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虚空微转头瞥一眼茫然无措的空竺,无奈走至床榻前,再三诊测谢卿姒的脉络。
室内寂静无声,直至一炷香之后。虚空心底的大石亦悄然落下,继而与眼底暗藏紧张的空竺言:“此镜中花,于她有益,甚至可言因祸得福。”
“虚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所言可否句句属实?是否因抚慰我一行人,而出言诓骗?”苍暮一听虚空的诊断,立即未顾得礼节,急切的逼问。
虚悟窥见空竺越发的焦虑,眉间的红纹亦是越发的赤红,赶忙拽着苍暮与他坐到一旁等待:“你可否冷静一会,令他二人静心为卿姒诊疗。”
待少年郎与虚悟不再闹腾,虚空离开床榻边,掀开隔离里外间的两侧帷幔。他走至窗前,瞧一眼圆月悬挂于枝头,方才缓缓道来:“阿姒的旧疾十之八九与妖邪之力相关。”
此话一出震惊在场所有人!在帷幔阴影处,纹丝不动的空竺亦是不可置信的,瞬间抬头看向窗边的佛者。
虚空似心有所感转头直视空竺,但他的回答却一如方才所言,令众人越发的忧心忡忡:“我此次外出游历,正巧赶上妖邪之力重现于世间。因而在途中,我亦一路探究其根源始末,以待他日大劫,克敌制胜。”
“日前我探寻出一规律,在妖邪之力频发的所在地,皆存在一容器,它二者相生相依。而如今妖邪之力于她体内高度融合,我由此推测,卿姒应为一容器亦或是其体内被人融入一容器。”
苍暮听虚空此言,一愣一愣的,不知所云。但在长者最后一句话时,他立即反驳:“卿姒怎可为容器!”
“所以她的身体应被人置入,可产生妖邪之力的器物。”虚悟接下少年郎的话,继而按住蠢蠢欲动的他。
屋内顿时因虚空推测出的事儿,而阴云密布,在众人的心头笼罩上一层无法抹掉的阴霾。
空竺脚步似控制不住的向虚空走去,同时他低语:“她的旧疾,从幼时至今日我苦苦探寻,却查无所因。如今却告知我,她体内自少时起,甚至自出生的一刻,便被植入一不明的凶物。”
“而在此物的威胁之下,她的旧疾甚至微不足道。呵,此便是天意?她被折磨至今,最终在病痛之中离去,便是天意所归?”
佛子罕见的丝毫未在他人面前遮掩情绪,尽显阴戾之相。彰显入魔的红纹乍现,霎时间望宿客栈内外被一阵巨大的法力威压。
大堂内议论纷纷的众人,不知所以然的左顾右盼:“方才……突然的威压是何引起?”在其中一人询问后,大家不约而同的再次望向谢卿姒的住处。
而屋内的其余三人亦被空竺此举,心中骤然一紧。
虚悟此刻无比庆幸,即使虚空的踪迹不易查寻,却仍旧固执的一直奔波去寻其归来。否则,时至今日的局面,他亦无可奈何,根本无法劝住空竺。
他思及此,迈开轻步悄然走至虚空的身旁,肥硕的体格撞一撞他,低声下气:“师兄,此事便交由你处理,我可无法管制他。”
宗主话一落便揪住苍暮,令其与他到门外守着。方才的动静定惊动旁人,此事得谨慎处之。
待他二人走后,虚空无声的从空竺的身侧走至床榻前。他再诊测一番谢卿姒的情况,她身体紊乱的法力,已逐渐缓和,心中便稍定。
于是虚空施法令谢卿姒与他二人隔绝,未瞧一眼突发心魔的空竺,低声言:“妖邪之力不知其究竟为何物,与卿姒的旧疾如出一辙不知其病因。”
“此前我在卿姒身侧,正巧她病发之时,我便查探到其体内存有一丝不明法力。如今正值它重现,肆虐于世间,我方可断定其与她的旧疾相关。”
然而空竺却未再欲探究二者的联系,他似身心俱疲的步步退后到防御阵的边缘坐下,桃花眼轻抬嗤笑:“你颇费周折到此处,欲告知我此局无解?”
