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东安侯,他向圣上要求旁听,圣上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端木春草包一个,活着死了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此事涉及东安侯府与大理寺卿,还需得谨慎对待。
于是圣上又派了朝中素来稳妥中正的王丞相并大将军狄青前往旁听。
如此这般,是非曲直,就能好好说道说道了。
折腾了许久,这堂是终于能开了。包拯坐在上首,身后摆着桌椅,分别坐着王丞相、大将军狄青与东安侯三人。
这年头,文贵而武贱,叫这狄青来听他宝贝儿子受审,这在东安侯心里,又是一笔奇耻大辱,记在了开封府的头上。
而堂下,则是端木春、郑之琼夫妇两个。
端木春脚踝骨断裂,坐在轮椅上,郑之琼立于他身侧,二人如今还未定罪,身份又是高贵,自是不用跪的。
看见满面阴寒的老父亲,端木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看周边两侧手持杀威棒的健壮衙役,端木春一边安慰自己包拯不可能有胆子打他,一边却又怕得瑟瑟发抖起来。
包拯一拍惊堂木,两侧衙役齐声喊道「威——武」,整个厅堂之内,霎时就满是威严之气。
端木春做贼心虚,脸上已忍不住浮出冷汗来,郑之琼却比他坚强一些,面对如此情形,她面不改色,凌然站在堂上,同刚刚那个跪在婆婆脚下恸哭的女人似已不是一个人。
包公惯例问二人姓名,又问二人知不知道为何上堂。而这二人,也正如所有负隅顽抗的犯人一样,一问三不知,又因为包拯不能随便用刑,言语之中,挑衅十足。
包公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端木春!你派人去东明巷郁府,劫走郁府小姐,可有此事!”
端木春当然打死不认。
包公令郁衣葵上堂。
她换了一身女装,慢慢走上堂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端木春,对郑之琼,她倒是一眼没看。
端木春呼吸一窒,立刻道:“我没见过此女!”
包公道:“郁家姑娘,你可见过此人?”
郁衣葵:“东安侯府二公子命人将我从我家中劫走,我自然认得他。”
包公又道:“端木春,你可承认此事?”
端木春当立否认:“这小娘子随口胡说,包公也信?”
郁衣葵嘴角带笑,道:“我有证据。”
说着,她摊开了手,手心里放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端木春一见,登时慌了。
他被拽去玉佩之时,正被郁衣葵踩了一脚,脚踝骨断裂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根本没注意到玉佩被拽走了。至于后来,兵荒马乱,他更是没顾得上。
直到刚刚来开封府之前他换衣裳,这才发现玉佩不见了。那时他心里便打鼓,只是仍心存侥幸,直到此时此刻被郁衣葵当场拿出,端木春心跳如擂鼓,连嘴里都泛着苦。
这端木春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被他爹暴揍了,此时此刻,就连他爹都浑身冷汗,只凭端木春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他口干舌燥,手心发黏,慌张地失口否认:“不!不是我,这不是我的!”
郁衣葵并不理他,只对包公道:“包大人,这玉佩上还写着一个春字。据说此玉佩乃是大相国寺的方丈所赠给东安侯二公子的,是与不是,可请圆惠大师作证,一看便知。”
东安侯简直气得都要吐血!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卵东西!怎么这么蠢!做坏事也不知道把自己的东西看好,能叫人家正正好夺了去!
现又否认!否认有用么!这玉佩有名得全汴京都知道,你这一否认,正好坐实了自己心虚!
蠢货!白养了这么大!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还不如生下来就溺死算了,省得长大给侯府丢脸!
而那王丞相与大将军狄青,则皆是没什么表情,只等着包公继续审问。
东安侯的嘴巴里,也忍不住发起苦来。
果不其然,听到郁衣葵说要找圆惠大师来作证,端木春立刻改口:“不!不不不,刚刚我看错了,此物的确是我的。只不过前几日上街的时候,玉佩被一武功高强的贼人给拽了去,这玉佩贵重,我怕我爹怪罪下来,这才装作无事发生!”
他又倒打一耙:“那贼人身形,和这位郁小姐倒是相的很!又听说开封府和这郁小姐走得很近,这郁小姐竟是日日到开封府来,这劫走玉佩与今日强要本公子上堂之事联系起来……包大人,你们意欲何为啊!”
包公若是能被这等色厉内茬的话给吓住,那就也不是包公了,只见他面色如常,问道:“玉佩在街上被拽走?请问端木公子,是哪一天、哪条街、那个场所之内?周围人有多少?是否有人看见,公子又是否派人去追了呢?派了几人?姓甚名谁?可否过堂一问?”
