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等。
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给攥紧,逢岁晚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如此漫长,等待,将心寸寸煎熬,苦涩难当。
忘缘山山脚,掌教等人站在结界外,个个手捧白烛,敛容屏气。
他们站成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道。
离云唇角上翘,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为了保持住那个笑容,他脸显得十分紧绷僵硬。等到入了山,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离云挺直的脊背顺价垮掉,他站在阴冷的风里,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元宝,小声道:“能不能找到阮玉,全看你啦。”
元宝汪了一声,从他肩膀跳下,扯着他的裤脚往前,没走几步,一人一狗就原地消失了。
结界外,掌教左手捧烛,右手捧灯。一行人目送离云入山,等人进了结界,才有人小声交流。
“离云不顾自身安危,坚持进山,若此次能顺利出来,必须重赏。”
魇气失控,山内有异动,外界立刻便能察觉。离云刚从外面回来,本打算休息三日再上山,结果现在山内出事,他不敢耽搁,自请入山。
“他资质较为普通,可以入涤心泉伐骨洗髓。”
李莲方:“仇牧远你给他炼一把裁纸刀。”
仇牧远:“……”
他炼制的灵宝怎么越发的千奇百怪了,虽有些无语,仇牧远仍是点头应下,“可。”
一群人压低声音商量,等离云出来该如何赏赐,就好像此行并无危险,而他也能平平安安顺利归来一般。
灵汐微拢的眉头表明了她此刻心境。
她也没闭关多久,门下后辈居然变得如此盲目乐观。离云此去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与其讨论他出来后奖赏什么,倒不如直接安排后事。
她不愿去想其他人,只是手捧白烛,低声祈祷:“师兄,千万要撑住。”
恰这时,李莲方急促道:“魂灯焰火变色了。”
他右手端的是离云的魂灯,可以通过魂灯来判断离云的处境,如今魂火变成白焰,就代表无法感知到离云的方向,也就是说——离云已经被卷入梦魇!
也不知道他跟阮玉进的是不是同一个梦域。
现在正经历着什么。
总之,那是众生梦魇,必定是凶险异常吧。
……
被众人认为正处于险境的阮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吃宴席。
桌子倒是很大,上面摆满了食物,然而口味清淡,吃起来索然无味。
肉是白水煮的,菜是生的,还有一些又酸又涩的果子,一颗果切成七八块装一盘,也好意思端上桌。乡下的酒席也没见过这么差的,真是叫人提不起半点儿兴趣。
她搁下筷子,幽幽叹气。
刚把筷子放下,身边那人便转头问她,“为何不吃?”
阮玉正色道:“我吃过了!”怕那人不信,她又夹了一片菜叶,吧唧两下嚼碎吞掉。
《阮公解梦》里对许多人一起用膳也有解释,如果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其中几个人没吃的话,暗示他们中有人将遭遇灾祸,甚至去世。
她可是吃过东西了,这灾祸轮不到她头上!
“陆小姐百岁筑基,家主大摆宴席庆祝,桌桌都是三品以上的灵物,以你的实力平时肯定见不着这些好东西,还不机灵点儿,往肚子里多装一些。”
说话的男子伸手一指,“你瞧那边几个在那慢吞吞踱步,都是撑得走不动道的!”
阮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好几人慢悠悠的踱步,其中两人脸涨得通红,活像闹肚子快憋不住了。
“当然,陡然补太多,身体也会承受不住。”他笑了笑,说:“恰到好处为妙。”说完,他打了个饱嗝,喷出一股灼热火气。
男子讪笑两声,继续指点阮玉:“喏,那盘翡翠果适合你。”
阮玉没继续吃了,她在思考这个梦境。
百岁筑基都需要大肆庆祝的吗?她如今可不是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凡人了,看了仙云宫不少书简,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炼气、凝神之后便是筑基,筑基后则是金丹、元婴、出窍、渡劫、化神……
执道圣君是化神期的老怪物,灵汐仙君则是伪渡劫境,仙云宫管理层他们都是出窍,最差的好像也是元婴期,离云则是金丹,金丹期的离云还被灵汐鄙视,说离云资质平平呢。
筑基顾名思义就是打下了根基,这也要大肆庆祝……
果然是她会做的梦。
阮玉觉得,她现在是炼气期,如果突破凝神,爹知道了肯定都要好好庆祝一下,把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叫过来热闹一番。
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他闺女有多棒!
