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同情心的吗?”姜黎伸手按住墨姿上挑的嘴角。
“没有,对一个要吃我的鬼生不出同情心。”墨姿觉得,至少揽月给姜黎想了一条可行的路。有路可走已是幸运,别总求事事如愿。
揽月短胳膊抱胸,气呼呼地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鬼,吾觉得你不太适合吹奏《渡厄吟》,还是留在世间熬吧,熬到有一天被打得魂飞魄散。这样的凄惨下场,才符合你想吃.婴孩的恶毒形象。”
第29章 男孩
“这不是没吃成吗?”姜黎很委屈,没想到自己不但死无全尸,连做鬼都不是个完整的鬼,咧嘴哇哇哭。她前世到底造下多少孽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用力回忆死前情景,可惜一片空白。
揽月一点都不同情她:“你可以把鬼气凝成眼泪,这样瞧着更生动。”
姜黎受不住如此大打击,一把抓住墨姿的臂膀:“你哪找来的镜子,嘴怎么这么碎?”要不是小镜子多事,她还可以继续糊里糊涂地快乐着。虽然修不成鬼仙,但快活一天是一天。
嘴碎?揽月炸毛:“遇上吾是你三生有幸,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小鬼。”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
墨姿一把拨开挡路的姜黎,继续前行。一镜一鬼吵吵闹闹,谁也不让谁,直到出了寒临霞关感知到游荡的残魂,她们才消停下来。
“快到瓜陵口了,”墨姿望着远方,十一月的关外风里都夹带着冰沙,入眼是一片雪白,美丽却寂寥。
一缺了半边脑袋的残魂自眼前飘过,姜黎又有疑问:“小镜子,我一定要吞噬石埙的器灵吗?”手指绕了一圈回来的残魂,“这不行?”
“首先,吾要告诉你一点,魂体看着是残了,但这只是他死前的模样,人家三魂七魄均在,是完整的魂魄。待墨墨祛除他们的痛苦,魂体自然会变得完整,到时便可勾动冥界之门,入轮回。”
揽月都不想理会姜黎,恶狠狠地瞟了她一眼:“还有你当吃什么补什么呀?要真是如此,那些神魂受伤的修士也不用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寻丹药、灵物了,直接杀两个小修士吞噬神魂多方便?这还仅是神魂受伤,姜大黎,你是地魂死了!
太和石埙未受损之前是灵器,它的埙灵还是自然生成的。你懂什么是自然生成吗?天时人和地利,缺一不可。但凡那残了的器灵能有一丝醒来的可能,吾都不会让你吞它补魂。”
举双手投降,姜黎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还想吃这些可怜人的魂魄来补魂,你果然是死性不改,”揽月闭着眼睛骂了一刻钟才泄了心头火。
到瓜陵口已酉时末,墨姿脚踩在雪面上,闭目感受,声声痛苦哀嚎入耳。冰寒的阴风扑过来,绕着她转,痴狂的笑声、惊惧的嘶叫、垂死时的惦念等等交杂糅合在一起,但她能却将每个鬼魂的情绪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就是大岳与绥玉交战的主战场。闪身深入,找到了天极位,墨姿盘坐下,收敛心绪,运转《释厄文传经》,右手抬起竖于胸前,左手手心朝上做拈花样,启唇轻念:“渡厄自在如尼,释情开心望和然与世与己……”
声音不大,但却平和,听之宁人。鬼风萧萧,卷起声音去往远处。
站在十丈外的姜黎,此刻尤其安静。从卞启到瓜陵口,她跟小镜子吵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不甘了一路,可心一直都清明着。
她想明明白白活着。
“要是做好决定,就不要拖沓,”揽月的声音在姜黎耳边响起:“此方有数万亡魂,你助墨墨渡他们入轮回,是大功德。”
姜黎抽噎,鬼气凝成的眼泪珠子滚落眼眶:“我要是成了埙灵,还能像现在这般说话吗?”
她竟然会在意这个?揽月撇了撇小嘴,老实回答:“能,除非墨墨不许。”
“让我单独待一刻,”姜黎泪眼朦胧,回忆着生前事迹。她生而富贵,受尽宠爱。可一朝国破,父皇自刎、母后吞瓷、年仅三岁的弟弟被宫人活活溺死……她想活着,公主之尊流落教坊,入教坊三月,被周宇恒临幸。
入后宫前一夜,她自己求了绝子汤。后宫十年,虽四面楚歌,但却锦衣玉食,过着她过惯的日子。其实周宇恒待她很好,虽忽冷忽热,但在吃喝用度上给她的仅次皇后。
她清清静静地待在鸾和宫里,不想被人打搅,也不想去打搅别人。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但……周宇恒不愿,他会在醉酒时跑来鸾和宫问她,她恨不恨?
恨吗?姜黎不知,也从不去想这个问题。
在周宇恒开始让她喝一些比黄连还苦的药时,她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想问,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直至有一回半夜醒来,听到趴在她肚子上的男人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果然死在了那年中元。
周宇恒祭祀回来,发现鸾和宫空了,他一句也没问,从此再不踏足鸾和宫。之后七年,他先是立了皇后的儿子为储君,再又养大了太后、皇后的母家,病重了还给太子找了两个辅臣。
大概是感知到大限之期,周宇恒来见了她,在她葬身的那片荷塘边站了一夜,次日便令密卫将她的尸骨取出。姜黎凄笑,周宇恒是带着她的尸骨葬入帝陵的。
周宇恒驾崩后,朝廷乱了十年。终皇后母家、太后母家、两个辅臣九族都死在新帝手里。新帝也因此落了个暴君之名。
回首一生,姜黎也不清楚当初的苟且到底值不值?她也不愿去细想周宇恒在她死后为何要那般作为。深吸一口寒凉气,慢慢吐出。轻眨眼,驱尽杂念,她有自己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