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此话没有停住，反而撒了腿往前奔，从宋道旁边飞奔而过时，宋道认出来了，是昨晚那位醉汉，这方向是往码头方向的。
被这么一喊还跑了，铁定心里有鬼，你心里没鬼还跑什么？官差当即吩咐，“追那人。”
真是越担心什么就发生什么，宋道简直不敢多想，官差如果追到渡口，一个责令所有船都不让开，或者一个一个查身份，总归是有风险的，不过，好在船也快开了，想到这，宋道赶紧加快脚步。
走到渡口边上，时间确实差不多了，虽然那醉汉跑得比他快，但是与官差打斗，设置路障，宋道还是超赶了他，等他走上船时候，他回头一看，醉汉已经摆脱开官差了，正一路往他这个方向飞奔。
然而，宋道知道，这船他是赶不上了。
几乎是在他上船后，船就已经开了，他应该是经历过昨晚的事后，越发觉得不安，还是选择了逃离吧，不过心生恐惧之人，到哪里都会不安吧。
宋道回舱里，见黄霁在窗边往岸上看，不用猜也知道看什么，他问：“在看昨晚那醉汉吗？”
“嗯。”
宋道一边把干粮放好，一边把看到的说给黄霁听，“他好像也是要搭船走的，不过他太杯弓蛇影了，在路上被官差一喊，就跑了起来，仿佛做贼心虚似的，不过，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捉到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黄霁看着不远处的水花，淡淡地说道，“他跳水了。”
“啊？”
还真是出乎宋道意料之外，宋道三步并两步凑到窗边，确实是跳水了，应该是识水性的，还能扑腾，不过不上岸即使识水性也是水无涯岸无边。
宋道看向黄霁，欲言又止，黄霁鸟形也能抓起他，去救那醉汉也不成问题，但是这岂不是要暴露视野吗？
黄霁摇身一变，已然是人形，她把宋道的想法戳破，“想让我救他？”
这是要救的意思吗？宋道猛点头。
“我是不能露脸救的，岸上官兵都在看着。”
第30章 第③O章
“那还是算了，还是自保要紧。”
是可以理解，但宋道还是掩不住的丧气，他瞥了眼那醉汉，在水下也比走路费劲，那么一会已经看出有疲态了。
“我不能去救，万思不是可以？”
只见黄霁不知道何时拿出了那万丝蛹，然后随着一声低呼，万思出来了。
宋道想起来了，万思之前困住王爷他们都是用银丝，想必她擅长用银丝。
黄霁吩咐万思，“把水里那位吊着，别让他死了，等到船开远了再悄悄把人拉上来。”
万思不知道事情经过，她化为蛹时处于闭关修炼中，与外界断绝，不过她还是照做了，唰一下，由银丝织成的网便潜入了水里，紧接着便朝着那大汉飘过去。
大汉已然是筋疲力尽，手勉强还能划那么几下，但是脚已经不能往后蹬了，大汉一阵绝望，被官差知道了他要投奔北陆国，回岸上也是被捉，在河里说不定还能漂到岸上呢。
大汉抱着侥幸，试图再奋力蹬几下，然而心一沉，脚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难不成他这么衰吗？在河里都要被水草绊脚。
不对，大汉瞥了下水里的东西，那是一块镂空的网，就那么平展在他身体下方，由网延展出来的银丝缠裹着他的脚，某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这网似是要他站稳在上面……
万思看向黄霁，她鼓起嘴，很是忐忑，“黄霁，我不想躲起来了！！！躲你身上又不能修炼……”
她打定注意要拿救人跟她讲价还价，她是偷了东西，但是难不成要一直蜷缩成蛹吗？何况很快便到水碾城了，透透气又能出什么事呢？
黄霁眼一挑，“哦？”
她知道万思从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孩，就像当初说好的一样，她听自己的吩咐，但自己要时不时提供她修炼所需的妖力，她喜欢交换，一来一去从不拖欠谁的。
“作为救水里那人的条件。”
“行。”
宋道愣住，这未免也答应得太快了吧：“这不太好吧，万思还是通缉对象呢，万一被发现了……”
黄霁很是云淡风轻：“那就不让被发现呗。”
这是哪门的歪理，宋道决定换思路，“这舱床太小了，容不得四个人，坐也没地方坐。”
还把水里的那大汉给包括了，还真是贴心。
这是什么事？黄霁使眼神给万思，万思当即一副了然的样子，所谓丝是万能的，只要黄霁想，银丝服都能给她弄出来，不过自然比不上由布料绸缎巧手织造出来的衣裳。
只一会，三张凳子便已经出现在了面前，宋道已经无法反驳，只好撂下话：“随便你们吧，别被发现就好。”
黄霁没吭声，她约莫明白了，宋道不仅木讷，办事也要求沉稳，不像她自己，有点随心随意，大概是因为她妖法强大吧。不过，莫名的，她还是到门边上偷偷看了一眼，外面就是一条窄小的走廊，想了想，还是给门加了禁制。
然后颇为洋洋自得地说：“这下门就开不了了。”
宋道不给面子，问：“能隔音吗？”
“……自然不隔，不过我们小点声便是了。”
