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王灵官忽地察觉她杀气陡升,怕又被迫得与她厮打起来,遂急急唤了一声“灵灵”。
此番朱灵听了,却是低喝了一声,“闭嘴。”她说罢,又微微敛了心神方道:“这里早没有甚么灵灵了……眼下此处只有鬼谷大仙。”
王灵官听罢一愣,不禁苦笑道:“鬼谷大仙……原来这些年来你竟是在鬼谷山。那年我知道你受伤后便去寻你了,可是——”
“够了。”王灵官话未说完,朱灵便已打断了他,“那时我们约好一道离开三清山的,你既失了约,如今说甚么也晚了。”
王灵官蓦地听得这话,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难言。
“是,二十年……确是有些晚了。”他说着向朱灵施了一礼,“这二十年来午夜梦回,此中懊悔难以言述……我实在未曾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遇故人,是以今晚有诸多失礼之处,请大仙原宥。”
朱灵闻言,闭了闭眼却不应话。
王灵官见了却道:“大仙,申师兄伤你徒儿自是有错。然而我身为龙门掌教却也不能让你就此行了私刑。况且你方才已伤了申师兄,此事……”
朱灵听得这话,哼了声道:“只他不来寻我麻烦,我也不耐烦与他交手。”
“他……师兄不会寻你麻烦的。难道﹑难道你没察觉从前他便总是让着你几分么?”
朱灵闻言,霎时皱了眉头,“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王灵官见得,只摇了摇头,又扯开话头道:“眼下我尚且未能按门规处置师兄,不若我便抄录一份《悟真妙经》予你,权当赔罪吧。”
朱灵未想到王灵官这般轻易便松了口,一时大喜过望,不禁问道:“当真?”
二人重逢以来,王灵官还是首次见朱灵脸色松动了些,便笑着点了点头,“是,只需大仙允我两个条件。”
朱灵听得,不禁剜了王灵官一眼道:“方才不说是赔罪么?又何来条件?”
“大仙听了再驳也是不迟。”
“说吧。”
王灵官说着,举了一指道:“第一条,除你﹑你徒弟以及与之双修之人,这《悟真妙经》不可再外传。”
朱灵听得这一条尚算有理便点了点头。
王灵官见此笑了笑,又举了两指道:“第二条更是简单得很,只请大仙随我上三清山一趟。”
“不成。”朱灵闻言,摇了摇头,“我立过誓再不上三清山的,你若要予我经书送下山来便是,何需我上山?”
“我请你上山实在不只是为了经书……有位故人在山上等你已是多年,因那故人身弱,吹不得风,方冒昧请你上山相见。”
朱灵蓦地听他提起故人,心头一阵莫名,不禁问道:“甚么故人?”
“你上山便知晓了……鬼谷大仙法术神通,想来也是不怕上三清的,是吗?”
朱灵听了这话,自然知晓是王灵官激的将法,故而一时也不应话。
王灵官见此又道:“大仙今晚回去想想也未迟,明日辰时初我自在三清山下恭候。”
第47章 四十七来世
这夜沈鱼因惦念鬼谷大仙,久未成眠。正在她辗转反侧之时,却听得外头传来人声。只她方要起身,便闻得守在外间的宋渊喊了一声“大仙”。沈鱼一听,知是鬼谷大仙回来了,忙扯了外裳披在身上,出了外间果见鬼谷大仙与宋渊站在一处。
沈鱼见她全尾全须的,心中稍宽,欢喜地喊道:“师父!”
朱灵朝她微微颔首,转脸却皱了眉问宋渊,“这三更半夜的,你为何还在此?”
宋渊听得答道:“因姐姐忧心大仙安危……”
只他话尚未说完,沈鱼便上前说道:“师父这两日早出晚归,可是去龙门——”她说着瞥见了朱灵上臂的袖子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时情急,便拉了她的手问:“师父,是那申灵都伤的你?”
朱灵闻言不语,转身往桌边坐下,抬手倒了碗茶方道:“他配么?”说罢便把碗中茶饮尽了。
沈鱼见了便上前给她添了茶,又问道:“那划破你袖子的人是谁啊?”
朱灵仍是不接她的话,却问宋渊,“《悟真妙经》的事你可有同晈晈说过?”
宋渊不妨鬼谷大仙忽地提起双修一事,耳根不禁一热。此时他偷眼看了看沈鱼,却见沈鱼也悄悄地看着他。只二人眼神方碰着,又马上分开了。
朱灵如此看着两人,过了会方闻得宋渊应道:“说过的。”
朱灵听了,微微颔首,“我已知《悟真妙经》下落了。”
这两日宋渊正苦恼如何寻这经书。此番听得鬼谷大仙的话,一时大喜过望,遂欢喜道:“请大仙指点迷津。”
“这书分上下册,下册说的方是双修法门。然而这下册有半部在龙门教,有半部在悟真教。”
沈鱼听得不明所以,便问:“这龙门教不是道门正宗吗?怎地会有这经书?那悟真教同他们到底有何干系?”
