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福晋的满语说得磕磕碰碰的,担心八福晋一个人落单,还会偶尔跟她搭话两句。
八福晋就不必在那边跟好几个妯娌一起聊天,自己沉默就显得奇怪了,还不如跟十福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
曲娘看了一圈,福晋们大多生完孩子后保养得不错,有也是小毛病,没什么不妥之处。
很快就轮到八福晋了,她其实不太想让曲娘把脉,生怕这个女医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因为八福晋找大夫太多次了,每回把脉都说她身子太弱不好积聚胎气什么的。
哪怕说得隐晦,八福晋心里还是不太痛快。
但是八福晋这事是藏藏掖掖着来的,没叫人发现,就连八阿哥也不知道她在求生子汤药,只以为八福晋喝着的是温补身体的汤药罢了。
她还真担心这个女医要厉害,就会发现自己喝了不少生子秘方的汤药,嚷嚷出去就不好了。
曲娘的两指稳稳放在八福晋的手腕上,一会儿后低声问道:“八福晋之前是不是入睡有些难,最近一阵子白天睡得不少,夜里还睡得很沉?”
八福晋有点惊讶,感觉这医女确实有些能耐,心里更紧张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之前睡不好,就找了不少大夫看看,开了些温和滋补的方子喝了好几个月,睡得就越发好了。”
曲娘感觉到指腹下的脉象虚浮,就快要悬空起来,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也不知道哪个庸医开的方子,完全是虎狼之药,药量实在下得太重了一点。
可能看八福晋一直不见好,生怕丢了这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这大夫下的药量就开始逐渐加大。
然后八福晋睡得比之前好了,还觉得这个大夫得用,就没再换人,一直喝着对方开的汤药了。
曲娘压低声音道:“恐怕这醍醐酒,八福晋是不能饮用的。奴婢才疏学浅,八福晋这脉象有异,恐怕还得请太医来看看才是。”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八福晋才能听见。
八福晋眯了眯眼,心里对曲娘有些半信半疑。
然而她刚才一把脉就能看出自己以前睡不好的事来,这事除了八阿哥,再不会有人知道。
加上八福晋跟妯娌们都不怎么来往,身边人也甚少出去,曲娘一个小女医根本不可能打听到,然后跑来糊弄自己。
她只把曲娘的话记在心上,面上神色都没太大的变化,没叫其他人看出什么来。
刚才曲娘把脉都是小声跟福晋们说,既妥帖又没让其他人知晓,所以她跟八福晋低声说话,其他人也没感觉哪里不对。
曲娘告知八福晋后就能功成身退了,临走前她看了耿奕一眼,耿奕就明白曲娘已经办妥了。
妯娌们热热闹闹坐下,阿哥们在另一边也坐下了,中间隔着屏风,一道道菜如水一样送过来。
先上的是一道紫气东来,其实就是炸茄盒。
茄子切开几段,中间再切一刀,没完全切断,再塞了剁碎又腌制过的肉进去,然后先蒸再炸。
炸过后茄子外边吃着焦脆的,也能定型不会散掉,一个个跟小盒子一样好看也好吃。
接着是送来一道翠玉镶明珠,其实是一道酿黄瓜。
黄瓜中间掏空,塞上肉末、豌豆、玉米粒,隔水蒸一刻钟就好。
上面再添些葱花,浇上酱汁。一口下去有肉,又有黄瓜的清爽,丝毫不腻人。
福晋们都很喜欢这两道菜,阿哥们就是一口一个,吃着也挺痛快的。
接着开始上大菜,红烧肉、珍珠蒸鸭、香芋扣肉、响油鳝丝以及金桂飘香。
珍珠蒸鸭用的珍珠其实就是鹌鹑蛋,点缀其中,小小的犹如珍珠一样。
金桂飘香其实就是用山药切成薄片,在盘子上摆出花瓣盛开的形状,中间添上时蔬做花心,再浇上桂花酱汁,吃着甜丝丝的,满口花香。
众人吃得挺满足,耿奕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她掩饰得挺好,就身边的钮钴禄格格隐约瞧出来了。
钮钴禄格格知道耿奕刚才去找四阿哥了,肯定是有大事,这时候就没敢多问,只默默示意身后的丫鬟给耿奕布菜。
不然大家吃得热热闹闹,耿奕的动作慢一点像是发呆就有点突兀了。
耿奕回过神来,对钮钴禄格格感激得笑了笑。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阿哥们纷纷跟四阿哥道别,带着自家福晋和孩子一起回家去了。
弘时早就瞌睡得不行,宴席太热闹,他死活不肯睡,非要留下听听,李侧福晋也是无奈,等宴席一散,就跟四阿哥说了一声,带着孩子先回去休息了。
钮钴禄格格也是如此,带着睡过去的弘历回去了。
四福晋一看耿奕的神色就安慰道:“我们已经尽力提醒了,要八弟妹那边不相信,也是无可奈何。”
曲娘把脉后跟耿奕的猜测差不多,也是怀疑八福晋喝了所谓的生子偏方,反倒把自己喝坏了。