说完，黄霁便直直地坐到床上，一一看了在座的那两人，再三警告，“都给我小点声。”
***
那大汉是夜里偷偷上船的，上船的时候船已经远看不到岸口了，到了更加宽阔的河道，他手指都已经泡得起了皱纹，现下坐在和水里同样泛着银光的凳子上，脑袋还是一团糊，他甚至怀疑自己脑袋浸水了。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大汉心里突突的，他觉得这一男一女好像是昨晚的那两人啊，他们不是官差吗？怎么在这船上，还救了他，对，救了他，那就没什么大事了……
大汉犹豫了下，决定确认一下，“你们救了我，是吗？”
“是啊！”
是那双手缠绕着银丝的小孩出声，这么小，妖法就这么厉害，不过她救了他这一事实，已经在他心里留下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孩子的淳朴印象了。
黄霁出声警告，“小点声！”
万思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那大汉眼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也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谢谢你们救了我……”
黄霁说：“不用谢，毕竟昨晚恐吓你来着，哦，跟你说下，我们不是官差，昨晚只是恐吓你的。”
大汉一时未回过神来，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你们想干什么？”
又是恐吓又是救他的，总不能说是巧合吧。
“这个说来话长啊。”
大汉做好听的准备。
然而没有下文了，黄霁盯着他看了两眼，眼神很明了，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不说，不是很正常吗？
宋道叹了口气，问那大汉说，“怎么称呼你？”
“叫我周余就好。”
“好，周余，你是真想听吗？”
这下大汉总算明白了，这伙人可是假扮官差哎，鬼知道他们在犯什么罪，自己还是不知道为好，免得落网时又落个同伙的罪名，于是连忙摆手说：“不想听不想听。”
“……”黄霁说，“有些话还是可以听的。”
这时候周余也不敢说话，静等黄霁开口。
“我们这船是要到水碾城，你要想呆在船上随你，但不要被发现，时刻要轻言轻语，我们对你无所图，昨晚是偶遇你醉酒，今天救你是出于好心，明白吗？”
周余听到是到“到水碾城”，顿觉心花怒放，还对他无所图，更是长长吁了口气，连连点头。
接下来，为了显示他们的好心，还给他吃了带上船的干粮，晚上入睡时都给他腾出了一席之地。周余白天又跑又在水里扒拉的，几乎是躺下就睡着，甚至打起呼噜来了。
许是离开师父太久了，连听到打呼噜都不免想起了大和都观，听说有些道门弟子是有打呼噜的，睡在大通铺的师兄师弟都不免会羡慕独睡的人，他也是被羡慕之一，或者更甚，毕竟他是宋九木唯一的弟子，而且还学艺不精，远远比不上他师尊的弟子，也就是他师弟，唐柏。
他现在甚至还和一位妖同行，各取所需，不过他知道她没有大坏心，活在当下就好，反正又打不过她，可能这就是他和唐柏师弟的区别吧。
不过人各有志嘛，宋道心里安慰自己，可是为何会有点难受，他坐起来，突然一阵刺痛传来，不过好在他下意识捂住嘴，是那种四肢骨骸要穿透皮肤的痛，只那么一会，他脸上已是密布细汗了。
之前黄霁的种子已经取出来了，那就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是另一颗种子吗？不过，没有时间给他想那么多了，他立马摆好双脚打坐，默默运起毕生所学道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压抑越疼痛，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痛到不知东南西北了。
黄霁本来也没有睡着，难耐的□□声混在起起伏伏的呼噜声时，她支起了身子，然后就看到宋道，打坐在地上，身后正慢慢蹿出一条蛇尾巴。
而宋道似乎没有发现……
突兀又诡异。
宋道还在疼，而且仿佛越疼尾巴蹿得越快，黄霁边下床边开口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宋道痛得泪眼模糊，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他还全然不知，他迎上黄霁的视线，喃喃道，“我好痛，可以抱下我吗？只是抱一下…”
抱？看他这么痛苦……也不是不可以，黄霁点了点头，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蛇尾巴横扫过来，把她卷向宋道怀抱。
！！！什么时候出现的蛇？？？
