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女郎!”
沈鱼闻得这声呼喊回过神来,抬眼便见樊见纯的身影从远而至。沈鱼此时虽是脸色沉沉,樊见纯见着她却似是十分欢喜。
沈鱼那厢见得他脸上笑意融融,不禁微微垂了眼道:“对不住……那日我把你一个人撇了在镇上。”
樊见纯听得先是一愣,后来却是挠了挠头笑道:“我回到教中已是听闻见源这时日来的所作所为了……他啊,主意向来大得很,你定是拦不住他的,是以也不必愧疚。”
樊见纯说的本是实话,然而沈鱼此时闻得“他主意向来大得很,你定是拦不住他”,只觉心口仿若被锤子沉沉地敲打着一般。
此时樊见纯见沈鱼脸色苍白,嘴唇微颤,不禁上前虚扶了一下,问道:“之前见源说你被吕玄池打伤……我方才见到你,还道你是好全了。你怎么﹑怎么……”
沈鱼听罢此话,陡然握住樊见纯手臂问道:“阿渊现下在哪里?是不是去把经书送给伊王?”
“伊王?”樊见纯听得,皱了皱眉道,“他没去送经书……见源不是同你一处吗?他早先同我说道因你伤得甚重,要陪你回泉州养伤来着,他﹑他……”
沈鱼听罢,原来抓住樊见纯的手便是一紧,“他骗人,他是骗人的……”
樊见纯见沈鱼脸色遽变,身子微微颤抖,还道她尚在病中,忙扶住她问:“他怎么骗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沈鱼听得,却是使劲把樊见纯的手摔开了。樊见纯见状,还要细问,然而沈鱼却提了轻功,双足于壁上轻点几下,便翩然越墙而去。
却说朱灵那厢给沈鱼送过药后便出了屋子。只她在自个屋里打坐不久,却忽地觉着心中一突。她寻思半会,终是起了身朝沈鱼屋子里而去。朱灵一进屋子便朝里间走去,待到得塌前,果然不见沈鱼身影。朱灵见状,匆匆把这座小院翻了一遍却仍未见人,遂又寻了王灵官一道分头去寻沈鱼。朱灵想到沈鱼牵念宋渊心切,定然会去蓬莱,便也动身前往。只朱灵到得蓬莱观,始知自己与沈鱼竟是错开了。她得了消息后又急急返还院中。此番甫踏入沈鱼厢房前院,朱灵便见沈鱼手提含光剑,腰缠白鱼佩,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晈晈,你﹑你这是去哪?”
沈鱼闻言脸色一沉,皱眉道:“师父,阿渊呢?”
朱灵听得也不知沈鱼是否识破了甚么,只得如先前那般应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他是去了送经书么?”
“你骗人!”
此时朱灵见沈鱼白着一张脸,鬓边冷汗涔涔,似是几欲晕倒。她心中一急,便问沈鱼:“你是不是身上难受?快过来,师父给你瞧瞧。”
然而沈鱼听罢,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好了,我好了……师父,徒儿适才经了那五色令旗,还进了蓬莱观,也没觉着难受。徒儿是好了,是不是?”沈鱼说着,抬眼紧紧地盯住朱灵又问道,“师父,你说,徒儿是怎么好了的?”
朱灵闻言,心中钝痛,正想要上前抱一抱沈鱼,却听得她大声喊道:“你说!你是不是让阿渊剜心炼丹了?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晈晈,你听师父的,宋渊……他没事,他还活得好好的。”
沈鱼闻言,默了默,才又问道:“那他现下在哪里?”
朱灵听得,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宋渊怕你知道了便要去寻他……他没说要去哪里。”
“你骗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沈鱼说罢这话,脸色骤变,竟如红霞升面。朱灵见状便知沈鱼是想要强行冲破被她制住的要穴。她心中大急便要上前制住她。此时却忽地听得沈鱼啊的一声大喊出来。沈鱼这喊声仿似用尽周身力气,声嘶力竭,听得人痛彻心扉。
只沈鱼喊罢,竟觉体内三股真气瞬时便要破茧而出。此时沈鱼心随意动,抽了含光出鞘,便朝朱灵脚前狠狠地劈了一剑。
此番朱灵只听得一下巨响,待回了神便见她脚下青砖已被沈鱼劈碎。
然而沈鱼使了这一剑后,便似换不过气一般喘着。只她见得朱灵要靠近,心中悲怒交加,又强自隐忍,朝她怒道:“你们都骗我!”
沈鱼说罢,也不待朱灵反应,脚下一点便朝院墙外飞去了。
第107章 一零七八字
沈鱼刚刚强行冲开了受制要穴,霎时间之觉体内三股真气如脱缰野马,难以自控。是以此番她也不理朱灵叫唤,使了轻功便扬长而去。只她走不甚远,便觉察一个人影朝她扑来。沈鱼不意间举剑一挡,复又挽了剑花向来人刺去。
只那人却是大喝一声:“住手!”,同时堪堪避开了含光剑尖。
沈鱼得悉来人是王灵官,顿然便想起是这人骗自己说宋渊去了送经书予伊王。思及此,沈鱼脸色不禁一沉。
王灵官那厢见沈鱼神色不妥,约莫猜得她已知晓宋渊之事,只他脸上仍佯作不知,问道:“沈鱼,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鱼闻得,垂了眼不看他,冷冷地道:“管你甚么事?”