僧子所言甚是无礼,但虚空却未在意,轻言回应:“我已告知你福祸相依。她的生命本已至尽头,然则如今蓝镜花于她体内控制住妖邪之力,亦滋养其干涸的身躯,此花可暂且延续她的生命一段时日。”
“但你亦见到石雕墙上的字,欲修妖邪之力者,人人得而诛之。”
虚空瞥见空竺听到谢卿姒仍可延续生机,身体一顿,但他却未理会后头的话,终究闭眼下决定:“待卿姒苏醒后,你再与她交代一番,便与虚悟回宗寺。现当今宗寺屡次被凶兽突袭,寺中不可无人,而你的状态必得回到宗内闭关修炼。”
“至于前往兽域求取兽骨根,我自护着她一同前去。以及之后魔界的厌青露,修仙界的泪生丝、佛丹玉,倘若你未根除掉心里的邪魔,你便一日不可靠近她,否则她最终被你所害。”
长者倒是未言及余下两味药材,或许无迹可寻,亦或是谢卿姒的旧疾无解。他仅仅以平淡无奇的口吻,规劝空竺回宗寺。
他见僧子神色松动,再未管他最后是否听取其建议。他转身便离去,令他二人再独处一会儿。
待他关闭房门,虚悟便立马凑到面前询问:“你此前的态度可从未如此决绝,如今怎突然下令命空竺回宗寺。再且言,我可并未觉得你一人,便可以照顾屋内昏迷不醒的祖宗。”
虚空神色幽然的凝视一眼,在后辈面前亦为老不尊的虚悟,随之在顽童身体颤栗之际便转头离开。
他并未告知今儿到秘境的一行人,此前他受人牵引得知谢卿姒到秘境,福祸相依。在虚悟告知他,空竺徒然转变态度令她一同探秘境之时,他便越发肯定心里的揣测。
果真虚空在踏入秘境之际,便察觉到与此前别无二致的法力在瞬间消隐。而在他一行人返回时,此人的视线再次出现于卿姒身上,然而即使是他,亦是无法追踪到与之相关的踪迹。
虚空甚至猜测,此人令他发觉出,亦是有意而为之,否则他根本毫无本事可知。而此人,应为其人。
他虽不知为何托付卿姒于他照顾,但无论如何。空竺现今的情况,及其妖邪之施虐于人世间,早已涉及到众生,及卿姒的生死,他亦无法置之不理。
第88章 相依偎 · ✐
月夜时分, 客星城凉爽的夜风从木窗吹入厢房内。床榻前的青纱帷幔轻飘动,便见一佳人攒眉蹙额在深睡。
即便是身为男儿历经如此诸多的磨难,其身心亦是无法坚韧如常。
而谢卿姒旧疾频繁发作早已元气大伤、紧接着便被向单毁修为。她却再次从劫难之中挺住,但她精神状态亦欠佳。
谢卿姒此刻正被梦魇缠身, 从秘境中被向单最后致命一击, 妖邪之力便勾出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她梦中的空竺, 一如既往的长身玉立, 但言语间再无半分温情。他冷言冷语:“谢卿姒,我与你相处至今,你可以向我阐明真相无数次。但时至今日你却未告知我只言片语, 你的城府竟如此深沉, 利用我的愧疚去助你寻得解药!”
