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着地,她抬起手臂将凌寒按进怀里。
都是因为她不够谨慎,太过大意。
肩上的疼痛从急烈变得悠长,凌寒在稍稍缓和的瞬间,感到穆晚将他往怀里带。
淡香贴近,发丝蹭得他脸颊和耳廓发痒。颤抖的气音在耳畔响起,“对不起……”
凌寒本来还在头疼孩子躯体的“不好用”,听到她隐忍着好似随时要哭出来的道歉,那点不悦的皱褶莫名其妙被熨平,同时又生出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迟疑小会儿,同样抬臂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原因本就不难猜,想到穆晚大约是觉得他快要“死”了,凌寒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隐涡,眼尾眉梢染了些笑,“就当是还你了”。
还她之前的“救命之恩”。尽管他并不需要。
动作有时候会快于脑子,或许这就是潜意识给出的明确提示。救下穆晚后,凌寒想明白他大约是觉得无趣了,所以希望穆晚能稍稍陪他久一点儿。
也不会太久,直到这个副本结束。
穆晚倒吸一口气,满腔愁绪和自责被他这句“就当是还你了”堆砌得更浓。
换做别的人来说这句话,大概有“刻意”的嫌疑,然而说这话的是凌寒,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的表情,是怎样矜持又混不在意。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总说一些让人猝不及防的话。要不是“无知者无畏”,就是“偶像包袱太重”。
她揪着眉,说不上来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情绪,只不自觉手上用力,将凌寒往怀里更深地拢过去。
实验室遗迹里,巨型怪兽的碎肉散落一地。血腥的背景色下,少女紧拥男孩,一个刚战胜不存在于这颗星球的庞然大物,一个感染了令人绝望的丧尸病毒。
在末世里,女性和孩子本来都是弱者,无人保护的话,很快会沦为被利用或抛弃的对象。然而在这场意想不到的对决里,偏偏“弱者”承担起了想象与期待之外的重量。
和衷军成员每天都在上演生死别离,以为自己早已麻木。
当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去世,有的人选择把心冷硬浇筑,有的人选择恣意过满每一天。这样就算遇到同伴死亡,也可以要么冷静旁观,要么不带遗憾。
幸存者们以为他们不会再因为迟早要到来的分别而触动,直到强者如那用直刀的姑娘,将瘦削却勇敢,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的男孩紧紧搂在怀里,他们才恍惚忆起,哪怕他们再想适应现实,末世终究是末世。
他们是从安宁的过去走出来的遗孤,带着对往日祥和生活的刻骨怀念。
再强大的人也保护不了同伴,别离总是很快上演。
进化的病毒、聚合的怪物、废墟一样的星球……挣扎求生的人类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林羽舟手脚发凉,想上前安慰却迈不出步伐。
老师醉心科研,家庭关系对他而言大约是负担。然而从没结过婚的老师却把在车祸中去世的亲哥和嫂嫂,唯一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并住到一起。
生活全靠中控系统和保姆机器人照顾的科研怪咖,和双亲去世的男孩在同一个屋檐下,林羽舟无法想象两人平时怎样相处。
当老师提到“终点”的时候,当老师孤注一掷,给自己注射进最后一批疫苗,把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后辈独留在末世的时候,是否想到有这么一天?是否会感到抱歉?又是否已经预见到什么?
林羽舟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
“不好!”康佟重剑朝一旁斩下,另一条细肢断开。
这会儿其他人才留意到,巨型五蛸的腕足和分化出来的细肢重新开始活动起来。
自我修复的速度这么快?!怎么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包括许信在内的和衷军队员们脸色遽变。已经被砍成肉泥还能活动,这样的怪物已经超出他们对星球上所有已知生物的认知。
许信凝目望着那一团血红色、颤颤蠕动的肉酱,沉声道:“在场所有人,迅速撤离。曹宏博,给我炸弹!”
曹宏博手脚麻利地从兜里取出定时炸弹。他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对付这种打不死的怪物,就要彻底消灭,烧到它渣都不剩为止。
抓住五蛸恢复的间隙,所有人朝逃生楼梯撤离。
张鑫豪拉上发愣的林羽舟。他已经挺废的,林羽舟却简直可以称得上呆。没办法,拷了一堆数据,全靠这个“呆”专家分析了。
“头儿要用炸弹了,赶紧走!”康佟上前去拉穆晚,目光扫过凌寒,面有不忍谨慎开口,“出去再说。”
其实他想的是,不可避免会变成丧尸的话,留在这里可能是痛苦最少的死法。可哪怕是事实,他也不能这样说。
凌寒现在是清醒的,他不能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穆晚松开怀里的凌寒,“走,我们出去。”
她拉过凌寒的手扶上自己的腰,搀着他从操作台间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