被夺命连环十八问的端木春:“……”
爹啊!救命!
东安侯咳嗽一声,道:“小子天资有限,平日里读书写字且记不住,包公问小子这般事情,他怕是早就不记得了。”
包公抚着胡须:“这玉佩乃是侯爷亲自为公子求得,在公子身上佩戴了十多年,这般珍贵的玉佩被歹人拽走,公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就连哪一日丢的都不晓得了?”
端木春:“……”
端木春只得叫喊道:“我记错了,不是在街上……是、是在府中!昨夜这女贼武功高强,拽了本公子的玉佩就跑,府中府兵敌不过她,才叫她跑出来的!本公子这脚踝也是她伤的!没想到她竟和你们开封府联合起来,陷害本公子,是也不是!”
在端木春看来,这话半真半假,最妙不过,就连东安侯,也觉得这说辞已是此时此刻最好的说辞了,保不齐还能把开封府倒打一耙。
包公却很淡定,道:“这郁姑娘乃是开封府下师爷公孙策公孙先生的徒弟,的确与开封府有关,公孙先生,你这徒弟,可会武功?”
公孙先生抚摸着胡须,慢慢下到堂上,慢慢道:“端木公子,郁姑娘的确是我的徒弟,只是她学得乃是破案之术,并非以武艺见长啊。”
他一脸疑惑,又道:“我这徒弟可是只会打王八拳啊!贵府府兵三百,个个甲胄长刀,身高八尺,竟连王八拳都抡不过么?”
端木春:“……”
东安侯:“……”
郁衣葵:谁说我只会王八拳!
若是论起阴阳怪气,那还是得看公孙先生。
第34章 19
——
一说起郁衣葵的武艺,端木春那可真是有一肚子的委屈。
他被郁衣葵三下两下制住,又见了她一脚踹断床的大力,脚踝又被她踩断,府内府兵三百,都没能逮住她。
这可不是武功盖世!这能叫王八拳!
端木春认定公孙策说谎,几乎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了,指着自己的腿悲愤道:“公孙策!你休得胡说八道!这女贼入我侯府如无人之地,府内三百府兵都抓不住她!拽我一块玉佩有何难的?
她一脚踹断了我那花梨木床!我这腿脚……我这腿脚也是你这好徒弟的手笔,开封府竟这样颠倒黑白,那这女金刚说成是鹌鹑!”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都硬气了几分。
正在这时,大将军狄青忽然开口道:“能在东安侯府如入无人之境,必定轻功极好,然则这位姑娘的脚步声听起来,只是身体康健,至于轻功的底子,是一点没有的。”
狄青武艺出众,在数次战役之中都是最夺目的那一个,故而很受皇帝信任,他是军人,脸上刺了青,声音低沉有力,好似他说出口的话有千钧之重一般。
在文官比武官高贵的年代,狄青自然受文官的排挤,平日里为人也十分低调,不喜欢掺和朝堂之上的争斗。
所以东安侯从未把大将军狄青放在眼里,谁知道他竟是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半点不客气的把他的儿子往地狱里拽!
东安侯语气冰冷:“狄将军就这么肯定此女不会轻功?”
狄青淡淡地扫了一眼东安侯,道:“青略通武艺,若东安侯认为她会武,还请赐教。”
东安侯一时语塞。
狄青是谁?那可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博出来的人,东安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个人会不会武功,他怎么晓得?狄青半分面子也不给,叫他实在气急败坏。
东安侯只得道:“她自言被掳进侯府,假若她真不会武功,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分明是说谎!”
包公便象征性地问:“郁家姑娘,你是怎么从东安侯府出来的?”
郁衣葵便把自己如何用锯刀锯断床榻的床腿、又如何恐吓东安侯二公子,又是如何瞒天过海,躲在棺材里就这么被抬出的东安侯府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遍,直把端木春与东安侯听的目瞪口呆。
她甚至还当场表演了一出画地图的戏,把东安侯府的地形画了个清清楚楚,连那花园假山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确被掳进侯府的。
这一番操作下来,端木春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这女人这般聪明,当初何必招惹她!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而且即使他不招惹郁衣葵,开封府也不见得就查不到东安侯府的头上。
而东安侯听完,厉声喝道:“拽了个玉佩而已,谁知道是在哪里拽的!只一人证词,实在不足为信!此人与开封府还有首尾,包大人,你断案,不会如此草率吧!”
