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树于悼念石前的嘶喊,在芽衣的耳边回荡。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他们的话,能不能……”】
少年通红沉痛的双目仿若眼前。
智上芽衣轻轻吸气,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比浓厚的杀意更令人战栗的,是冰冷的处决。
芽衣一脚踏进昏暗的监牢,长靴叩地的轻响惊动了地下的守卫。
“什么人!”挥着长鞭的卫兵警觉地回头。
“你问什么人?”
银发少女低声反问,她一步步走向对方,腰间的铳刃徐徐出鞘,在空中划出金属的长鸣。
“原来——”
“你们还知道——「人」啊!”
伴随着愤怒地清呵,少女手中的长刀挥出一道酷似新月的斩击,直直劈在了对方执鞭的右手上,血液从断裂处喷涌而出,施虐者哀嚎地捂住被斩断的右臂。
“入侵者!快来人,发现入侵者!”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监牢的看守从四面八方涌出,将银发少女团团围在了中间,攻击齐发,天罗地网般袭向芽衣。
“太慢了……”
少女的呢喃同她的身影骤然一空,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下一刻,刀光如鬼魅闪现,游走于敌人之间。
胸、颈侧、动脉。
银发少女的攻速太快,往往敌方还未反应过来,就一个个接连闷哼着倒下。
血线一旦出现在致命处,鲜血就随之喷出,在空中绽放散成血雾。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单方面处决。
智上芽衣沉默地挥舞着铳刃,如同进行一场祭祀安魂的刀舞,雪白夺目的刀光,成了这处地狱唯一的光亮。
不过瞬息之间,二十名看守尽数倒下。
唯有最先被砍断手臂的那个,还怔怔地跪坐在地上,吓傻了般看着站在尸首中间的少女。
银发少女单手甩落刃上的血珠,鎏金色的瞳孔转动,视线落在唯一活着的看守上。
“咦!”
男人在芽衣冰冷的注视中猛得回过神,他肝胆俱裂地挪着仅剩的左臂与双腿,向远离少女的方向后撤,背部抵在一处铁笼上瑟瑟发抖。
“别、别杀我!我跟那些咒术师不是一伙儿的!”
“普通人……对!我也是普通人,我是被逼的!我不想,我不想的!”
断臂的男人连声求饶,对着芽衣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举动。
“普通人?”
智上芽衣面无表情的开口,话中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一个,向同胞挥鞭的普通人?”
少女的反问让求饶的男人脸色铁青。
他绝望地望着提刀靠近银发少女,就在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那个杀神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男人一惊,心中一喜。
然而还未等逢生的狂喜在他脸上弥漫开,一双干枯成黑炭的手臂突然从男人背后伸出,隔着铁笼狠狠攫住了他的喉咙。
“嗬!救、救!”
缺氧令男人脸色迅速泛起青紫,他一边掰着脖子上的手,一边颤抖地朝着芽衣祈求。
然而已经根本不需要芽衣做选择了。
一张嘴巴,又是一张嘴巴,从漆黑的铁笼中探出。
他们露出枯萎的牙龈,牙齿狠狠咬在了男人衣物外的皮肤上。
惨叫声响起。
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断其筋,饮其血。
越来越多的嘴巴从笼中伸出,撕咬着男人的血肉。
或许对于被囚禁在这里的人来说,比起折磨他们的咒术师,卑躬屈服于恶魔,狞笑着将鞭子挥向同伴的男人,更令他们仇恨。
男人挣扎地声音很快低了下去,彻底湮灭。
随之一同溃散的,还有咬着尸首的那些「焦炭嘴巴」,像是耗干了最后的气力,他们也倒在笼中,如烧焦的黑纸,轻轻一磕,便碎成了灰。
“呃……”芽衣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铳刃,一种难以言述的情绪,波涛一样在她的心中疯狂呐喊,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我来晚了。
你们还活着吗?