这么一想,她对这梦就有了几分亲切感,脑海里自动浮现了许多菜肴,恨不得将桌上的这些全部替换才好。
“烫火锅吧。”阮玉用手托腮,“等我凝神的时候,摆上十来桌,大家直接烫火锅吃,气氛最好最热闹。”
想着想着,嘴角都有了点儿唾沫星子。
鼻尖儿隐约都闻到了让人神清气爽的香辣味儿,阮玉闭上眼,深吸口气,美滋滋地想,她这次应该能在梦里吃火锅了。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将她即将到手的火锅汤都给吓没了!
第33章 想你
阮玉扭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就见远处山头正在冒烟,缕缕青烟散去后,有银色光芒不断闪现,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烈阳的照耀下挥剑,斩出道道银芒,雪亮耀眼!
“这是,结丹异相!”旁边有人惊呼道,“谁结丹了?锦绣山庄果然人才济济,那座山,好像是山庄下仆住所吧。”
“突破到了金丹期,那下仆肯定会受到提拔,以金丹期的实力,担任个掌柜坐镇山庄一处产业不是问题。”
“今日是陆家小姐的筑基宴,山庄家仆都忙得脚不沾地,那山上应该无人才对。”
“说这话的就是门外汉,你以为结丹就像喝水吃饭一样随便?”
阮玉听到这里,默默嘟囔,“吃饭喝水可不随便。”她瞅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又叹口气,“好吧,你们的确够随便。”
“肯定提前几日就跟主家禀明此事,闭关冲击境界,自然无需出来招呼客人。”
“可你瞧陆家那些人,比咱还吃惊呢。”
“呵,陆锦脸都黑了。”说话女子眼角余光扫过那边盛装打扮的陆锦,一脸讥诮地道。
“家中有人结丹不是好事么,双喜临门。”
“可若结丹之人是陆棉呢?”女子轻笑一声,“难道你们看不出来,那是欺雪剑的剑芒?”
阮玉没变出火锅,她退而求其次,手心里多了一把瓜子。
这会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这群人八卦。
陆家现在的家主是元婴期修士陆朝,生了一对双生子,姐姐叫陆棉,妹妹叫陆锦。
虽是双生子,容貌性格却完全不同,姐姐长得偏向爹,高大魁梧浓眉大眼,说话声音瓮声瓮气比许多男子都要粗犷,妹妹则挑着爹娘的优点长,明艳动人,声如黄莺。
整个锦绣城的修士都知道,陆庄主偏疼小女儿,对大女儿漠不关心。
陆锦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那陆棉就是无人问津的小透明。听说两姐妹关系倒是不差,不过在妹妹的筑基宴上突破金丹,还引来结丹异相大出风头,而妹妹陆锦脸色难看,足以说明这两姐妹关系并没有传言中那般亲密。
那群人聊着聊着,忽然有人问阮玉,“你怎么看?”
周围喧嚣退去,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看向阮玉,都在等待她的答案。
“你怎么看?”
阮玉嗑瓜子的动作没停,她漫不经心地答:“用眼睛看?”
一阵冷风吹过,冻结的时光缓缓流淌,那些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景色随之变幻,阮玉发现自己站在了人群后方,前面有几处擂台,上面均有人在比斗。
“又是一剑分胜负,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
“牧霜公子已经是金丹期六层了,他手中那君子剑就是上次古剑秘境里得到的灵剑吧,此次魁首非他莫属。”
阮玉下意识地看向了中央的擂台。
一青衫男子持剑而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侧目,看向了阮玉所在的方向。
明明隔得那么远,中间还有黑压压的人群,可阮玉始终觉得,那个牧霜正在看她。好似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有台上那个男人笼罩晨曦,汇聚天光。
他嘴角噙着的那抹浅淡微笑,都像是罂粟花一般,叫人着迷上瘾。
阮玉芳心大乱,都能听清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身边有人在说:“若能与牧公子结为道侣,死而无憾。”阮玉点头附和,“是啊。”
话音刚落,她就颦起眉头,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
她这是被魇住了吧。
居然会对着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发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仙云宫的修士好多都比那牧霜长得俊,就连掌教他们,虽然年纪大些,依旧是中年美大叔嘛。
看到周围不少女子痴迷的看着台上牧霜,阮玉撇嘴,心道:“就这?”
