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妤弯下腰盯着他,一改刚才掷地有声的语气:“你是不是觉得五马分尸太惨烈了?我也觉得是,不如我们只火葬吧,这也是我的仁慈,你接不接受?”
宗路愣住,不够,还不够,他叩头的动作迟疑又缓慢,“谢皇上……”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火烧化为灰烬,全尸也得不到保留,希望皇上能让我给黄霁入土为安。”
陆之妤嘴角露出一丝别样的笑:“我们妖没有人的那套发肤论,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全尸?是不是她还没死透?”
陆之妤高高在上,说出的话,如雷一般,直把他震慑得无所适从:“你说什么?”
“你回去吧,今晚的火葬你不用参加了。”
等到宗路走后,陈粒才从屏风后面出来:“黄霁没死,你还在等着她“活”过来取妖元,为何要骗他说今晚要火葬?”
“反正迟早都是死的,重要吗?”
黄霁站在一旁,心中一叹,她始终没有离开,看是否有机会再次将陆之妤要挟,可惜陆之妤经上次一事,连方便之事都要人陪同。
陆之妤很聪明,知道从宗路那里套话,不过陆之妤对力量的贪心,她也算计在内,如果这是一场赌博,那她暂时赌赢了。
只要陆之妤还觊觎着她的妖元……陆之妤就不会放弃她,某种程度上,她虽然逃不了,但可以给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
黄霁深呼一口气,宋道如果顺利的话,此时应该站在了大荒源,朝她走来,未来的道路还很艰难,可是想起那呆呆的宋道,还有刚才为她叩头的宗路,她觉得,即使七天后,事未如愿,她亦能从容赴死。
黄霁离开了虎啸宫,她要和宗路说清楚,免得他太过于伤心与愧疚。
陈粒在这之后也走了,临走前陆之妤还吩咐她:“继续寻找合适的半妖,还有去储书阁查阅什么修炼能让妖假死。”
***
张宇把人带走后,宋道第一时间便去搞马匹,好在荒原上不缺少马,马也有可能是放养的,不过顾不上那么多,时间不等人,张宇那边的人都合拢在帐里,很适合他悄悄溜走。
至于沙妖,自有他的因缘。
宋道凭着记忆顺着大路走,第一站到的依然是那个村子,依然是半夜,从昨晚到现在,从不知道落在哪的宫殿,仿佛过了很久,谁想才过了一天。
他不敢露脸,用污泥把脸涂抹,然后才进村,晚上几乎看不到人在外面,虽然小心谨慎点就不会被上次的那户村民认出,但大部分村民都差不多熄灯睡觉,好不容易见到一户还亮着灯,赶紧上前敲门询问,“你好,大娘,请问下到代都城怎么走?”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到水碾城再到代都城。”
宋道心里暗算了下,之前张宇说,到水碾城,白天赶路晚上休息需要五天到达水碾城,如果他不需要休息整晚,那少于五天是够的。
“那请问怎么走?”
那大娘心也害怕,深夜遇到一个邋里邋遢的人,浑身气味也有点臭不可闻,只想把他打发走,遂拿出来家里的地经,“上面有标注出来。”
宋道还来不及仔细观看,门嘎吱一声便关上去了。
就着月光,他只勉强瞧得见这是粗略的地经,不过能在地经上出现的应该都是宽阔大道,大概顺着大道走就行了。
收拾好东西,他往村外走,昨夜一晚没睡,又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便就着路边休息。
天地宽广,夜风摇曳,因为不敢深睡,睡得也不踏实,耳边似梦幻般嘈杂个不停。
“他可以吗?”
“他可以吗?”
……
宋道一阵惊醒,睁眼一看,不知为何水珠围绕在他身边,他抬头看天,天已破晓,而周边的水珠仍未散去,在红日的照射下映出奇异的光,叽叽喳喳的声音正是从他们嘴里发出,呈现出一种蓬勃的朝气。
这种场景很难不让人忆起往事,冉小树,在月牙驿站后院的树妖,他的根系底下也曾有着这些水珠,如果没记错,他说这些是灵妖,借助那些泥偶之躯让他们存活。
他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一片山野,无一人在他视野之内:“你们和冉小树有什么关系?”
“他认识冉小树!”
“他认识冉小树,应该可以吧!”
……
莫名其妙的。
宋道不想与他们拉扯,当下就拉扯过马,一脚踩上马鞍。
然而走出一段时间后,水珠依然如影随形,直到远处惊起一声尖叫,连马也受到了惊吓,来回踢步。
“是那帮妖又在抢掠!”
