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神明俯下身，如同注视着迷途羔羊般，对芽衣展开了双臂，充满爱怜地说道，“放弃吧横滨，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啊。”
不是……不是这样——
智上芽衣想要说话，但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要爬起来，然而四肢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动一个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无数黑色的怪物从银发神明的体内钻出，它们流水般涌向芽衣，将她包围了起来。
“来吧，回到吾的身边，和我融合一体。”
黑色顺着智上芽衣的四肢向上蔓延，覆盖住少女的皮肤，遮挡住她的口鼻。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停了，怪物的嚎叫消失了。
就好像有人将时间的流速暂缓了下来。
在记忆彻底被侵蚀覆盖以前，那些黄金般，珍贵的宝物在脑海中翻起，走马灯般在智上芽衣眼前轮替——
【“我的首席，我最好的友人，可是超级帅气的美少女！智上芽衣，如果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那就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前进！”】
【“所有人都算到了我的选择，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挣扎着活下去，芽衣。”】
不是的——
【“我那个笨蛋儿子，就拜托你了，横滨。”】
【“小小姐，AI不会死，我们等你回来。”】
……
一片模糊之中，一个赭发的背影出现在芽衣的面前。
他微微转过脸，笑容如同这座城市最绚丽的霞光，【“是我们一起赢下来，笨蛋。”】
……
不是这样的！
她不能倒下，她还不可以倒下！
在黑色彻底蔓延进少女的瞳孔时，智上芽衣猛得睁开了双眼，晦暗的鎏金色双瞳再次亮起，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你错了，他们……从来就没有丢下我。”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倒在地上，我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智上芽衣颤抖地攥紧了拳头，她不顾淌血的伤势，覆盖的黑色怪物，一点一点的，挣扎着爬了起来。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还能动……”
银发神明惊愕地看着芽衣，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
“你还……不明白吗？”
芽衣的双膝剧烈颤动，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停止，命令少女放弃。
可是如果躯体死去，大脑啊、灵魂啊，这些东西却没有停下，还在呐喊啊！
它们逼着智上芽衣重新站起来，哪怕是燃尽最后一缕灵魂，消磨最后一丝意志！
“他们，已经竭尽了所能，带着我走完了前面的九十九步，所以现在轮到我，去做我该做的事！”
“格洛丽亚！”
在银发少女的用尽力气的呼喊中，掉落在地的刀柄动了动，以残缺之姿，重新回到了智上芽衣的手中。
⚹⚹⚹⚹
如果当一切的谋划，都计算到了尽头。
但所有的不甘，依旧被神明踩在脚下，怒嚎着不愿散去。
这样的他们，还能为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女做些什么？
天幕外的横滨，已是一片枯萎灰暗。
大地残裂，树木濒死，洪水在地上蔓延，狂风与黑云在天上肆虐。
但即便如此，那广袤的、被黑云压制的天空之上，依然有一抹微弱的金色光芒在云中挣扎。
它从三万英尺的高空落下，安静的落在了武装运输机的窗户上。
纯粹，如鎏金般的金色，就像是银发少女眼中，不灭的意志。
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他们所有人，仰头安静地望着天幕中一身浴血的少女。
没有人说话，一股难言的震动笼罩着他们。
他们注视着少女，这一刻，内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如果还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