她说罢,不觉间便望宋渊,却见他眉眼弯弯隐有笑意,似乎在说:不是说过不练这双修法门吗?如今又问起来了?
沈鱼见了他的样子,正要反唇相讥,却闻得朱灵道:“原来从前龙门教中有一派便是习双修一途,这《悟真妙经》亦是龙门前人所撰。”接着朱灵便与二人说道那吕姓弟子如何毁了经书,又如何自立门户,创了悟真一教。
宋渊听罢,心忖:这龙门教的阴私事定是王掌教说与她知的。只他尚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王灵官,遂绕了个弯说道:“这下册分成两半,要从龙门教中取得殊不容易,我们还是先从悟真那边入手吧。”
然而朱灵听得却摆手道:“明日一早我便上三清山取经。”
沈鱼闻言,心中一惊,忙摇首道:“不成。师父你老人家道行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怎能……”
朱灵见沈鱼忧心,默了默方道:“经书是龙门掌教答允予我的,你不必担心。”
沈鱼听罢啊了一声,忽又听得宋渊道:“晚辈明日无事,不若便同前辈一道上山?”
朱灵闻言,睇了宋渊一眼,却未应话。
宋渊见此,又劝道:“晚辈些微道行虽帮不了大忙,然而跟前辈去白云观也能侍候一二。”
“是。徒儿也去。”
“你又入不得白云观,上山作何?还是在山下歇着些。”
朱灵说罢,也不待沈鱼答应便起身回了内室,末了却与宋渊道:“我同王灵官约了明日辰时初在三清山下等,你也去歇了吧。”
宋渊听了这话便知她这是允了,遂连忙去让人要了个房间,留了沈鱼师徒在一个屋子里歇息。
到得翌日,宋朱二人一早便起来往三清山出发。二人甫到山下便见一个身着玄衣道袍的挺拔身影远远地候着。那玄衣道士自然便是王灵官。他见朱灵从远处而来,心中不禁欢喜。然而见得她身后竟跟着一个隐仙小辈又不禁一愣。
王灵官认清他果真是布道大会上的隐仙道士,不禁问道:“大仙同这隐仙弟子有何关系?”
朱灵听得答道:“他便是要与我徒儿双修之人。”
宋渊未曾料到朱灵会如此说道,一时间便垂了眼不看王灵官。
那厢王灵官骤然听得这话,心中微异,默了默方道:“既如此,都跟我上山吧。”他说罢,当即使了轻功向山上的白云观奔去。
宋朱见此,也施了轻功在他身后跟着。只宋渊与二人尚有差距,一路上便颇为吃力。如此约莫奔了大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到了白云观。到得白云观,宋朱两人便默默跟在王灵官身后,他们穿过许多屋所朱门,终到了王灵官书房。
几人入得屋内,王灵官便让宋朱分别落了座。未几,他便捧了个锦盒来,与宋渊道:“这便是悟真妙经,”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间耳房道:“那屋里已备了纸笔墨砚,你便到那处誊抄一份吧。”
宋渊听得并不立时应话,见朱灵朝他点了点头方应了声。
待宋渊捧了锦盒离开,朱灵便开口道:“你昨晚说的故人何在?”她说罢见他只看着自己,笑而不答,便想到他素性胡闹,从前便爱作弄自己,不禁嘲道:“未曾想当了这些年的掌教,你竟是毫无长进。你这样的人也配当一教之掌么?”
王灵官听罢并不恼怒,“你说得没错……我性子本就配不得当这掌教之位。然而这些年圣人对张真人愈发看重,师父不愿看着龙门被隐仙压了一头,又见我在修道上有几分资质,才把掌教之位传予我。”
朱灵闻言,哼了声道:“修道之人却把这名声看得重于性命,这道岂不是白修?”
王灵官听了苦笑道:“人心易变,人性难改。这千百年来修道之人何止千万,可是能渡刧成仙的又有几人?师父是放不下名,”他说着顿了顿,“你放不下怨……我﹑我也放不下。”
朱灵听了这话抬首看他,只碰着他的眼神便觉一阵心慌意乱。她心下一急,别过脸便要起身,忽地却被一只手拉了袖子。
“慢着。”王灵官说着放了她袖子说:“这回我没骗你,那故人快回来了,你就多等一会吧。”他边说着边把一旁的和合窗支了起来,窗户一开,融融晨光便轻轻洒了进来。
朱灵不知其意,朝窗外看了几眼,却见不远处有一个细小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朱灵眼神好,待认清那身影,心中不禁一窒,起身便朝门外跑去。
朱灵瞧着地上那黄纹老猫,不禁问:“牠……牠还在?牠今年该有二十五﹑六了吧?”
