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派人跟曲娘提起此事来,曲娘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说真的,她在这边做养发,起初还好,毕竟是个只有女客进来的地方,自己跟徒弟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能挣钱,又不怕被人骚扰,活计还轻松,每天只需要给贵夫人把脉就好了。
这些贵夫人底子都不错,大多没什么问题。
曲娘就是觉得有点遗憾多年的医术没有用武之地,如今有了,自然忙不迭答应的!
两个女徒弟都是细心谨慎的人,留在这边看着场子就足够了。
曲娘就收拾好东西跟着廖嬷嬷去雍亲王府,再次拜见四福晋,以及第一次见到四阿哥。
四阿哥只是坐在上首没开口,浑身的气势已经相当迫人。
曲娘低下头,脸都快贴到心口了,压根不敢抬头看一眼。
四福晋已经给她安排了院子住下,另外有一个丫鬟伺候着,有什么事也能帮忙跑腿。
四阿哥最后敲打道:“既福晋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让人失望。”
曲娘连忙应下,又再三保证后才出去,被凉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外边候着的丫鬟领着曲娘去后边的院子,不算小的地方,干净明亮的。
曲娘赶紧把被汗水打湿的衣服换掉,又问起丫鬟的名字。
丫鬟约莫十来岁,说话脆生生的:“娘子,奴婢叫杏雨。”
曲娘问了问,才得知杏雨的亲爹是个采药人,年初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死了。
亲娘早年难产死了,又没什么亲属,一个小姑娘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卖身为奴,幸好官牙见她年纪小还懂得辨认药材,于是打算给她寻个好人家。
正巧雍亲王府需要个会辨认药材的丫鬟给曲娘帮把手,杏雨就进来的。
曲娘就笑道:“你我也是有缘,我爹是个郎中,去年他病去了,家中除了我这个女儿就没有男丁,族里就要我再嫁,还得嫁到村里,不愿意的话就要交出我爹珍藏的药书。”
杏雨听得眼睛瞪大了,忍不住问道:“娘子后来怎么办,是没嫁人,然后把药书交出去了?”
曲娘挑眉道:“凭什么!这些药书都是我爹搜集而来的孤本,他们想平白拿去又不是为了学医术,而是变卖换钱罢了。都是我爹的心血,怎能轻易便宜了族里的人?而且我爹靠自己的本事闯出名堂来,压根就没靠族里帮忙。反倒族里经常找理由上门来让我爹看病,药钱还都不乐意给。”
她痛快地笑笑道:“所以我半夜把药书和房子都烧了,然后趁乱连夜带着两个徒弟跑到京城来。”
让自己再嫁到村里,不就是继续给族人吸血吗?
村里没了大夫,曲娘只要再嫁,他们就能借着夫家继续把自己约束在那个地方,有病有痛也不需要费钱或者跑去更远的地方看病了,何乐而不为?
曲娘又不傻,当然带着银钱和徒弟直接跑了!
族人也就窝里横,有胆子敢跑到京城来抓她回去吗?
杏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心里十分佩服,光是听着都能感觉到曲娘跑出来之前的惊心动魄,又忍不住惋惜道:“可惜了那些药书,不过娘子能离开就很好了。”
曲娘笑着摇头道:“放心,那些药书我都通通背下来了。哪怕烧了,也都还在我的脑袋里面,正一本本默写出来,绝不会浪费的。”
这些心血不该砸在那些族人的手里,却应该发扬光大,叫更多的大夫看到才是。
“当然我也有私心,想要更多愿意救死扶伤的人成为大夫,收更多的徒弟来学习这些。”
她其实也想收男徒弟,不过却没那么容易,暂时只收了两个女徒弟。
而且这两个女徒弟却是父母双亡,亲属又不愿意养的可怜孩子,曲娘就把她们两个一直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算是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杏雨听得认真,小声问道:“娘子,那奴婢也能学吗?”
曲娘惊讶道:“你也想学医?”
杏雨怯生生点头道:“是,要是奴婢当初会医术,爹爹摔下来后还能救一救的。”
她爹刚摔下来的时候还有气的,若是那时候会医术,起码能让他多活几天,又或者能让她爹不会在痛苦中去世,起码能舒服一点。
曲娘摸了摸杏雨的脑袋笑道:“好,你有这个救人的心就能学。不过你我不算师徒,只能说你跟着我,能学多少就多少。”
毕竟杏雨如今还是王府里的丫鬟,当她的徒弟就不合适。
杏雨心里也清楚,还是高高兴兴应下,伺候曲娘的时候就更尽心了。
这边的事没能瞒得住四福晋,她倒是不在意,只要曲娘能照顾好后院的耿奕和钮钴禄格格,回头让杏雨跟着曲娘也是可以的。
四福晋问廖嬷嬷道:“产房可都准备好了?稳婆和奶娘内务府什么时候送过来?”
