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编外人员郁衣葵就准时准点的到达开封府了。
她为了方便,换上了男装打扮。
她本身并不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面部的线条也并不似寻常小娘子一般柔和,反倒是带着一些流畅的骨骼感。
她一席黑衣,将头发高高束起,那苍白的皮肤就与漆黑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而她那双冷淡而平静的双眼,更让她周身增加了一些生人勿进的气场。
这模样,还真是很像个初出茅庐的冷淡少年。
公孙策抚着自己的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有人来报,汴河上飘来一具女尸,衙役们已经将尸首捞起,正放在原地,等待勘验。
公孙策有意试试郁衣葵身手,便道:“郁小郎君,可随展护卫走一趟?”
郁衣葵当然求之不得。
而且,验尸什么的,她当然也没问题啦。
第17章 02
——
郁衣葵和展昭并仵作等人赶到现场时,尸体已经被衙役们打捞起来放在岸边了,周围围观的人也被衙役们赶远,只能远远地看着。
郁衣葵看了一眼尸体。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姑娘,她浑身湿淋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亡的灰败之色,她的眼睛睁的很大,空荡荡地望着天空,好像在说,我不甘心……我死的不甘心。
初秋的天气,她身上却穿着厚厚的衣裳,衣服被水浸泡过之后,冰冷又沉重。只从外表来看的话,现在并没有发现什么伤痕。
开封府的仵作有好几个,今天来的是个姓李的仵作,四十多岁,一直籍籍无名。
他见这女尸,轻车熟路地上前检查女尸口鼻腔,见口鼻腔内有气泡,便立刻过来回禀展昭:“展大人,此女乃是溺死。”
郁衣葵皱了皱眉,冷冰冰地说:“你再仔细看看。”
郁衣葵初来乍到,开封府内绝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她,这李仵作自然也不例外。
他正和上司汇报工作,这黑衣少年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明摆着是找他的茬啊!
李仵作在开封府工作了好多年,一直都没得到各位大人的青睐,今日好不容易能在展大人面前表现一番,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给下了面子,他哪里能忍!
李仵作当场发作:“哪来的臭小子,懂个屁!”
因着大伙儿匆匆赶来,在路上并没人说话。因此这李仵作并不知道展昭和郁衣葵关系挺好,他要是知道,态度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郁衣葵双手抱胸,冷冰冰地盯着李仵作,直把李仵作盯得心里发毛。
不过他还是梗着脖子叫道:“验尸的事情外行人凑什么热闹!一边呆着去!”
郁衣葵:“你要是没能力,就赶紧麻溜地滚出开封府别干了。”
李仵作一听这话,怒火中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编排我老李!展大人……你看这人,怎么对仵作指手画脚的,实在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这还是顾虑到展昭在场,要不然,李仵作肯定直接往下三路骂了。
展昭皱眉,正要说话,郁衣葵却先开口:“女尸口鼻内有气泡,便认定她是溺死。可是她双手干净,指甲内无泥沙水草残留,这汴河又不是干净得连泥都没有。怎么,你溺水的时候不挣扎光喝水?”
郁衣葵的人缘一向不好,因为她懒得对这种耽误时间的庸人留情面,自然会被这些人畏惧、远离、编排。
果然,这一番全是干货又夹抢带刺的话说出来之后,李仵作的脸就慢慢涨红起来,显然是又气又急,在上司面前说这话……在他的上司面前说这话……
李仵作气急败坏:“我们仵作行代代都是这么验尸的!口鼻内有气泡那就是溺死!那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郁衣葵没理他,走过去蹲下身去摸女尸的关节,又捏了捏女尸的衣裳,摸了摸女尸的头顶。
她一边检查,一边没什么情绪地说:“从尸僵的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无骨擦音,颅骨不存在骨折,从现有情况来看没看到明显外伤。但是衣服很奇怪,衣服的厚度和现在的天气不符,而且比起姑娘的身材,显然偏大。”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是在一场接着一场延绵的秋雨之中才慢慢变冷的,现在才刚刚进入秋季,天气还比较炎热,行人们都穿的是薄衫。可是这具女尸身上穿的却是冬天的袄子,这显然不合常理。
李仵作本来有心让她在展大人面前出丑,没想到她却说得头头是道,一下子让李仵作下不来台了,他还想着继续挑刺,展昭却忽然瞟了他一眼。
展昭本是个温和之人,这一眼之中却显出了几分严厉之感来,李仵作被吓了一跳,立刻就不敢造次了,只弱弱地分辩道:“展……展大人,这小郎君说的是有道理,但是口鼻有气泡的确是溺死……您、您问王仵作、钱仵作,那都是这个结果啊!”
