她飞快地下坠,待看清东寰眼中的惊愕与绝望时,她的心如突遭重锤一记,疼地她险些闭气。她努力伸长了手臂,努力地做出轻松的笑容,仿佛要投入东寰的怀抱,又仿佛要与熊熊的神火融为一体。
  我来了——
  所幸,还来得及见到你。
  不幸,不能再陪你前行。
  世事沧桑前路漫漫,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望君珍重。
  雪白的梨花就在眼前,而他却无法拥抱。
  每一分靠近,他都能觉察出梨花的枯萎,白色在烈风热气的蒸腾下很快就渲染成了黄色。
  梨花在枯萎!
  神火仿佛感受到了圣木的气息,顿时欢腾起来,竭力喷涌出热烈的火苗。
  突然,一个火苗猛地窜起,吐出长长的舌头,向着梨花飞去。
  梨花不躲不移,依然坚定地向着这个方向固执地坠落。
  西溪的笑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东寰仿佛听到了她的喃喃低语“我来了——”。
  然而,一道火苗呼地喷涌而上,巨大的火舌顿时遮蔽了半个天空,仿佛巨口要将西溪一口吞下。
  “不要——”东寰的眼泪随着这声嘶哑的吼叫一道迸出,定格在他眸中最后一刻的,是西溪的笑靥——比最美的梨花还要灿烂。
  清越高亢的凤鸣,响彻于山谷之间。
  回声阵阵,不绝于耳。
  莲居中的东寰呼呼大睡。
  重生果然是个力气活,累得他几乎都要飞不回琉璃溪了。一入结界,他立时就冲进莲居,撑着最后的力气封闭了莲居,便双眼一阖,倒头大睡。
  一直守候在琉璃溪的蘩倾弢祝等人,远远瞅见东寰越飞越近的身影,惊喜极了,激动险要弹冠相庆。
  可是,另一个人呢?
  不祥的预感令他们心下一沉。
  东寰这一睡,足足睡了一千五百余年。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长长一觉,由此可见,此番重生委实辛苦,不然,哪里需要这许多时间来休养恢复。
  苏醒后的东寰,焕然一新,容光焕发,精神卓绝。
  他信步走出莲居,却见着只有弢祝一人独坐案边饮酒,仿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老鳌,见着我,也不恭喜一声。”重生后的东寰只觉得神清气爽,竟难得地与弢祝开起了玩笑。
  “你才一回来,我就恭喜过了好不好——”弢祝顿了一顿,低声又道:“你这一觉足睡了一千五百年,舒坦不舒坦?”
  “舒坦!怎么不舒坦?”东寰笑着张开双臂,仿佛炫耀似的展示给弢祝看,“你看看我,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我羡慕你?嫉妒你?”弢祝嗤之以鼻,“你睡傻了罢?!哼哼!对了——”弢祝突然眸光一暗,似有片刻迟疑,然后道:“你这一觉委实够久,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东寰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担心我会忘记你么?哈哈!你委实想多啦!我忘记旁人,也忘不了你这老鳌!”
  他冲着弢祝虚虚一点,“咦?你这老鳌何时也学会说酸话啦?哎呦喂,难不成你喝的不是酒,而是醋?”
  说着,东寰走到案旁,径直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连着几大口后,东寰这方放下酒壶,随后抹去唇边清亮的酒液,赞道:“好酒!滋味不错!你的哪个孝子贤孙孝敬来的?难得啊难得!稀罕啊稀罕!”
  若是以往,东寰说这等话,弢祝必要跟他争论一二——纵然自家子孙不争气,可也不能这么让旁人冷嘲热讽。然而,令东寰讶异的是,这一会,弢祝却一言不发,只呆呆地望着自己,眸中既有疑惑,也有不满,嗯——似乎还有些伤感?
  奇怪,他伤感什么?东寰是不会承认自己老眼昏花的,所以,定然是这老鳌喝酒上头了。
  望着东寰远去的背影,弢祝默默地握紧掌中酒盏。
  心中的猜测如波浪般起起伏伏——东寰连西溪亲酿的酒都喝不出来了么?到底,那一日,发生了什么?西溪还能回来么?为什么东寰似乎不记得有西溪这个人的存在?难道他真得会忘记西溪——那个让他盟誓于天地的女子?
  琉璃溪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又似乎很悲伤。
  他们望着莲居的方向,唇角是翘的,眼圈却是红的。
  金婆婆躲在琉璃溪底久久不愿现身,偶尔有一两个晶莹的泡泡浮出水面,只是不知——这是她的叹息,还是她的眼泪?