八福晋不敢找正经大夫,毕竟一般大夫压根就不会有这种偏方,只能找一些不入流的,说祖上有秘方的人。
他们不是图名就是图利,八福晋肯定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对方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八福晋的身份不一般,还是个有钱的妇人,自然逮着就不肯放手,卯着劲能多讹一点是一点。
这秘方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的,他们为了留住八福晋恐怕还擅自加大了药量,才会把八福晋的身子骨给弄成如今这个鬼样子。
中药讲究的是四平八稳的,五行相辅,哪怕对方这么乱来,只要八福晋喝几次的话就无妨。
然而八福晋太相信对方,也可能太求子心切,这喝了至少好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这就坏事了。
四阿哥也打算让人稍微盯着点,要八福晋不相信,毫无动静,他就只能隐晦跟八阿哥提一提了。
他有些恼怒八福晋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骨乱来,又不想真的看八阿哥这个弟弟一直膝下空虚。
就八福晋这样,回头还要调理许久,也不知道八阿哥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了。
八福晋回去后不动声色,也没跟八阿哥提起,只让人留意其他几个妯娌。
毕竟曲娘跟其中几个说的时间稍微长一点,肯定也是有点毛病的,不管是什么,对方要请太医,然后真的跟曲娘说的一样,那她就得请太医也看看了。
几个妯娌不管信不信,回头还是请了太医来把脉,跟曲娘说得是一模一样。
她们也没藏着掖着,对曲娘是赞不绝口。
八福晋听说后心里咯噔一跳,赶紧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
八阿哥见她去请太医,顿时有些担心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八福晋不知道从何说起,吞吞吐吐提了自己私下偷偷喝的生子秘方,曲娘把脉的时候说有些不好之类的。
八阿哥吓了一跳,对八福晋是又心疼又无奈:“你啊,怎的如此乱来。”
哪怕生气,八阿哥却更担心那个偏方是不是有问题。
等太医过来把脉后,一向不动声色的太医竟然开始皱眉,八阿哥一颗心更是提了起来。
他有心带着太医去书房说,八福晋去把人拦下了:“就在这里说吧,让我也心里有数。”
八阿哥犹豫一会,还是重新坐下。
太医摸着胡子斟酌着道:“八福晋最近可是喝了什么汤药?药方能给微臣看一看吗?”
八福晋就让丫鬟递了药方过来,太医一看就微微皱眉了:“这药方原是温和滋补的,只是药量添得太多,反倒不美。”
何止太多,都翻好几倍了。
看着那药量,太医眉心一跳,只觉得棘手:“若是微臣没看错,这药方已然让八福晋中药毒了。”
八阿哥惊得站起身:“中毒了?这如何是好?”
太医解释道:“八阿哥莫惊慌,药毒并非真的毒药,只是药量太大,身子骨无法内耗,也不能自个排出去,长久积累在体内,对身子骨不利所以叫做毒。”
是药三分毒,八福晋这喝的九分毒都有了,身体原本就弱,如今压根排不出去,积累久了,人都变得昏睡起来。
八福晋脸色惨白,喃喃道:“我还以为最近睡得好些了,是因为这药方有用的缘故。”
太医心里一言难尽,还是解释道:“八福晋这药毒不算重,暂时只会嗜睡。幸好发现得早,要是严重一些,就会出现腹胀腹痛,再严重点会昏迷不醒。”
八阿哥知道太医说话都是三分话留一分,要轻症肯定会往重里说,但是重的就会往轻里说,免得太晦气叫贵人们怪罪。
所以太医这还是往轻说了,后面的未尽之意,恐怕发现迟了,八福晋就有性命之忧了。
八福晋也是一阵后怕,咬牙切齿道:“那个庸医,竟然害我!”
八阿哥也是满脸怒容,派心腹去跟京兆尹说一声,直接去抓人,绝不能轻易放过这庸医了!
八福晋气得心口疼,八阿哥连忙搂着人安抚,却见怀里人忽然脸色一白就晕厥了过去。
八阿哥吓了一跳,太医赶紧上前把脉后道:“八福晋这是怒急攻心,加上身子虚弱,得针灸才行。”
他让学徒递上银针,转身就在八福晋的手腕上扎了两针。
等了一会,太医就拿起银针,血珠从针口流了出来。
这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黑紫色,八阿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在只几滴之后,血就变回了鲜红色。
太医这才用帕子擦掉血迹,上了药膏止血:“八阿哥莫担心,八福晋该是很快会醒来了。”
话音刚落,八福晋就已经慢慢睁开眼,只是浑身没力气不能坐起身。
她满脸茫然,脸色犹如白纸一样,八阿哥叹气,都不忍心苛责了。
毕竟八福晋如此心急,不还是想跟自己有一个孩子吗?