谢卿姒被他讨伐之后,神态浑浑噩噩的一个劲儿解释:“昔日我眼盲一事,你可归咎于我的隐瞒, 但我当时是惊恐旁人抢走你。”
无论佳人哭泣得如何悲戚,她的身体甚至摇摇欲坠。可梦魇中的空竺仍旧冷若冰霜, 生人勿近的不欲令谢卿姒靠近半步。
然而一会儿后, 僧子寒星面霎时嗤笑, 大步向前掐住佳人的下巴,狠心言:“勿在我眼前惺惺作态,我瞧着恶心。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的生死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男子撂下话便掏出白帕擦拭, 方才触碰到女子的手。继而他眼里尽是嘲笑的,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徒留谢卿姒跌跌撞撞的在身后追赶, 甚至在她咳血摔倒之际,他亦是再未回头一次。
谢卿姒在梦魇里濒临死亡之时, 终于挣脱束缚从中苏醒。她的青丝早已无一钗饰挽着,垂落于腰间、锁骨处,堪堪遮住交领处的肤白如雪,形状可观。
但佳人却毫无心思顾及此些,她薄透的衣裳在香汗的浸湿之下若隐若现。她一手捂住胸口,心绪惶恐得忐忑不安。
待空竺在外间听到谢卿姒从睡梦中惊醒时,立马大步上前掀开轻纱幔帐,一眼便瞧见活色生香的画面。
平日待人疏离,生冷的人,此时此刻不知是因心中邪魔未得到压制的缘故,亦或是此景终归是他内心的欲望,眼里竟闪现一丝贪恋。
但空竺与常人不同,仅仅在刹那间便掩饰住外露的情绪。他方转身欲开口令谢卿姒穿着妥当,未料到床榻上的佳人未着绣鞋,玉足踏着冰凉的地面便向他奔来。
圆月照入屋内,只见里头僧子正怀抱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而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袍,低声抽噎。
空竺听她哭得泣不成声,冷如寒潭的眼闪现丝丝忧虑。但僧子思及虚空方才下令回宗寺,他便无法再如以往一般回手拥住谢卿姒宽慰。
于是他轻推开仍在哭啼的人,指尖冰凉附在靡靡海棠面上,为她拭去白珠泪,冷言:“何人招惹你哭得如此伤心,向单?但他早已身消道殒,亦或是月娅?”
谢卿姒从梦魇中惊醒后,在空竺的怀里哭闹未到一会儿便已经缓神。她脑袋虽仍混沌些,但僧子今儿状态可与往常不同。
佳人敏锐的察觉后,纤纤细手便握住空竺,微微歪头低声细语:“表哥,我以为,我今儿定丧命于向单之手,心生恐惧便被梦魇缠身。”
“哦,是吗?但我方才听到,你在梦中一昧的与人致歉。并且苦苦哀求,令他留步。”空竺音带嘶哑,似随口一问此事,但其人神色阴晦的一手轻勾遮挡她眉眼的青丝。
此番动作徒然令谢卿姒身姿颤栗,眼神躲闪的未敢抬头,生怕被空竺得知,她诓骗他。佳人的手情不自禁的揪着衣裳,唇瓣翕动。
随之她转身背对,欲令他未瞧出任何面容,怯怯解释:“我梦中表示歉意之人,所挽留之人,是你。”谢卿姒似作出重大决心,在此话落以后,便再转头与空竺面面相觑。
但佛子恍若因出乎预料之外,而仅仅怔忡片刻,冰冷的玉面便骤然轻笑:“嗤,从朝武帝国至今,甚至可言之前的时日。我时刻在你身旁,你皆尽可告知于我,但你却隐瞒到今儿日。卿姒,你可着实令我……。”
“表哥,绝非如此简单的,你听我细细与你解释。”谢卿姒被空竺毫无感情可言的,劈头盖脸的斥责。未待到他言尽狠心的话,佳人如坐针毡的大步走向僧子,令其再听她一言。
空竺此刻似乎察觉到他二人所言之事,大相径庭。他不由神色复杂的凝视谢卿姒的面容,恍若可以从中得到其他事儿,但见她眼盲空洞无物,心里徒然刺痛。