跟在她身后的王灵官闻言嗯了一声,“自你走后,牠便总是郁郁不乐。只外头天气还好,牠便要在从前同你一起待着的那地儿等上半日。”
这猫原是三清山上野猫诞下的猫崽,牠生来体弱便被母猫弃了。彼时却被朱灵碰着,便同王灵官一起偷偷喂养了起来。那时朱灵颇费了些力气才把牠养活了,不曾想如今牠倒是比别的猫活得还要长。
朱灵弯了腰,把猫抱在怀中,见牠双眼灰朦,便问王灵官:“牠眼睛怎么了?”
“老了,早瞧不着了。”
此时那猫却低低喵了一声,又轻轻蹭了蹭朱灵心口——从前她只道龙门中人个个无情无义,未成想竟有头猫等了她二十年。
朱灵摸着牠,心中一颤,一时间似有口气喘不过来,“来世若有缘,我來陪你二十年。”
第48章 四十八童子
于书房旁的耳房内,宋渊正伏在案上抄写。他抬首往窗外一看,只见外头烈日当空,估摸着已是晌午时分。《悟真妙经》篇幅不长,只内里却有不少画儿乃涉及房中术。原来宋渊盘算着只把内容誊抄一遍便可。然而想到万一沈鱼读不明白,自个还要同她细细解释,岂不尴尬?因宋渊不擅作画,遂只好把书纸贴在经书上,把画儿临摹下来。如此费了一番功夫,方把《悟真妙经》抄完。
待宋渊把案上物什都收拾妥当了,便捧了锦盒回到书房中。他甫入内,便见王灵官同鬼谷大仙一左一右地坐在罗汉床上,鬼谷大仙腿上还窝着一头老猫。宋渊倒是记得上回见王灵官时也见过这猫。
此时王灵官原来正与朱灵说话,见宋渊来了,便道:“抄好了?”
宋渊点了点头,向王灵官拜谢道:“多谢掌教赠经。”
王灵官受了礼,先叮嘱了宋渊一遍经书不可外传,接着道:“经书上载的双修法门共有七层功法,把这七层功法练完了,方算功德圆满。而那头四层就在这上半部经书中。后三层却是在悟真手上的下半部中。”
宋渊心知往后总要与悟真交手,遂问道:“闻说悟真教从前与龙门教有几分渊源……不知掌教于悟真踪迹可有半点头绪?”
王灵官闻言摇首,“这些年来不少名门正派欲讨伐悟真均是无果。宋渊,你可知何故?”
“晚辈不知。”
王灵官听得,又问:“方才你抄写经书时可有读到弃鼎一说?”
行采补之法时,被采补的一方为之炉鼎。弃鼎便是指炉鼎被吸尽元阳或元阴,无可再用,为之弃鼎。
宋渊答罢,王灵官便接着道:“被悟真选中的炉鼎全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女郎。倘因吸尽元阴便成了弃鼎岂不可惜?是以悟真人便会在把她们元阴取尽之前,□□一番,再转卖予权宦勋贵。这几年来悟真教害了不知几多少年男女仍能全身而退……原是因着朝中有人包庇之故。”
宋渊闻言,皱了皱眉道:“那申道长接近悟真……”
“我这位师兄向来不甘屈于人下。他此番为了悟真教主而去寻四阴女自是另有图谋。”王灵官说着叹了口气,“眼下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往后若真碰上悟真中人,务必多加提防。”
宋渊听得,又向王灵官施了一礼,谢道:“晚辈晓得了,多谢掌教指点。”
此时朱灵见二人说完了话便把怀里的猫抱到一旁。末了又摸了摸牠头顶,方起身与宋渊道:“此事既了,这便下山罢。”
王灵官心知留她不得,只跟着起身道:“我送你们一程。”
朱灵听得也不推拒,三人便一同离了白云观。然而三人不过刚离了白云观大门,宋渊便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师父!阿渊!”
宋渊朝声源看去,只见林中走了一个雪衣女郎出来,正是沈鱼。沈鱼见二人平安无恙,心中欢喜,走到他们跟前便与朱灵道:“师父,徒儿来接你了。”沈鱼说罢,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玄衣道人,见他眉目疏朗,气度不凡,心忖:这莫不是那王灵官?然宋朱二人均未为沈鱼引见,她想了想,摸着鼻子别开了脸,只当不知。
朱灵见沈鱼来了,同她点了点头便与王灵官道:“这三清山我熟悉得很,你不必再送,”她说着顿了顿,才又说:“……牠年岁大了,我不好领牠走。以后你好好照看牠。”朱灵说罢,也不待王灵官答应,转身便走了,沈鱼见此也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