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帮助到她……
【那就祈祷吧，尝试祈祷，然后等待奇迹苏醒。】
太宰治勾起了嘴角，微笑地双手合十交叉，闭上了双眼。
已经不需要鸢眼青年提醒了，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祈祷」的真正涵意。
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与谢野晶子、中岛敦、森鸥外……
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们，在这一刻，都抬起手，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异能力者们的内心，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
“你还能做什么？凭着你一个人，凭着你手里这把破烂！”
最初的惊骇后，银发神明冷静了下来，然而大脑与情绪依旧被冲击着，祂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能站起来！为什么你还要站起来！你身后空无一人，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
一身伤痕的智上芽衣握紧了手中的断刃，“就凭，我手里的刀啊——”
“而且，谁又告诉你，现在的我，是孤身一人？”
随着智上芽衣的话音落下，耀眼的光芒在少女的手中闪现。
天幕之外，异能力从祈祷的众人身上自动脱离，「人间失格」……
【人上人不造】
【请君勿死】
【Vita Sexualis】
……
它们遵循着拥有者的意识，在天际最后一缕辉光的指印下，穿越了时间长廊，抵达至横滨的身边。
这是奇迹，跨越了六百万兆分之一的奇迹。
智上芽衣张开了手，耀眼的光芒之中，众人的意志重新汇聚成了一把太刀，他们补足了铳刃的缺口，刀光凛然，足以刺穿过去与未来。
“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不可能！”
银发神明荒诞地摇头，愤怒与怨恨在祂的眼中凝结。
祂缩紧了瞳仁，滔天的怒意驱使着无尽的黑色触手，密密麻麻，带着陨落星辰的毁灭撞向智上芽衣！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些究竟是什么！”
智上芽衣挥刀迎上。
这一刻，她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
足以夺命的伤势刚在少女的身上绽开，下一刻就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重新修复。
智上芽衣凭借着本能，在狂烈的攻击中穿梭。
巨大的白虎在她的前方开路，黑色的罗生黑兽咬死了偷袭的触手，无数奇异的力量带领着银发少女，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
两人的距离在急速缩减，凛冽的刀光，已经在眼前！
银发神明从虚空中抽出了巨大的镰刀，接下了少女的悍然斩击。
“为什么还要反抗，为什么不放弃！”
“横滨，这个糟糕的世界，这群肮脏的人类你还没看够吗！救下他们又如何，重新再来一次，难道结局就会不一样吗！横滨！告诉我，你究竟在袒护什么，你的眼睛到底在注视什么！”
“你问我在注视什么？”
智上芽衣反手格挡开对准咽喉的刀刃，旋身一道斩击，将神明躯体附着的影子人砍下。
怪物的嚎叫中，银发少女肃然开口，声音同样带着剧烈的愤怒，“真正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的是你啊，混蛋！他们迄今为止的努力，就算是被剥夺了大脑，失去了躯体，依然坚持着人类的骄傲……这些东西难道你看不到吗！”
“那有怎么样！那是人类咎由自取！是他们恶心的欲望，难堪的罪恶造成了这一切，这种丑陋的东西，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祂大吼地踢开芽衣的劈砍，再也无所谓被不断削除的影子人护甲。祂只想一件事——
将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堕落品，斩于刀下！
智上芽衣横刀，以臂力硬生生接下神明的杀招。
“什么罪恶，欲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犯了错，那就改正，如果对现实不满意，我们就一起从头再来，改变它！”
“为什么要因为恶意，就把善意也全部抹去，为什么要因为丑陋，就否定掉所有！”
银发少女怒吼着，手中的刀光化作前往雷音，清鸣着飞向神明。