你们……
银发少女不断深呼吸,她将刀收回鞘,想要去查看笼中的幸存者。
这时候,一只干枯的黑手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铁笼中伸出,死死抓住了少女的脚踝。
“啊!”智上芽衣惊喜地低下头,想要将牢笼斩开,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那个焦炭的头颅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
少女静默了两秒,放弃了接下里的动作。
她蹲下身,毫不避讳地望着铁笼中的漆黑干瘦的人形,“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人形已经看不出五官,也发不出声音,或许再挣动一下,也会碎成渣屑。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艰难地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前方的一个铁笼,嘴巴的位置发出「哈——哈」的干涸空气声。
“那里?难道说!”
智上芽衣愣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
干枯的黑手松开了芽衣的脚踝,跌落在地碎成了灰烬。
芽衣大步冲向人形所指的牢笼,一刀劈开了缠绕的锁链。
铁笼打开的一瞬间,无尽的黑色灰烬四散开来,漂浮在芽衣的身边,无声的指引般,将少女领至层层叠叠的黑色尸山前。
银发少女卷起衣袖,她蹲下身,任由外套下摆染上污渍,干净的脸颊蹭上暗色的灰黑。
她将手伸入那座尸山,搬开层层的保护之后,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女孩不过五六岁,她的半边身体已经生出了咒胎。
像是感应到了不该存在的温热温度,小女孩挣扎地睁开眼皮,只剩下漆黑的眼眶对上芽衣鎏金如阳光的双瞳。
“好、好亮……”
小女孩的双唇翕动,声音微弱如濒死的虫鸣,“您、您来救我了吗,神明大人。”
“妈妈、阿姨她们,跟我说,您一定会来的……”
“可是,您来的好慢啊。”
芽衣:“抱歉。”
不知道是否是祈求得到了回应,小女孩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生机的微光,她扬起嘴角,还未被寄生的半边脸颊跟着露出灿烂的笑意,“没关系啦,原谅你了。”
“神明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智上芽衣:“你说。”
“我……”女孩抬起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是恶魔吗?”
我们,是恶魔种吗?是不该存在的吗?
女孩怯弱的问话让芽衣猛得睁大了双眼。
那股悲切而愤怒的情感再次涌了出来,智上芽衣强行压下心中的冲击,慢慢的抬起嘴角,对濒死的女孩露出温和的笑容。
“不是的……”
芽衣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轻声而坚定的说道:“你们,是人类。”
“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的人类。”
“你们应该在欢笑里出生,在双亲的照顾下长大,偶尔会因为学校里小烦恼和朋友吵架,不过没有关系,等到第二天太阳、太阳再升起的时候——”
“又可以快乐的去玩,看好看的电影,吃游乐园里的爆米花。”
“真好啊……”
女孩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笑容,在芽衣的声音中,她仿佛真的看见了,自己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和家人拉着手,快乐得站在太阳底下欢笑。
“真好啊……”
她一遍一遍低喃着,在芽衣构建的美梦中,闭上了眼睛。
……
一生虔诚的纳撒尼尔•霍桑曾执笔写过,“人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坟墓和一个地狱。”
但如果你勇敢地直视它,不轻视它、也不忽略它,终有一天,它会成为你心中洒满阳光的花园。
⚹⚹⚹⚹
“喵……”
一只温热的猫爪按上了芽衣的脸颊。
是中原中也。
智上芽衣抬手,借着握住大猫爪子的动作,蹭掉眼角的湿意:“十分钟到了吗?”
“喵嗷。”时间刚好。
中原中也回答道。
其实十分钟的时间早就过了。
赭色大猫在完成审讯后,迟迟不见芽衣的身影,担心之下,就顺着少女佩戴着山椿脖环的感应,一路找了过来。
中原中也并不认为区区几个垃圾,能拖住少女这么久。
不是重力使先生自夸,芽衣的体术,几乎是他手把手指导起来的,仅凭单纯战斗,那群章法粗糙的咒术师可不是她的对手。
直到他看到地下监牢中的惨状。
赭色大猫瞥了眼铁笼,与其中甚至不能说是人形的尸体,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副样子,那个笨蛋肯定会哭出来吧。
果然,等重力使先生一走进监牢深处,就看到某个银发少女要哭不哭地抱着个小女孩,在那给人家说美梦故事。
真是个心软到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耐心的等到少女怀中的女孩,彻底失去气息,中原中也才走到芽衣的身边,上爪按了按少女的脸。
“喵……”问出来了,狱门缰被他们藏在了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
东京咒术高专,战争爆发以后,尚未倒戈的咒术师们最后的阵地,也是五条悟曾经就读的地方。
将狱门缰藏在那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应景的。
“哟西!”