  这令东寰颇觉莫名其妙——大家伙儿看着他想笑又想哭的样子,委实别扭得紧。他曾直言询问松公,松公沉默良久,然后方慢慢道:“上神切莫多想。只是大家伙儿心里委实担心,见您一睡就是一千五百多年,这下终于苏醒了,欢喜来得太突然,所以才有此异样。”
  是么?东寰本心觉得这话不尽不实,然而,细细一想,好像也说得过去。
  算了——他一贯是个闲散人,素来对琉璃溪诸人都不做管束。大家伙儿喜欢怎样,就怎样罢!
  恭送走了东寰上神,松公立马去寻金婆婆。
  “赶紧着,速速将朱仙子的东西都藏好。最好送出琉璃溪,一件也别留。”
  金婆婆难过道:“真要如此?一件不留?连个念想都不留?”
  松公叹气道:“我又何尝愿意这般?这是当时你我一时疏忽,被朱仙子套出了真话。朱仙子一去不回,或许真是凶多吉少了。瞅着上神现如今的样儿,不管他是真得忘记还是假得忘记了朱仙子,反正,都不能让他看到朱仙子的任何一样物件。”
  “或许过些日子上神就能记起来了呢?”金婆婆犹自抱着几分希望。
  “倘若上神真得忘记朱仙子,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否则,以上神的性子,若晓得他的平安无恙是朱仙子拿性命换来的,指不定要捅出什么大篓子呢?咱们可侥幸不得。” 松公正色道。
  金婆婆心如刀割,却只能承认松公说得在理。他们亲见上神与朱仙子鹣鲽情深,如今伊人已去,上神好不容易从浴火中熬回一条命来,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毕竟,这偌大的琉璃溪,唯一的靠山就是上神。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遗忘(一)
  东寰离开琉璃溪前往浴火之地时,原本已做了周全安排。他事事都瞒着朱西溪,却不想西溪早已窥得一二他的打算。所以,东寰前脚刚走,朱西溪后脚就偷偷摸摸里离开琉璃溪,去寻三公主——这位三公主可不是沉香他妈,而是正正经经的三公主——天帝第三女。
  朱西溪身为上神之妻,自身修为品级不高,却不碍着有人主动来亲近。三公主昭黎便是其中之一。
  昭黎乃某位天妃所出,只是母妃早逝,舅家又不显,故而,在天帝的若干子女中属于不怎么被看重的那一个。
  或许是觉着性情相投,又或者是为着来日方长,总之,昭黎对朱西溪释放了善意,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有了几分交情。
  昭黎的丈夫乃是龙族,却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天帝老丈人罚去到大南荒境养马。当然,这位驸马爷养的可不是一般的马,而是天马。
  天马非马,其实是被抽了龙筋打碎灵智的龙族。
  龙族心性暴烈,三天两头地惹是生非。偏生又族群众多,除了四海龙王这四大家族归顺天帝之外,其它的龙族,并不肯对天帝俯首听命——譬如:当年那个狂笑着要杀入天界的大妖龙烛龙。
  昔日东寰一剑斩了烛龙,委实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不管是大妖龙还是小妖龙,抑或什么其它的六翼魔龙、白骨鬼龙啥啥的,都消停了好一阵子,有个万把年的没敢出来挑事儿。
  然而,不怕死的龙族依然不少,就算不冲着天帝暗搓搓地想造反,也有不少坏家伙祸害六界三道。
  龙族性悍,就连杀头都拦不住那些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的家伙们。为了给这些不安分的龙族深刻的教训,也不只是谁向天帝献上这么个馊主意——抽龙筋扒龙皮剔龙骨打碎灵智,将高高在上的龙族变成任人骑压的畜生。
  不得不说,这主意真是够恶毒的!