太医留下药方,只说用半个月后再来换药方。
这事是瞒不住的,太医回宫后就被皇帝召见,一五一十就禀报此事。
皇帝大发雷霆,只觉得八福晋不知道珍惜身体,瞒着八阿哥去喝什么生子偏方把身子骨弄坏,之前她还拦着八阿哥不去后院其他人那里,独占八阿哥一个,这是要他绝后吗?
他之前没说什么,是因为八阿哥很喜欢八福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感情也深厚,皇帝就放任着了,想着孩子不急,以后总会有的。
但是八福晋这次胡闹就不一样了,太医的意思是八福晋得调养一两年才可能恢复,却不可能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八福晋原本身子骨就有点虚弱,还恢复不回去,这子嗣必然更加艰难。
皇帝把八阿哥叫进宫里来,有意让他休妻。
八阿哥直接跪下请求道:“皇阿玛,福晋是被人糊弄了,她求子心切也是为了儿臣。”
皇帝满脸怒容道:“她这次能瞒着你喝什么生子偏方,以后会不会瞒着你再做别的什么?”
八福晋胆子实在太大,还敢瞒着八阿哥擅自做主,这才是皇帝最不能忍受的。
这次她只是瞒着人喝生子偏方,如此心里有注意,以后是不是暗地里也能替八阿哥做主了?
八阿哥依旧跪着哀求道:“皇阿玛,福晋这身子骨只要调养好就行,若是休妻,她肯定要活不下去的。”
八福晋的娘家都没人了,休妻后她能去哪里,以她的心性不可能是尼姑庵过下半辈子,而是直接了断自己的。
皇帝看着八阿哥皱眉道:“你这是坚持要留下她了?想清楚了吗?”
八阿哥毫不犹豫道:“是,儿臣想明白了。”
皇帝心里有些失望,挥挥手道:“也罢,既是你坚持,那人就暂且留下。不过她一直霸占着你的事,以后是绝不能继续了。你能等一两年,但是一两年后她真的能恢复然后怀上吗?”
之前几年八福晋都没能怀上,以后恐怕就更难了。
皇帝绝不能让八阿哥真的绝后,比起八福晋,他当然更偏心自己的儿子。
八阿哥听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以后他想继续只跟八福晋一起是不可能的,怎么都要重新踏进后院,好歹有那么一两个孩子才行,不然八福晋恐怕就不能继续留下了。
他谢恩后,浑浑噩噩回到府里,对上八福晋满含泪水的双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只得道:“放心,皇阿玛虽然生气,但是没责罚你。”
八福晋却没八阿哥那么天真,明白皇帝大发雷霆,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过的,于是就问道:“爷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心里隐约猜出来了。皇上是不是让你休妻?然后你拒绝了,又让你去后院,尽快有子嗣?”
八阿哥沉默了下来,八福晋苦笑着颓然坐下道:“几年来没消息,我也是孤注一掷,想着要是能赌赢就好。不能的话,也就是如此地步了。”
她沉默片刻后道:“我这身子骨需要休养一两年,打算在西苑住下。”
八福晋搬出了主院,去了府里最偏僻冷清的西苑住。
除了西苑由八福晋的嬷嬷自个管着,掌家权都交到了侧福晋手里,俨然是不打算再管贝勒府里的事了。
八阿哥在主院独自住了半个月后,这才开始踏足后院的。
耿奕听说这事还有些唏嘘,知道八福晋这是想豪赌一把,可惜却输得一塌糊涂。
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生子偏方,八福晋其实心里也明白,却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
她已经拖了好几年,不可能继续拖下去,要么怀上,要么就只能放手,让八阿哥踏足后院。
几个月后,张格格就传来好消息,八阿哥就没继续往后院去了。
耿奕感觉八阿哥对八福晋确实痴心一片,有了子嗣就不再去后院的。
她跟钮钴禄格格做女红的时候就提了两句,钮钴禄格格点头道:“是啊,八阿哥还只让张格格怀上。以后她要是生下小阿哥,就能过继到八福晋名下去。”
要是侧福晋怀上了,那么就不可能这样做了。
耿奕一怔,顿时开始同情起这位张格格来的。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孩子却要送给别人养吗?
她稍微留意了一下,八阿哥后院那位侧福晋还真是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
显然八阿哥是听从皇帝的话去后院,也留下了子嗣,却没打算给八福晋找不自在。
要是侧福晋有了,那么就很可能会威胁到八福晋的地位。
八阿哥为了八福晋,也是尽心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