“是那帮妖又在抢掠!”
……
他看向远处,试图看出个究竟,可是只看得到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那里应该也是一处村庄,是在他前行的不远处,他可以选择村外绕路溜过,也可以冒险穿过村庄。
耳边依然嘈杂不停,宋道无法,回头朝他们一吼:“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和风吹过,水珠一下子沉默了,不过,很快又响起了声音。
有声音说:“冉小树说他知道的。”
有声音回答:“他不知道吗?”
有人喊:“去救人!”
……
嘈嘈切切,他后面就没有心思去听了,很明显,目前这些水珠让他们到村里,不过明知山有虎,为何要偏向虎山行?
他无法施展道法,又如何救人?
他有要去救的人,他要学会量力而行。
宋道心里默念三次,才决定悄然到村外看看情况,最多耽搁一天时间,救不了,也要保证自己逃出去。
可是,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出现,宋道以为自己走的是被芦苇遮住不易被发现的小道时,有一个村妇突然闯了进来,身躯撞倒自然生的芦苇,脚步飞快地从他旁边经过,一个投身于一个坑洼。
很快,有妖追了过来,一眼便瞧见了宋道,无数水珠漂浮着,初见倒是颇为壮观,不过据他们的老大说,灵妖无杀伤力。
“小子,识相的就滚开,你知道上一个这样带着无数灵妖的妖现在在哪里吗?”
那应该就是冉小树了。
宋道不禁问道:“在哪里?”
领头的那人笑道:“在我们的囚笼了,今晚按功论赏,你要是识相的就说出刚才那位娘子躲在哪里了,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宋道不语,细细打量对面三个,神态样貌看起来都是小喽啰,大荒里天地灵气缺失,可能会有能人,但不会遍地开花,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那三个也是心里忐忑,他们已经追得够远了,远离大部队,上一个被困在囚笼里没错,可是那需要他们的老大来的。
多数时候他们需要虚张声势,即使意识到情况不对,也不能认怂:“你说出那娘子我就让你走,也不会告诉我们皇上你来过。”
事情发展到如今,原来也不用这么纠结,宋道一声轻笑:“应该是我不让你们走才是。”
说完,宋道当即抽剑,一招一式都朝那三人招呼去,那三人如想象中的无甚妖力,只会胡乱挥洒几下,便都被宋道打趴下去,可是打斗声不能杜绝,那三人被打趴下之前,还不忘呼救。
管不了那么多了,宋道收好剑,那村妇亦从那坑里冒头。
宋道连忙问:“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村妇见宋道是好人,当即哭诉了起来:“一群强盗半夜来到了村里,把我们的囤粮都抢了,一些老人被吸食炼妖元,至于我们这些柔弱的妇女娘子随便被糟蹋,有个停宿的冉小树,想救我们亦被抓了,可怜呐。”
“他们有多少号人?”
“三十来号人。”
“都在村里?”
“是。”那娘子回答完,脸色又转瞬惊恐。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宋道眉头微蹙,应该是那些强盗过来了,再一看,那村妇已经又躲进坑洼了。
那些灵妖倒是沉默无声,宋道说不慌是假的:“你们引我来,为何缄默不言?”
无人回答。
宋道又低语了一句:“我不是道士,他们不是我的责任。”
“不知,不知,冉小树说和你一起。”
宋道嗤笑一声:“和我一起壮势吗?”
“冉小树让我们壮势!”
“对!对!壮势!”
……
宋道听得耳朵发疼,壮势?他们不是说他们灵妖毫无妖力吗?怎么让他们惧怕?难道凭他们人数多吗?脚步声越来越近,正面应敌肯定打不过,他骑上马,正准备逃走,却不料,那些水珠反倒起了变化。
“就位!列阵!”
是水珠发出的声音,宋道呼吸急促,他好像悟到了什么……人数多,壮势,也不是不可以。
耳边又传来了他们的声音。
“报告将军,已就位!”
他们喊他将军……拽着缰绳的手缓缓松开。
不再犹豫,宋道在马上,双手激动地施法,脑海里是师父当初教他‘道法’时说的话。
“宋道,你道法不高,为师今天教你如何操控泥兵,以后你替朝廷出征,也算有所用。”
宋道此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伤?可以说又哭又笑。
原来教的是看不出妖法的妖术。
第39章 第③⑨章
那盗匪来到时,也带了十几号人,可是面对宋道身后的士兵,愣是退后了两步,这哪冒出的一支士兵?