偏偏这些人说着说着居然吵了起来,大概就是觉得那牧霜是举世无双的奇才,天底下无人配得上他。喜欢他的女子,皆是不自量力。
这其中,又有陆棉最为可笑。
那陆棉生得五大三粗,模样不堪,居然也敢肖想那样的翩翩公子,就好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众人哄笑声里,阮玉看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头发扎成马尾,穿一身黑色劲装,皮肤偏黑,粗眉如刀,在一群肤白貌美的女修堆里,显得十分扎眼。
这个人,应该就是姐姐陆棉了。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旁人的讥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牧霜。
等到牧霜再次取胜,问是否还有人上台挑战时,陆棉眸子一亮,大步上前。
阮玉不想听周围那些声音。
她肯定是话本看多了,所以做个梦都如此完整,还安排了一堆炮灰路人烘托气氛。听这些人贬低陆棉,听得她心情都烦躁几分。
偏偏炮灰们还要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陆棉能接下几招?”
阮玉不耐烦地答,“她能赢!”这是她的梦,按照那些话本欲扬先抑的套路,这个爹不疼姥姥不爱被众人瞧不起的陆棉定然是故事里的主角。
“胡说八道!”
阮玉一脸信心地看擂台,这是她的梦,她说了算,反正她觉得陆棉能赢,陆棉就一定不会输。
台上剑光密织如网,黑白两道身影在光影中穿梭,快如闪电,迅疾如风。待到白衣牧霜被纷飞落雪覆盖,冰冻在原地时,连阮玉这个刚入门的菜鸟也能看出来,陆棉胜了!
她得意地道:“陆棉的剑叫欺霜剑,可不正克牧霜!”他爹经常说,名字也能与命运相关连呢。
周围的人消失了。
本该站在擂台上的陆棉出现在她身侧,说:“我心悦他。”
她没看阮玉,目光仍停留在牧霜身上,“他很好看,对吗?”
之前听那些人交谈,阮玉以为陆棉会是个备受欺凌的小可怜,如今瞧她精气神,阮玉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她模样的确不够出色,但瞧着极为自信,并没有因为亲人的不公平对待变得自卑懦弱。
在谈起牧霜时,陆棉脸上也有了一丝薄红,趁得皮肤越发的黑了。
陆棉唇角含笑,“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她侧头看向身边阮玉,“锦绣城里大半的女修房里都藏着他的小像。”
“我赢了他,他肯定能记住我。”
阮玉:“你想跟他结道侣?”
陆棉笑容稍浅,“记着我就够了。”她抬手轻拍腰间的欺霜剑,引得长剑嗡鸣,“我剑道若能始终强于他,那他就得记住我一辈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阮玉:“……”
那这个被你打压一辈子的男人实属有点儿惨。
不过她还是捧场道:“你这办法不错。”
孰料对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本来就粗的嗓音里像是结了层冰霜,有大手粗暴的捏碎那些硬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只听声音,便有冷意蹿进骨头缝里。
陆棉:“你也心悦他,我听到了,你心跳得很快。”
不知为何,陆棉这句话想起时,阮玉脑海里就浮现出初见牧霜时的样子,他站在台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她有瞬间恍神,险些应下,话到嘴边又及时回神,连连摆手:“别瞎说,我成亲了。”
梦里成亲,那也叫成亲啊!
这会儿是在做梦,要是叫梦里的新郎官产生误会,那可就不好办了。
她哪舍得让美人伤心难过啊。
阮玉一本正经地说:“陆道友,我跟你真的是同道中人,一样看脸。”
“我那夫君,在我眼里,他才称得上风华绝代。”阮玉想到莫问那张脸,又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你不信啊?”她挑眉,说:“我叫他出来。”
“事先说好,那是我夫君,你可不能有非分之想!”阮玉虎着一张脸,凶巴巴地说:“我也不是好惹的。”
陆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冰冷的眼眸中有了少许暖意:“果真是同道中人。”
她微微眯眼,说:“那,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阮玉立刻聚精会神的想莫问。
想他的脸,好似手里拿了只画笔,一点一点勾勒出他的眉眼轮廓,又拨出墨汁,绘他的衣衫。
她想得很入神,丝毫没注意到,梦中的天上乌云滚滚,周围人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梦魇之中,逢岁晚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正牵引着他的一缕神识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