“啊这个世界当然丑陋，它糟透了，就像水沟里的一坨烂泥，恶意、无知、战争、政治……可是正是因为这样，那一点点的善意才那么弥足珍贵。”
“睁开你的眼睛，高高在上的神！”
我们不否定丑陋，因为它本来就在。
我们不会放弃，因为当有一个人为恶时，就有十个人站出来，努力制止他。
世界当然不美好，但我们没必要放弃——挺起胸膛，把它改变成期望的样子！
“因为……这就是我们，这就是——人类啊！”
智上芽衣逼近神明，以雷光夺走了祂的武器，双腿缠上祂的腰间。
少女手中的铳刃高高举起，在空气中划开包饱满的弧度，来自金属的铁与血在刃上汇聚，刀锋爆发出雷鸣的怒吼——
银发神明大骇，空间的力量在祂周身亮起。
智上芽衣长刀举过头顶，整个人如拉开的弓弦绷紧到极致，她举刀，下一秒倏然斩下！
【异能力，人间失格……】
就在仿佛要贯穿天地的雷光从她的刀中迸发之时，一个很轻的，几乎完美忽略的力量轻轻贴上了神明的后背，提前破除了祂想要逃走的可能。
下一秒，雷光已至，智上芽衣的刀穿过了神明的咽喉，将祂如青蛙般死死钉在了地上。
一时间，神殿解体般惊天动地的剧烈颤抖起来，巨石落下，砸在少女的身边。
以芽衣钉着神明的刀尖为起点，剑光将两人身下的地面撕裂，露出彻底粉碎断开的地基。
银发神明仰头躺在地上，影子人的护甲从祂的身上消弭，露出祂的跳动的心脏。
“你会后悔的，横滨。”银发神明轻声说道。
像是已经感受到了不断流失的力量与生机，高傲的神明彻底平静了下来，虚弱的嗓音中透着难得善意的提醒，“人类诡计多端、虚伪善变、满口谎言，在失去了我这个敌人后，总有一天，他们会像憎恨我一样，忌惮着你，企图将你斩杀，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神明注视着银发少女，第一次承认了她作为人类的名字：“你会后悔的，芽衣……”
“不过，算了，吾会在地狱等着你，到那时，就让吾再好好嘲笑你一番吧。”
智上芽衣双手握着剑柄，她低着头，长发落在神明平和的面容上。
少女微笑起来，轻声说道：“啊，我等着你，西比尔。”
西比尔，曾经人类赋予城市意志的名字。
那是望向未来的大预言家，泽披万世的伟大之人。
他们祈求，赐予横滨永远的未来荣光。
但是……都结束了。
智上芽衣伸出手，手掌穿入神明的胸口，掏出了最后一把钥匙。
它与前三把不用，是鎏金般光辉的色泽。
钥匙在银发少女的手中闪烁，四角向周边拉扯，变成了一本书的模样。
“轰——”
高处的神台彻底坍塌，灵基光树从土砾间探出枝桠，疯狂生长。
智上芽衣感受到神台的力量疯狂涌入她的身体，少女手里的书页自动打开，静静的停在了最后一页的位置。
伴随着力量，另一个世界的真相同样在她的脑中。
“是吗？愿望啊。”
智上芽衣弯起了眼角，许愿般轻声说道，“那就，请将他们本该拥有的生活，还给他们吧。”
那些本不该死去的人，那些本该拥有未来之人。
将他们的生活，还给他们吧。
【嗡！】
世界灵基本源回应了横滨的愿望。
书页停顿了一秒，下一刻，向前疯狂倒翻，既定的文字被抹去，新的未来，在光树的延伸下重新开始。
⚹⚹⚹⚹
“哦呀，看来终于要结束了。”
某处未知的空间中，鸢眼AI自星云组成的棋盘中抬起眼。
被印刻在棋盘上的棋子们闪烁着微光，它们脱离了束缚，在自由的赞歌中消散，重新回到了属于他们原本的星空位置。
“真是期待啊，未来。”
AI太宰说着看向了对面的存在，“你说呢，「侵入者」？”
坐在棋局另一端的「童音」没有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地注视着太宰治，看着他消失不见。
天穹与图书的数据空间中
小乱步抱起沉睡的婴儿，将它带到巨大的光树之下。
正在重新发芽的光树伸展的枝桠，一片碧绿的光叶飘下，轻轻落在了小婴儿的脸上。
襁褓中的婴儿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小乱步蹲下身，将婴儿放在了盘绕的树根上：“去吧，你是我们的种子，去未来发芽。”
懵懂的婴儿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消失在了光树中。
黑发AI站起身，静静等待着。
直到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搭在了男孩肩头。
小乱步身体一颤，他转过头，都是泪水的眼睛对上一双翡翠色的双瞳。
“你……”
AI男孩剧烈颤抖起来，他想要说话，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一般，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只能用力揪着黑发女人的裙摆，不停抽噎。
黑发绿瞳的女人温柔笑着，她俯下身，将哭泣的儿子揽进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