宋道惊得用单手抱住黄霁，另一只手狠狠打向那条蛇尾巴，“走开，走开！”
黄霁真是又惊又好笑，急得连忙用手捂住宋道的嘴，免得他惊醒了船上的其他人，“别喊，看清楚了，蛇尾巴长在你身上。”
宋道大呼着气，他刚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打蛇尾巴时，收获的是两份痛，而且细想起来，蛇尾巴也不像是要攻击黄霁的样子，反而是像手一样，只是把她揽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被蛇侵占了身体吗？”
黄霁抵在宋道的肩膀上，从上往下打量那蛇尾巴，尾巴没有继续蹿了，疼痛似乎也舒缓了不少，抱她的手劲也没有起初那么大了。
“宋道，我觉得你本来是蛇的。”
“不…不…怎么可能？”
这反应在意料之中，当人太久了，换她也是这样的反应，等宋道平静下来后，黄霁反问他：“你听过妖能侵占人的身体吗？”
宋道嗫嚅道：“种子……”
这倒也是，“那也算吧，不过这么多年，能说出的，不也只有种子吗？而且种子不仅会霸占身体，你的精神也会被控制的。”
黄霁继续叨叨，“说到底种子会有这种能力，归根到底是它与生俱来的，就像我自己与生俱来就会飞一样。”
种子它能在任何地方扎根，成精的种子自然也能在人身体里扎根，这种生根扎根的痛，怎么也能和骨头短时间往外长的痛相比，也怪不得一开始之前宋道会怀疑他从小的毛病和种子有关。
“再想一想，你从小就时不时复发的毛病，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原身在抽长，只不过你不知为何被困在人身里了，这一矛盾之下，便痛了，一痛就需要你师父给你所谓的‘疗伤’，也许你根本就不是疗伤呢？只是在镇压他在化形。”
宋道半响说不出话，黄霁的话像倒豆子似的，一箩筐给倒进去，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那条蛇尾巴现下是确确切切地长在他身后，甚至已经穿透了里裤，撩开了长衣，大大咧咧地暴露在黄霁视野中。
第31章 第③①章
再出口时，宋道顺道整理了下长衣，即使半信半疑，但还是很固执地说：“我师父是宋九木，大和道观的观主，如果我是妖，他不可能看不出的。”
黄霁嗤之以鼻，“你怎么就知道他看不出呢？”
这话简直没法说了，又不能当面去问他师父，宋道别过脸去，“师父不在这，你随便说他的不是他也不能反驳你。”
见他生气了，黄霁竟不知为何有点小得意，“哟，生气啦，合理猜测都不让我猜测吗？”
宋道转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
我只是接受不了，当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人，他还是一位道士，虽然学艺不精，但怎么就是一条蛇了呢。
“接受不了是吧。”黄霁扶住他肩膀，鼻息交融，她才发现他们的距离也挺近的，他的窘迫在她眼里一览无余，她刚才要说啥了，哦，想起来了，“反正你学道法也是学艺不精，你发誓跟随我，我可以庇护你，也不赖吧。”
宋道也发现他们的尴尬距离了，不过他没有贸然拉开，而是慢慢别开脸去，同时别开的还有身体，末了，还轻轻反驳她，“谁要跟你在一起。”
黄霁嗤笑一声，从来只有别人巴巴来求她的，只不过她独行惯了，很难接受与他人同行，万思日常也只是缩在蛹里修炼而已，她说：“话可别说早，你这蛇尾要怎么缩回去说不定还要我指点呢？”
这倒是，这蛇尾确实太大了，绕了几圈，船舱大半空间就没了，他这副样子是必定不能被发现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蛇尾怎么缩回去？你也不想让我被发现吧。”
自然是，黄霁点头，她打量了下蛇尾说，“一般妖都是要修炼才能变成人的，你这是还没有完全变为蛇，你一开始就是人形的，只有一种可能。”
“半妖？”
这宋道之前作为道士是知道的，那他就是人和妖结合的产物？
很多事情，一旦细想，都是细思极恐。
“对，半妖，而且半妖一开始是几乎没有妖法的，能不经修炼而在短时间内在人和妖的中转换纯属因为是半妖而已。”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半妖如何转化为人？”
“谁说我不知道，半妖能不经修炼便能在短时间内在人和妖之间转换，这是半妖的本能，就像我会飞一样。”
“所以，这个本能要我自己摸索？”
黄霁嗯了一声。
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宋道一下子没了声音，一直被说学艺不精，以前师父手把手教也蠢笨如他，现下要自己领悟，他是应该为自己捏把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