图穷匕见之际,他已连表面上的体面都顾不得了。
而包公自不是图穷匕见的——他从来都是逼得别人图穷匕见。
包公自然回答:“非也非也,寻常案件,一人证一物证也算不得充分,此案事关重大,自然不能草率。来人,传昨夜抬棺材的那两个东安侯府的府兵!”
东安侯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而端木春,早被开封府一套连招打的,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府兵还穿着东安侯府的衣裳,腰上挂的是东安侯府的长刀,被铁链子锁着,垂头丧气地跪下,东安侯一看不好,立刻喝道:“什么人!敢冒充我东安侯府的府兵!不怕连累家眷一同受苦么!”
这不讲理的威胁之语,简直连眼观鼻鼻观心的王丞相都看不下去,他抚摸着胡须,叹道:“侯爷太着急了。”
东安侯讪讪坐下,心里却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也算开封府运气好,这两个府兵,竟都是孤儿出生,而且年纪轻轻,在队伍里老受欺负。
所以才会被派去干这抬棺材埋人的晦气差事。别说亲眷,就是杀九族,东安侯府上天入地,只怕也找不到一个可杀之人。
这二人一听老侯爷威胁,就知道他们被侯爷记恨上了,年轻人多莽撞,脑子里不过事情,又在堂上被威严的大堂所吓住,立刻把事情倒豆子一样的都说出来了。
不单是郁衣葵的事情,还有那棺材里原来那具女尸的事情。
这女尸当然也是被挨天杀的端木春给掳来的,来了之后,没几天端木春就玩腻了,为了这女子,端木春冷落了郑之琼好几日,故而端木春把这女子一脚踹开之后,女子就落入了郑之琼手里,被百般折磨,活活打死扔出去了事。
他们还说出了女子的姓名和家世,包公立刻命人去找女子的父母认人,女子的脸被毁得血肉模糊,可是当亲娘的怎能不认得?女子的娘一见了女儿惨不忍睹的尸首,就痛苦的嚎啕大哭起来。
端木春的恶行被当场叫破,早怕得差点从轮椅上跌下来,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辩白一番了。
可是包公又怎么会放过他?今日若不铡了端木春与郑之琼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心中实在难安,故趁热打铁,又叫展昭带侯府救出的婢女上堂指认。
这些婢女之中,不乏有家境殷实的好人家的女儿,人家平白无故卖什么女儿?
还不是那刘三为讨侯府喜欢,见人家的女儿美貌,便千方百计的将人拐走。
从此之后,良民变奴婢,在侯府之中受尽屈辱与虐待,早恨这二人恨得要死了。
竹香与兰香都是这样好人家的女儿,好容易被救出来,看见端木春与郑之琼,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即便把这二人的恶行抖落得干干净净,直叫这夫妻二人吓得瑟瑟发抖。
如此铁证之下,郑之琼再没有刚才的傲骨,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而端木春福至心灵,瞬间想起了老母亲嘱咐的话,指着郑之琼便道:“不是我……不是我……是这贱妇,自己没法子生养,就想方设法的到处弄女人给我!”
郑之琼脸色惨白,怔怔地望着丈夫。
端木春却不看她,一股脑的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她身上。郑之琼气得脸色涨红,又一望公公冰冷的神色,登时怒气滔天。
她爹不疼娘不爱,父母为了攀附权贵,让她嫁给了端木春这个草包……
她有傲气在,觉得自己饱读诗书,这不学无术的丈夫理应敬重她、爱戴她……可谁知道,端木春宁愿去找勾栏里的姐儿,也不愿在她这里过夜。
觉得受到侮辱的她气得发狂,却不能对端木春发火,最终把恨意全部转移到了那些女人身上。
如今……她这草包一样的丈夫,居然还把错全推到她的身上!
而她的公公显然是不愿意管她的死活的,人家满腔心思都是报下自己的宝贝儿子!
为了保下自己的宝贝儿子,东安侯府……选择把她推出来当替罪羊。
郑之琼又岂是任人拿捏的两脚羊?她当即便指着端木春大笑:“我搜罗女人?我干什么要搜罗女人?端木春,你口说无凭!包大人……不若把端木春的长随都拿到开封府来好好审问,看看平日里那些荒唐事,我郑之琼有没有沾上半分!”
东安侯面如寒冰,厉喝道:“郑氏!你竟敢诬陷你的夫主!”
端木春也气得差点跳起来,指着郑之琼道:“你!你!你枉为人妻!”
郑之琼冷冰冰地看着端木春。
这个蠢货,对那些被强行掳来的女人们,也觉得自己很是和善,丝毫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来,而对她呢……蝼蚁尚且偷生,他怎么就觉得,妻子必须要柔顺的替丈夫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