展昭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李仵作,验尸乃是断案的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不该只看一眼便草率下结论。来人,将此尸首先运回府内,待进一步细查。”
两个衙役应声而来,给女尸面上蒙上白布,用小板车推走。
展昭没有再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李仵作,对郁衣葵说:“郁……郁兄,先回府吧。”
郁衣葵点头,十分熟稔地道:“恩,好,不过我一早上还没吃东西,我要去顺便买点东西再走。”
展昭十分自然地道:“好,正好我也未用早食,可与郁兄同去买些小吃。”
身后的小衙役忽然「咦」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被一旁年纪稍长一点的衙役一个肘击击中腹部。顿时抱着肚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年纪稍长的衙役面无表情的朝展昭道:“既如此,属下与诸位兄弟一同先回。”
展昭嗯了一声,道:“展某与郁郎君稍后便跟上。”说着,便与郁衣葵一同朝街边的小店去了。
小衙役捂着肚子:“展大人明明早上吃过了啊!还吃了两个饼呢,怎么还去吃东西……哎呦孙哥,你打我干嘛!”
年纪稍长的衙役:“我看我还是打轻了,展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多余拆他台干什么!”
两个人一边说闲话一边回开封府,全然没有注意到,远处延绵的屋顶之上,立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刀客,他面色冰冷,盯着刚刚发现了尸体的汴河看了许久。
第18章 03
——
这白衣刀客傲然立于屋顶之上,双手抱胸,怀中抱着一柄漆黑的雁翎刀。
他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一双桃花眼之中却没什么旎绮慵然,而是浮现出一丝冰冷的怒意。
此人少年华美、器宇不凡、容貌极其英俊,只是周身那种孤傲、冰冷、莫测的气质却让他整个人显得阴晴不定,难以接近。
展昭与郁衣葵走近那排房屋之后,屋顶上的白衣刀客忽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打算走,却听展昭忽的说了一句:“白兄,许久不见。”
没错,这白衣刀客正是名震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乃是江湖义士「五鼠」之中最小的一个。
展昭被皇帝赵祯封为「御猫」,意在「除尽天下鼠辈」。这一句话却惹恼了心高气傲的白玉堂,提着他的宝刀就来汴京,欲在与展昭分个高下出来。
此事最后和平收场,展昭与白玉堂不打不相识,这白玉堂认可展昭的为人,却仍然不认可他投身公门的做法,故而见到展昭之后,也没什么好脸色。
白玉堂冷哼一声,从屋顶上掠下,稳当当地站在了展昭面前。
展昭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轻轻一笑,道:“白兄这次前来汴京,可是有什么事?”
白玉堂朝汴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五爷自是为他而来。”
展昭皱眉:“他?”
白玉堂皱了皱眉,不耐地啧了一声,这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这并不是第一个死的姑娘。白玉堂前些日子在松江府浪迹,却发现松江府几个月内连着死了三个女孩子,都是容貌娇美的年轻女子,被发现时身上都穿着大棉袄子,也都是浮在河上被发现的。
松江府乃是五鼠的大本营陷空岛所在的地界,在这里连死了三个女子,白玉堂当然是要管上一管,他潜入官府义庄的房梁之上,看仵作验尸。
脱去棉袄之后,这些女子冰冷的身体之上都很很多用匕首刺出的伤口,看这些伤口的形状,下手之人一定会武,是个使匕首的老手。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伤口全都避开了一刀致命的要害。
白玉堂就开始调查此事,但那凶手就此在松江府销声匿迹了。
后来有一天,白玉堂在江湖上的好友忽然捎给他一个消息,说是在嘉兴府又发现了被害的几名女子,这些女子也同样是容貌娇美,身上一堆被匕首刺出的伤口。
后来,凶手又陆续在湖州府、常州府行凶,白玉堂一路追上,最后追来了汴京。果然此人又继续行凶,残杀无辜的少女。
如此高度相似的细节,各府县只要一对,便知道这是一起大案要案,要上报京城的。
然而各府县内发生了恶性杀人案件,第一反应都是往下压,内部解决。所以,开封府直到今日凶手在汴京行凶,才方才得知此案。
展昭听完之后,深深地皱起了眉。
不过,对于白玉堂这般配合的态度,他还是很感激的,于是他一拱手,对白玉堂道:“多谢白兄。”
白玉堂仍双手抱刀,丝毫不想同展昭客套,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讥诮的笑容,道:“展昭,知道五爷为什么要告诉你么?”