智上芽衣放开中也的爪子,两手在脸上重重一拍,打起精神说道,“走吧中也,是时候去叫醒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大人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
深夜时分,一场大火自地下监牢爆发。
火光冲天而起,几乎照亮了五条宅邸上方的半片夜空。
滚滚的黑烟迅速在结界中弥漫,相伴而行的,还有这个大家族引以为豪、沾沾喜喜地圈养咒灵的暴•乱。
被束缚在牢狱中的咒灵随着黑烟涌出,咆哮地冲向酣睡的咒术师。
惨叫声四起。
培育恶魔之人,终有一天,会被恶魔反噬。
至于御三家之一的五条,能否抵御住这次大规模的咒灵反噬,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趁着五条家族,乃至于禅院与加茂两个世家一同被惊动,焦头烂额之时,成功放火烧山的智上芽衣与中原中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东京高专。
“知道具体的位置吗?”芽衣问道。
中原中也:“喵。”就在五条悟曾经就读的班级里。
芽衣:“……”
再说一次,这群咒术师是不是太有仪式感了点。
赭色大猫瞥了眼芽衣无语凝噎的表情,猫瞳中略过一丝笑意。
“喵……”不是那群咒术师有仪式感,而是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无法将封印了五条悟的狱门缰带出高专。】
中原中也对芽衣说起拷问到的情报。
一切就如同其他普通咒术师知晓的,一开始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族还想尽办法,解开狱门缰的封印,但是很快,形式逆转了。
中原中也:“五条悟作为觉醒了六眼的最强术师,在咒术界并没有设想中的那么高人气,想要除掉他的人,比比皆是,首当其冲的,就是以禅院与加茂为首的御三家。”
“为什么?”芽衣疑惑地问道。
少女不太明白咒术界的想法。
一般来说,难道不是己方战力越强,越有优势吗?
“喵……”因为咒术界,本身就不是一块铁板。
先不说各有算盘的禅院与加茂,就连五条家族,内部也有不小的异议。
身为PortMafia干部的重力使先生,早已对这类情况屡见不鲜。
【五条家的人,希望五条悟能乖乖的当一个听话的兵器,让五条家站在咒术界的顶点,而禅院与加茂,则一直视五条悟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掉他,以免受到威胁。】
只是可惜,五条悟的实力太强了,他们无能为力。
而狱门缰的出现,则给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五条悟连带着高专,被视为惨案的主谋是咒术界上层有意的结果,他们想要让五条悟彻底消失。】
中原中也的话让芽衣的脚底一滑,差点滑倒。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大猫,又确认一遍:“在那种大危机下?咒术界和人类社会可能全灭的情况下?”
“喵嗷。”对。
赭色大猫想起拷问时,五条家的老头义正言辞的论断,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因为咒术界相信一个理论,五条悟的出现,打破了咒灵与咒术师间的平衡,因为六眼的诞生,使咒术师的上线拔高,间接让咒灵的数量增多。】
【只有封印了五条悟,咒术界才会恢复平衡,也能削弱咒灵的力量。】
更不用说到了后来,战争尘埃落定后,胜利的咒术师发现自己的力量出了问题,必须要靠咒灵维持基本的咒力循环。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作为最强的五条悟,自然更不可能被释放。
一是不想被抢夺资源,二是还怕五条悟暴走,将好不容易安稳的局势带向他们无法掌控的方向。
“呃……”智上芽衣,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又似乎逻辑自洽的理论?
她不理解,并且大受震撼。
说话间,一人一猫已经抵达了目标教室门口。
一个外形酷似魔方的四方体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它的四周布满了森严复杂的结界,一层套钳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