王灵官知她现下正是心神激荡,故而并不着恼,只是缓了口气道:“你听我说——”
只他话才说了一半,沈鱼已是喝道:“你给我闭嘴!”她语声尚未落下,人已跃到王灵官跟前,手腕一抬,含光便斜斜地朝他顶上高冠劈去。
然而沈鱼武功原来便是出自龙门教,王灵官一眼瞧去便看通了她七成路子。是以他身子向后一仰,闪开沈鱼攻势,同时脚尖已朝她手腕踢去。沈鱼见得,忙向后退开,然而王灵官那一脚仍是踢了在含光剑上。剎那间,沈鱼只觉一波强震从剑身传来,把她震得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剑。
只王灵官见沈鱼身形不过一滞,复又握稳了剑,遂立时朝她说道:“宋渊未死!”
沈鱼听得此话,闭了闭眼,须臾方哽咽着道:“阿渊不过是凡胎肉骨……岂能剜心而不死?你﹑你是不是又要骗我来着?”
王灵官此番见得她如此情状,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遂摇头应道:“我没骗你。”他说罢,便把他们如何请示守财真君,如何得了太公符箓之事与她交代了。
沈鱼听了,知晓宋渊当真为了她剜心炼丹,霎时只觉心口如被猛兽利爪撕裂一般,痛得似要喘不过气,“八十一日……才八十一日。”
正当沈鱼喃喃自语时,却又听得朱灵的声音道:“晈晈,宋渊说过会回来寻你的。我……我同王灵官一道想法子,说不定便能求得为宋渊续命之法。”
沈鱼闻声回首,见得朱灵身影,不禁皱了眉问:“寻我?若他赶不及回来呢?若你们没找着法子呢?”她如此说着,忽地摇了摇头道:“……不成,我要去找他。”
此番朱灵听得她还是要走,急道:“晈晈,你听为师——”
“我不听,我再也不听你们的!”沈鱼如此说着,使了轻功便如风一般从王灵官身边掠过。
朱灵见状,立时便要跟上。然而这时王灵官却拉住她的手道:“别追了,沈鱼眼下心神激动。你便是追上了,她也不会听你的。”
“可是……”
“她身上不是还带着你的蛛儿吗?如此,你也用不着担心把人丢了。”
自沈鱼下山以来,但凡有要紧事,沈朱二人都是以蛛儿互通消息的。许是关心则乱,适才朱灵却是忘了这一节。如今得王灵官提点,朱灵复又想到沈鱼悲痛神色,终是点头妥协了。
沈鱼那厢撇下了朱王二人后,便提了真气一路朝山下奔去。然而下得山来,沈鱼看着天地褒广,四野无人,顿时便想:眼下只得八十多日时光……这天大地大,我该去哪里寻阿渊?
沈鱼如是想着,又暗暗催动体内真气运行——她原来先天气杂,生来便有两股真气在体内,后来与宋渊双修又添了一股。而那《悟真妙经》便有把真气融合的窍门。眼下她虽未功成,体内三道真气尚未融合。然而她道身已稳,便再也不怕自身为真气交战所伤——她默默运了一遍心法,察觉有此番进景,心中忖道:我好了……当真好了……只沈鱼转念又想到,自己性命是宋渊剜心而得,一时又觉痛不可抑。
沈鱼这般失魂落魄地走着,不一会竟是走至蓬莱镇上。蓬莱镇处在密州这种遍远之地,原是比不上西毫那等经商重地繁华。然而因隐仙之故,这镇上倒是有许多商店摊贩售卖那辟邪祁福之物。沈鱼此际自是无心于外物,遂也未及留神,只她走着走着却听得有人出声招呼。沈鱼回身一看,却见招呼他的是个老道人。
那老道人笑道:“这位女郎,贫道瞧着你印堂发黑,鸟云罩顶,你近来是不是处处碰败,过得很不如意啊?”
沈鱼闻言一怔,却并未言语。
老道人在街上讨生活,最是善于观言察色。此时见得沈鱼面色,便知自己说中了,是以又朝她招手道:“来,你我在此相会便是有缘人,待我来看看可有法子给你消灾解难。”
沈鱼虽不擅长术法,但说到相人之术也略通些皮毛。她睇那老道人两眼便知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无甚修为。
原来沈鱼想着转身便走,但不意间却问了句:“我想寻人,你会么?”