可心思缜密的佛子,怎可令谢卿姒再隐瞒他未知的事儿。
狡诈之人忽视掉心中的不适,顺着她的话,循循诱导:“如今你方苏醒,身体虚弱简短告知我一声,便可回床榻上休息吧。”
僧子不知因他一时的心软,而错失昔年谢卿姒眼盲的实情。
佳人与佛子的秉性归根究底相似至极,倘若欲分辨谁更胜一筹,便瞧二人谁更心冷亦或是另一方在心里的分量。
因而此事无须再推敲。两者相探究彼此,如若在以往谢卿姒胜算的几率或许仅仅几成,然而时至今日空竺终归成为输家。
在此时此刻空竺控制不住,仍溢于言表的关心,令提心吊胆的谢卿姒霎时心头一松。青纱幔帐飘摇在二人之间,恍若两人皆在心里披上一层伪装。
佳人站立于青纱之间,似为稳住慌乱的心乱,两手置于腹前,仪态天成。她低头藏在幔帐遮隐的暗处,苍白的唇瓣轻勾翘,竟更显得勾魂摄魄。
女子低语:“哥哥,你竟因我隐瞒妖邪之力一事而恼怒,可着实令我伤心。”你瞧,此话一出,竟反将一军,令他人哑口无言。
而包括空竺在内,此时的心情亦是相差无几。他虽心中存有疑虑,但反复推测却未寻到她撒谎的痕迹。甚至僧子被她真情实意的逼问与娇斥,早已松懈心防。
“在我的预计中,从朝武帝国取得回龙芝后便可以令你的旧疾得以缓解,再之后便到兽域求取兽骨根。然则你竟隐瞒身中妖邪之力一事,令一切规划皆被打乱。但最为重要的便是,你全然未顾及自身的安危。”此事既然已经言及至此,空竺亦是无法再掩饰忧心如焚的心情。
他甚至玉面带愠怒,掀开碍眼的青纱,再次斥责:“如今我再细致一回想,你在凶兽突袭宗寺便知晓体内的异状,紧接着你与赵贵妃争执,虚悟来信的当日,亦是如此。但你从未告知我只言片语,你可知妖邪之力的险恶?你可知一招不慎你将命丧黄泉!”
僧子话落红纹乍现于眉眼之间,幸得谢卿姒眼盲无法瞧到。
然而此刻走在客星城的虚空,却突然转身瞧一眼望宿客栈的方向。他继而再低头捻珠漫步,心中越发肯定空竺得回到宗寺的念头。
屋内的两人一时间相视无语,待到已不知是何时辰,厢房内的寂静终于被一声娇笑打破。佳人似全然忽视僧子的不悦,素手掩面而笑。
在佛子皱眉之际,谢卿姒终于有所动作。她扭着柳条腰,风姿绰约的踏在木质的地面。在走至空竺面前时蓦然歪头柔媚一笑,趁着他不解之时,娇人玉足踏上僧子的脚面,双手拥着他。
而此刻悠闲度假半日的猫生趁着月色正浓,便从原始森林归来。他站在厢房外的大树干上,方一回来便瞧见两人身影重叠,相互依偎,瞬间熊面红得似染上赤墨。
猫生羞涩的双爪遮住肥面庞,但仍旧贼眉鼠眼的通过指缝,圆眸瞪大的瞧着屋里两人的动作。
但是可惜在下一刻,望宿客栈的巨树下便响剧烈的响声。
空竺虽因谢卿姒突如其来的行为而内心紊乱,但窗外如此灼热的视线。即使他想忽视亦是不易,便在缓神之间顺势出手惩罚偷窥的猫生。
佳人亦听出如此熟悉的惨叫,是何兽在叫唤。她不由嫣然一笑,嗔怪的斜睨一眼正经的空竺,随之讨巧言:“哥哥可仍旧在闹脾气吗?消消气,否则届时气大伤身,卿姒定心疼不已的。”
“你欲从我此处知晓何事,告知我一声便是。我定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如此这般,你可心生欢喜,未再恼怒于我?”谢卿姒未理会空竺生人勿近的冷意,素手掰扯着他的衣襟僧袍,同时娇声劝哄着他。
倘若他人在此处有幸拥着娇人在怀,而她缱绻软语,想必江山也是可以拱手相让。
而她亦令心如冷玉的佛子心尖一软,旁人若行此招数在他的身上,定换得眼里一片清冷无尘,而谢卿姒却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