廖嬷嬷就道:“产房已经准备妥当,两边各一个,每天都有人打扫干净,随时能用了,内务府那边说是明儿就送人来。”
四福晋点点头,耿奕和钮钴禄格格的日子比较相近,索性产房准备了两个,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之前四福晋和李侧福晋生孩子那会儿,府里也养着一个女医,年纪却是大了,医术远不如曲娘,只在接生孩子上有些经验。
生孩子毕竟是凶险之事,当时找不到更好的就把人留下了,如今既然有了曲娘,这人又有了回乡养老的意思,四福晋就给了不少盘缠放那个女医回去了。
“明儿内务府来人,嬷嬷过目后就让耿妹妹和钮钴禄妹妹亲自挑人。”
廖嬷嬷阅人无数,帮着筛选一遍后,余下还算靠谱的人再给耿奕和钮钴禄格格挑就稳妥了。
第二天内务府带着几个稳婆和奶嬷嬷过来,让她们能慢慢挑选。
上回内务府丢过脸,这次要谨慎小心得多了。
廖嬷嬷先看了一圈,稳婆统共四个人,最后留了三个。
奶娘那边一共有五个人,廖嬷嬷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留了三个。
然后丫鬟才去请了耿奕和钮钴禄格格过来,耿奕被胡嬷嬷小心扶着过来,如今她的肚子有些大了,走路看不见脚尖,却也不至于看不到路。
只是胡嬷嬷担心,非要扶着自己走,耿奕就顺着她的意了。
等到了主院,耿奕就见红光又出现了。
这次它出场还更离谱了一点,在半空中一分为二,然后两个变成四个红光,落在那些奶娘和稳婆头上。
好家伙,就剩下六个人,四个头上都有红光。
耿奕就无语了,这红光真不是乱窜的吗?
仿佛听见她心里的腹诽,红光尤为不满,在几人头顶上疯狂上下蹦跶,唯独不像之前一样直接在不好的地方蹦跶提醒耿奕。
见状,耿奕就知道这红光虽然是个哑巴,居然是个小心眼十分记仇。
她眼花缭乱了一会,红光就干脆消失不见,彻底不给提示了。
真是个小气鬼!
耿奕心想只能靠自己了,过去在廖嬷嬷准备好的椅子坐下,钮钴禄格格也来了,在她身边落座。
廖嬷嬷就先让一个稳婆上前来,耿奕细细看着对方的面色,然后道:“你伸舌头出来给我看看。”
稳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一脸茫然之后慢吞吞伸出舌头来。
旁边内务府跟来的太监急忙解释道:“侧福晋,这些人从内务府出来的时候已经让人仔细把过脉看过的。”
言下之意,这些人的身体肯定没问题,不用看了!
耿奕瞥了他一眼,红光哪怕傲娇了一点,却绝不会撒谎的,这些人肯定有问题!
“怎么,我多看两眼都不行了?”
内务府的太监顿时低下头去告罪道:“不不不,侧福晋慢慢看就是了。”
耿奕回头让胡嬷嬷去请曲娘过来,一边又问道:“你说她们出内务府之前让人看过了,给谁看的?太医吗,哪一位太医来着?”
太监的脑袋更低了:“侧福晋说笑了,这哪能惊动宫里的太医,却是太医身边的人看过的。”
耿奕一愣,廖嬷嬷就低声解释道:“侧福晋,该是太医身边的学徒看的。”
内务府这些稳婆和奶娘当然请不动太医,但太医身边的学徒却是可以的。
太监既然说得出口,那么就绝不会撒谎,没请人却说请过了,毕竟宫里那么多眼睛,查一查就能知道。
耿奕点点头,心想这些太医的学徒要么没用心看,要么就是学艺不精了。
曲娘被叫过来,耿奕就吩咐道:“麻烦你给她看看了。”
胡嬷嬷已经取了软枕来托着那个稳婆的胳膊,稳婆都紧张起来的。
曲娘听命上前把脉,然后看了对方的舌头就道:“舌苔黄,脉象轻缓,偶尔有点堵滞。”
耿奕听着心里就有数了,问这个稳婆道:“你是不是平日偶尔会觉得热,还会口渴,然而喝了很多水后却很难出来,肚子稍微有点涨?”