人人都迷惑不解,领头的问:“你们是谁?”
宋道也不慌,“带兵路过此地,听闻有盗匪洗劫村庄,你们就是那盗匪吗?”
最后一句,声音陡起,直吓得那些人一个激灵。
刚刚还恃强凌弱的强盗子,见到了比他们更多甚至有可能更厉害的士兵,有胆怯的已经跑路:“快通知老大!”
要拼命也得问过老大才行是不是。
随着一些人撤走,剩下的也不犹豫,在宋道面前走得一干二净,所谓做戏要做全套,宋道下令:“给我追!”
逃回村庄的人迫不及待向他们的老大报告:“老大!老大!有士兵!”
“什么?”
气都还没顺过来,那人又说了一遍,“在村庄外面,有士兵路过,知道我们在这里。”
“多少!”
“千军万马!”
“你确定?我怎么没听到马的声音?”
马是没有,不过听声音,千军是有的,那位被喊老大的,只好站得高一点,在他视野之内,村庄外面有人群走来,踏起急速又不杂乱的脚步。
下面小弟仍然是一副经不起事,一副惊慌的样子,他只好说:“那大伙赶紧撤退。”
他不是好斗的人,只是偶尔抢劫罢了,官兵可能会懒得理他们,但是若是惹上官兵,那才是惹上麻烦,这些村民不怕惹,就怕惹官兵,毕竟,那是代表整个州的脸面。
宋道姗姗来迟,只看得到掠起的尘土,还有被捆在笼里的冉小树,还有冉一诺。
好一会才有村民探头出来,他沉声说道:“他们走了,你们安全了。”
陆陆续续有村民走了出来,有胆大的,甚至还问了他话:“大人,你们是来捉拿盗匪的吗?”
宋道摇头,“我不是大人,先把那两位解绑了再说。”
村民有些失望,不过有手脚快的当下也替冉小树他们解了绑。
被松绑后的冉小树神色平平,见到了宋道,也只是若无其事对宋道说:“你想问什么?”
自然是要问的,宋道定定看着冉小树:“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
“忘了说了,我除了会感知别人点滴过往外,也会窥见片刻的未来。”
这话一出,宋道半信半疑的:“那你怎么不能窥见自己被抓呢?”
冉小树强调:“别人的。”
行吧,那也说得通,宋道指了指身后的士兵:“这些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他们能听我的话?还能变成士兵?”
“他们不是听你的话,灵妖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身体是泥偶,你能将泥偶化身而已。”
这不是还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吗?宋道还是不解:“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能听我指挥?”
冉小树走到那些士兵面前,脸色柔和,手一搭上士兵,那些士兵宛如转了个脸,对冉一树说:“我们壮势了吗?”
宛如一堆孩童向大人邀功般。
宋道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看样子,他们确实不听他的话,军令如山,如果听他令,就不该是现在这种模样,他不下令,他们就得沉默以待。
“他们跟我朝夕相处,与我有感情,是我让他们去听你的话的。”
这也说得通,宋道点头:“那你从我还有黄霁身上还窥见到什么?”
“未来之事,本就天机,窥见一二便是极限。”
“那是有没有?”
冉小树看向宋道,眼色深沉:“我看到她躺在大牢里,静静躺着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无声亦无息,无梦亦无忧。”
宋道脑袋空白了几秒,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也不一定是有事,“哦,她现在确实被困在牢里了,我就是去救她的。”
冉小树说:“刚才我说,她无声无息,你懂我意思吗?”
宋道他知道他话中之意,他轻声说:“我知道。”
未尽全力之前,他不能让那些可能性阻止他的全力以赴。
冉小树突然想起他们上次的关系不还是强弱敌对的关系吗,怎么听宋道意思,他们已经可以共患难了?“不是,你们的关系怎么这么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宋道认真思量了一下,至于是不是,他没敢向她倾诉情意,又怎么敢乱言?
宋道随便搪塞了过去:“是吗?我们是互相认识了一点。”
互相认识了一点,还能知道对方可能无生,还冒险去救人的吗?冉小树翻了个白眼,不过他从来不是追根刨底的人,没必要,你问了一句又一句,可能底下的根还没见到头呢。
他当即另起问题:“那你是打算去哪里?”
“北陆国,黄霁被困在那里。”宋道顿了顿,“你呢?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