“会的会的,你可有那人的生辰八字?”老道人说着顿了顿,“……若没有的话,贫道来给你起支挂也是可以的。”
此番沈鱼听他提起“八字”却是一愣。她尚且记得宋渊说过他们三师兄弟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其中徐见山便善于八字算命。当初他只得了叶婉荞八字便已算得她命犯桃花,在刧难逃,后来叶婉萝也印证了徐见山所批的一字不差。眼下沈鱼虽无宋渊八字在手,但她知晓徐见山是给宋渊算过命的。若寻得徐见山,兴许也能算出宋渊目下所在,乃至往后如何。
沈鱼思及此,只觉骤然又有了希望。当下她也不理那老道人纠缠,盘算着往灵州去寻徐见山与赵星。
第108章 一零八灵州
此番心意已定,沈鱼便在蓬莱镇买了匹瘦马,朝灵州出发。灵州与密州相邻,沈鱼估摸着不过六﹑七日光景便能入得灵州地界。因灵州地动之故,这一路上沈鱼便遇着许多难民往密州而去。如今留在灵州的人民就靠着旁边的州府支援,好捱到朝廷赈灾队伍来到。
沈鱼骑着那瘦马穿州而过,一路无事,很快便到了灵州边陲。却说七年前沈鱼从云梦出逃,也曾游走于北地之间,这地儿偏远,州县之间人流往返素来管辖不严。然而此番灵州竟同西京等地一般设了关卡,凡入灵州均须出示路引。幸好沈鱼手上还留着早先在鬼市买的假路引,如此方能平安过境。
因沈鱼入得灵州已届暮色四合之时,是以她下了马,便四处搜寻可以入住的客店。原来沈鱼也不怕走夜路的,只她自从靠近灵州以来,便常常在半夜闻得有人啼哭之声。这声音凄然,似远还近,总是把沈鱼搅得不得安宁。如此过了几夜,沈鱼寻思,许是下山以来她总是同宋渊他们一处,纵有鬼邪也不得近身。然而眼下只有她孤身一人,许多她以前见不着﹑听不着的便都现了形。因此沈鱼甫入城镇便先去寻那下塌之处,然而这小镇旅客本就不多,沈鱼绕了半圈竟只见着一家旅店。
沈鱼进了店,店家便与她道:“眼下家中有些钱财的灵州百姓都往外跑……或是投靠亲戚,或是去密州暂居。今儿这店早已客满了。”
从前沈鱼偷偷下山时,多露宿于荒山野地,原来住不得客店于她也无大碍。然而她最近总是在夜中闻得鬼魅之声,若当真要宿于郊外,怕那鬼邪作祟更是厉害了。只她在镇上走了一圈,竟是个打尖的地方也不多见,如此来来回回却又走到原先的客店门前。此时沈鱼才走近,方才那店家竟是亲热地招呼了她进门。
“先头你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要赶路退了客房。”店家说着,又客客气气地问了沈鱼还住不住店。
沈鱼听得自是应了,尔后又托他把门外的马儿喂好。待她上了客房,安顿好后,便听得一阵扣门声响。原来扣门的是店里的伙计,来问她可要准备晚膳。
这时日里沈鱼同宋渊也可以说是跑了半个大周,既多了见识,人情世故自是有一番长进。这家小小客店,招呼得这般殷勤周到,确认出乎沈鱼意料之外。
“……你这店有甚么招牌小菜?”
伙计听罢便报了几个菜名,那些菜竟都是沈鱼爱吃的。沈鱼听了微微觉着有异,但一时未想明白,便由着那伙计给她打点去了。待伙计走了,沈鱼便把这路上种种,细细想了一遍。原来她从蓬莱镇出发以来,类似今日之事不时发生,如此想来倒似是有人暗中照应一般……思及此,沈鱼心中猛地一跳,不意间便走到窗前,眼神在四周巡梭来回。然而片刻过后,终是一无所获,沈鱼便索性把窗关了。
到得翌日一早,沈鱼匆匆结账,牵了瘦马便朝回乐县而去。昨夜沈鱼已向店家打听过,这灵州有四县,分别为回乐县﹑临河县﹑怀远县以及建安县。此番地动波及的主要是回乐及临河,而灵州赵氏便是落根在回乐县。说起灵州,沈鱼自然便问起那灵州都督赵从炎。而店家提起赵从炎则既是钦佩他为官清正又是惋惜他在地动中遇难。后来二人又说到不知为何赵从炎一直未娶,膝下并无子女,听得沈鱼心中也别有一番戚戚然。
回乐县离沈鱼所在也不甚远,沈鱼走了两﹑三日便到了。待到得回乐,沈鱼便盘算着先打听赵家所在。只她甫下了马,尚未见着人影便听得一阵打斗之声。沈鱼循声而去,只见就近处有几个青年汉子打成一团,其中两﹑三人均着了军服。
沈鱼见得一阵讶异,待凝神细听,便听得其中一个汉子骂道:“你这懦夫!赵都督尸骨未寒,你便腆着脸去当伊王的走狗!”
另一个被骂的汉子也怒道:“咱们如今吃上一顿也艰难,你要去打伊王,你去啊,别拖上其他兄弟!”
因众人七嘴八舌,吆喝声有,劝架声也有,沈鱼听得最清楚的便只得这两句。虽只有两句,但沈鱼约莫也领会得这些人都是灵州弟子兵,就因伊王之事意见不和,继而动武。提起伊王,沈鱼同灵州百姓倒是同仇敌忾。只她复又想到,伊王尚未出手,这些个弟子兵便先内哄起来,心中便有些着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