  须知,因着龙族身怀上古神龙血嗣,性情极为高傲。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总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便连天帝都不大肯放在眼里。抽龙筋扒龙皮无非也就一死,然而,却还要成为旁人的□□之物,枷笼系辔,任人鞭笞,这种折辱比砍头更胜百倍。
  近几十万年来,外有天界神仙围剿,内有四海龙族清查,将不少恶龙依此法处置。抽龙筋扒龙皮剔龙骨之后,再打碎灵智,这条龙算是彻底废了。再施法令其褪去龙形,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匹双翼之马,成为天人车辇前的呆蠢畜生。
  必须承认,这确是个恶毒却极有效的法子。所谓,“死罪好过,活罪难熬”,望着昔日相熟之龙落得个这般下场,自己还傻不愣登地在马场里蹦跶,试问哪条龙不觉着胆寒呢?光是想一想,就足够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家伙们打退堂鼓了。
  这便是大南荒境养马场的由来。
  甭管朱西溪使得是“小人喻于利”,还是“君子喻于义”,反正罢,她终于从三公主府里牵出了一匹天马,然后循着无息香的记号,一路狂奔到浴火之谷,终于在神火熄灭之前进入结界。
  神火中的东寰早已失去了平素里清雅倜傥的形象,相较焦炭而言,也就多了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子。
  朱西溪心疼极了,却也觉着庆幸极了。
  留给她的时间极其宝贵,神火火势已成式微之态。她没有时间去难过,除了一跃而下,她再无第二个动作。
  朱西溪偷摸着离开琉璃溪,很快就被众人觉察。然而,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朱西溪竟然去了三公主的府上,以至于即便他们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朱西溪的踪迹。
  数日后,东寰挣扎着飞回琉璃溪,二话不说,便陷入了沉沉昏睡之中。
  苦候的众人一见,先是大喜过望,而后又心惊不已。莲居封闭后,弢祝、朱雀便与金婆婆、松公诸人商议。
  金婆婆猜出了几分,却又不敢相信。她私下里寻了松公,将自己的猜度一说,松公也吓得够呛。
  他扶着拐杖气得直跺脚:“唉!唉!唉!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也活了一把年岁,怎地却被朱仙子套了话去?这下,倘若朱仙子真的。。。。。。我们该如何向上神交待?”
  金婆婆后悔得不行,“我哪里想得到朱仙子竟然想起了往事。上神分明说她已然忘却旧事,怎地这又。。。。。。唉!算了,不管如何,都是我糊涂,不该说漏了嘴。待上神苏醒后,我就向上神请罪去罢!”
  “且慢——”松公拦住她,“是不是如此还是二话。万一朱仙子只是去了旁的地方,一时之间还不曾返回呢?”
  “会么?”金婆婆迟疑道。
  “你的想法也不过是猜测罢了,并无实据。”松公捋着长须道,“且再等等。。。。。。但愿上天保佑,朱仙子早日平安归来罢。。。。。。”
  诸人都在等,等啊等,没等来朱西溪,却等来了三公主府的仙吏。
  仙吏拱手道:“数日前,朱仙子曾往公主府,借用一匹天马。不知朱仙子可在?天马可堪使用?”
  这话说得客气,其实是问是不是该归还天马了。
  天马乃龙族所化,每一匹都是有名有姓的,记录在册。眼看又到了按册清点的时候,三公主府上的那些“以权谋私”借用的天马也得悉数送往大南荒境,若有一匹缺失,只怕驸马爷的官职又得往下掉了。
  听了公主府仙吏的话,众人大惊失色,这方晓得朱仙子干了些啥。
  一问详情,再核对下日子,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然,猜归猜,大家伙儿却始终不相信,心里总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幻想。
  一年,两年。
  十年,百年。
  一千五百年过去了,朱西溪依然杳无音信。
  她仿佛一支放飞的风筝,飞出去,却再也回不来了。
  令众人愕然不已的是,东寰苏醒后,似乎忘记了朱西溪。
  他容光焕发地踱出莲居,坦然接受众人的问候,却似乎对他们眸中各异的情绪一无所知。
  趁着东寰走出莲居往琉璃溪各处视察之际,弢祝吩咐金婆婆赶紧将莲居内所有与朱西溪的物品,悉数收拾整理挪出莲居。
  他道:“不管西溪发生了什么,东寰一日不提,咱们就一日不说。倘若她真得出了意外,这些东西也不能再给东寰看到。睹物思人,总归是有碍修行的。”
  金婆婆忍怒道:“难不成上神就这么忘了朱仙子?毕竟一场夫妻。。。。。。”
  弢祝冷冷道:“那又如何?西溪生死不知,东寰却是的的确确重生了。他一睡便是一千五百年,可想而知此次重生何等不易。天人以修行为重,儿女情长岂能与修行大道相论?真是糊涂!”
  金婆婆咬牙道:“好!我便遵老仙吩咐便是。只是。。。。。。”她深吸一口气,恨恨道:“但愿老仙品尝朱仙子酿下的那些酒时,喝得于心无愧!”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遗忘(二)
  金婆婆默不作声地收拾朱西溪的物件。
  单属于她的东西原本就不多。一来是仙人不为物欲所碍,寻常的物件皆为他物所化,需之则取,用过便又消散了。二来,东寰的宝库甚为丰饶,朱西溪需要什么,自取便是,所以,她的书册笔墨、独用的杯盏器物等,并无个人记号。便是她的宝剑玄野剑,亦为如此,只消归入宝库中,便无从晓得曾经为朱西溪使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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