稳婆听着每一句都感觉心惊,哆嗦着点头:“是,奴婢只觉得是热了,喝水后出汗就没了,肚子胀只以为是吃多了。”
耿奕看了曲娘一眼道:“我瞧着她这是得了疮疖,应该是刚得的,并不严重,也不容易看出来。”
疮疖其实就是一种皮肤病,皮肤上会长疙瘩,会红肿疼痛一段时间后有脓,出来就好了,并不是什么大病。
轻的就那么一两个,严重的就可能浑身都有了。
稳婆出来之前肯定被简单检查过身体,不可能有大面积的疮疖,哪怕有也该很少,又长在不显眼的地方。
曲娘有点惊讶耿奕的医术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了,只凭着她口述和自己的观察竟然就能断症了,于是点头道:“是,正如侧福晋所言,她这是疮疖。”
耿奕身后的胡嬷嬷脸色一变,直接就上前来推开那个稳婆:“快,赶紧把人拖下去。”
闻言,耿奕有点哭笑不得道:“别担心,她这疮疖不传人。”
疮疖就跟痘痘一样,身体内有热毒才会发出来,却不会人传人的。
胡嬷嬷哪怕知道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把这稳婆直接扔出去的。
稳婆吓得脸色刷白,内务府的太监面色也难看极了。
他真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竟然都在这里栽跟头,内务府跟四阿哥后院的人八字不合吧!
太监连连告罪道:“是内务府失察,竟然没发现此人身有疮疖就带了过来,实在该死。”
胡嬷嬷咬牙切齿,都要怀疑内务府是不是故意的了,嘴上说着该死,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种人都敢送到雍亲王府来!
廖嬷嬷已经让两个高大的婆子把那个稳婆拖出了二门,被耿奕叫住道:“别把人扔出去,找个房间扒了衣服看看她的疮疖在哪里。”
耿奕扫了内务府那太监一眼,轻飘飘道:“别是内务府以为我们胡说八道,冤枉了人就不好的。”
回头内务府恶人先告状或是装可怜怎么办,她从来不给人留下把柄的机会,这一点也是跟着四阿哥学的!
廖嬷嬷点点头,就吩咐两个婆子找了个柴房把稳婆的衣服都扒了,浑身每个角落都仔细查看一遍,很快其中一个婆子就回来禀报道:“回侧福晋,那稳婆的疮疖只有一个,长在左臂的腋下,就米粒大小。”
内务府的太监冷汗连连,他真以为耿奕和这个女医的医术半斤八两的,回头他还能遮掩一下,只道这稳婆没问题,而是耿奕不喜欢之类的。
如今证据确凿,疮疖这种东西都长出来了,他难道还能抹掉吗?
太监的脑袋几乎要贴在心口,连连告罪之外实在说不出别的了。
谁知道耿奕还不放过他,抬手轻轻一指:“下一个吧,有劳曲娘继续把脉了。”
太监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不会吧,难不成其他人都有问题?
他顿时后悔随意找了个太医的学徒来把脉,怎么不找个厉害的,简直要害死人,很不能回宫掐死那个学艺不精的学徒!
这人是个乳娘,曲娘已经把脉好了,说道:“舌苔薄且发黄,脉象弦滑,也有淤堵之状。”
耿奕看着对方面如死灰的样子就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心口烦闷,嘴巴发苦,变得很容易发怒,夜里睡不好还多梦?”
每说一句,对方只有点头的份了,生怕自己也跟刚才那位一样有的是疮疖。
耿奕却回头看了曲娘一眼道:“我瞧着这人像是乳-癖。”
曲娘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乳-癖其实就是慢性良性肿块,多见于青壮年的妇人。
这乳娘的症状很轻,该是刚长没多久,稍微调理一下就好了。
耿奕斟酌着道:“吃点疏肝益气的吃食就好了,比如放了佛手果和青皮的解郁汤。”
奶娘感激着记下,就退到二门外了。
接下来的一个稳婆,曲娘已经熟门熟路把脉后道:“舌苔发白,舌下暗紫,脉象细涩。”
她看着对方的脸色尚可,不像是哪里有毛病的样子,这淤堵时有时无,十分奇怪。
曲娘正微微蹙眉,耿奕就问道:“你是不是偶尔会头疼欲裂,但是过后就什么事都没了?”
稳婆连连点头道:“是,正是如此。奴婢曾私下找药童看过,只道可能是冻着了,痊愈后就会消失。”
耿奕就接话道:“然而还是隔一段时间后忽然头疼,接着又消失了,过阵子又出现对吗?”
稳婆应道:“不错,奴婢只以为是老毛病了,反正就在半夜疼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并不耽误事。”
后边的太监都想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既然半夜发病怎么能不说,要害死他吗!
不过稳婆这个差事不错,又是给宫里或者宫外的贵夫人们接生,赏钱极多,哪里舍得放弃呢!
而且按照她所言,只半夜发病,确实一点都不耽误事的。
曲娘就问道:“你这头疼是在一个地方,还是不在一处的?”
稳婆就答道:“不在一处,偶尔前边疼,下次就换了一个地方。奴婢也疑惑了,问过药童也没能答出所以然来。”
药童还不如学徒,哪里能看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