他的神色之间,浮起了不加掩饰的战意,展昭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什么打算了。
他无奈抿唇,道:“此事开封府既已接管,必当将这杀手缉拿归案,白兄尽可放心。”
白玉堂讥诮地道:“五爷为这狗东西从松江府跑到汴京来,你说放我就得放,展昭,你这御猫,好大的官威啊。”
他面容如此俊美,说起话来却夹枪带棍的,被他这么针对,也估计只有好脾气的展昭能面不改色了。
展昭叹道:“展某自管不了白大侠,白大侠尽可自便。”
白玉堂:“好,展昭,上次没能斗出输赢来,这次就看看咱们谁先抓到这杀人的狗货!”
说完这话,他是头也不回,像一阵风似得走了。
展昭:“……”
展昭偏头,对一旁若有所思的郁衣葵道:“这是白玉堂,他话说得虽狠,人却不错,是个侠士。”
郁衣葵根本不关心白玉堂是谁,只随意地嗯了一声,从摊主那里结果两个胡饼,这胡饼揉面时加了盐,外头又撒了白芝麻,刚出炉子里出来,酥酥脆脆,用油纸那么一包,滚烫的芝麻香便带着面香四溢出来。
她一接过来,便被烫了一下,刚嘶了一声,展昭就非常及时的伸出手接过了那滚烫的胡饼。
展昭微微一笑,道:“这饼刚出锅,实在烫得很,展某先拿一会儿,待稍微凉一些再还你。”
他用修长的手指握着滚烫的胡饼,倒是好像没有丝毫痛觉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微笑地看着郁衣葵。
郁衣葵犹在思考之中,随口就道:“好啊。”
二人就准备回开封府了,半晌,郁衣葵忽然开口:“这具女尸我来验可以么?”
展昭道:“问过公孙先生就行。”
郁衣葵嗯了一声,又斜眼一撇展昭,开口道:“我以为你会追问我为什么通晓验尸。”
展昭脚步微顿,忍不住侧头看她一眼。
男装女子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几分冷漠。
到现在为止,展昭已跟她认识了三四个月。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是也不短。
她依靠缜密的逻辑在开封府的大堂之上推翻了毒妇许氏的诬告,后又用巧计抓住了那郑秀才与莲花娘子……
现如今,她又在验尸一事上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真的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么?
要说展昭不奇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他非常清楚,郁衣葵虽然性格古怪,心肠却是一等一的好,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出自于一颗正义之心。
展昭道:“如果展某发问,你会告诉展某为何么?”
郁衣葵狡黠一笑:“我会告诉你我家里藏书很多,以前看过与仵作行相关的书籍。”
展昭抿唇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孙先生既然请郁姑娘入府,那便不会疑你,郁姑娘想要验尸,直接同公孙先生说了就是。”
郁衣葵嗯哼了一声,道:“好。”
二人回府之后,府内的画师已经把女尸的样貌画了下来,沿街张贴认领公告,以此来确定死者身份。
郁衣葵不喜欢玩虚的,直奔书房找公孙策说事情。
公孙策听说她想亲自验尸之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摸着自己的胡子说:“恩……其实今日钱仵作和王仵作都恰好告病了,那李仵作水平实在一般,我正愁找谁帮忙呢……你既然愿意去,那就你去吧。”
郁衣葵得了应允之后,就径直去了停尸房,展昭对此案也甚为关心,就一直在门外等她。
半个时辰之后,郁衣葵从里面出来了。
展昭:“可有什么发现?”
郁衣葵:“和白玉堂说的一致,身上有很多匕首刺出的伤口,并不刺中要害,伤口处有血痕,可以确定是生前所刺而不是死后补刺。
另外,胸口有淤青,形状比较像脚印,结合口鼻内有气泡、双手却很干净这一点来看的话,凶手应该是在这女子失血过多但是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把她用脚压在水底窒息而死。”
因为那个时候这受害女子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了。所以她被压在水里的时候,也没有力气挣扎。所以她的手指甲缝里才那么干净。
展昭听完之后,眉头便死死皱了起来:“这凶手……心性着实残忍。”
明明擅长用匕首,却故意不刺中要害,反而像猫戏耍小鸟一般慢慢折磨,最后还要把奄奄一息的受害人压在水下溺死……这……这根本就是以杀人为乐之人干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