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性, 太宰治有一口洁白的好牙,笑起来能去拍牙齿广告。
不过肠胃就不怎么样了。
织田深雪盛了自己习惯的分量, 对面的那一盘比她少了三分之一。然而就算是这样,某人盯着自己的盘子,依然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
“如果真的吃不完的话, 剩下一点也是可以的。”织田深雪说,对上男朋友亮晶晶的眼神, 不紧不慢重复了一遍,“如果‘真的’吃不完的话。”
太宰治:“……”
织田深雪没再火上浇油, 说了句“我开动啦”, 就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
等到她挖出第二勺的时候, 对面的青年拿起勺子, 试探性地伸向了盘子里的料理。
就像猫把爪子伸向陌生的逗猫棒。
“咦?”
第一口混着饭的咖喱塞进嘴里,青年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他眨了眨眼,脸颊动了两下,把饭咽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
织田深雪看着自己的男朋友, 感觉自己如图期待着食客反馈的厨师。太宰治又吃了一口, 然后才含糊着说:
“和以前吃过的确实不一样……不过很好吃。”
织田深雪能看出来, 青年的表情并没有作假。
她多少松了口气,但也不算很意外。毕竟人的口味或许千差万别,但是限定在“咖喱饭”的范围内,其实很难出现什么颠覆性的变化。
最多也就是在食材,还有调料的细节上下功夫。
“深雪酱的料理,咖喱的味道似乎淡一点。”太宰治一边吃着,一边搅动自己盘子里的汤汁和米饭,“因为材料放的比较多吗?”
织田深雪点了点头:“这样营养更均衡。另外我放了一点辣调味,其实刚才还担心你会觉得奇怪。”
“不会哦。”青年把勺子含在嘴里,抬头看着她,“我吃过比这个辣很多的咖喱饭,虽然几乎记不清味道了。只有那种辣到痛哭的感觉,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了吧。”
“咦,这么巧?”织田深雪有点意外,“我学做咖喱的那家店,就是阿助每周都要去吃的,咖喱就做的超级辣。”
她说话的时候,对面太宰治正在低头吃饭,看不清有什么表情。不过声音很平静,因为咀嚼而有些含糊:
“应该是巧合吧,毕竟过去了很多年,我都记不清那家店在哪里……话说回来,深雪酱既然吃惯了那种辣味咖喱,对淡口味的咖喱会不习惯吗?”
“还好,”少女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实话,我不是特别喜欢吃辣。之前不是和你说,小时候被辣哭了吗?”
她说着叹笑了一声:“但是阿助每周都要吃那家咖喱,不考虑辣味的话,闻起来确实很香。后来我慢慢也能吃一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习惯了?”
“对啊,像现在的话,我基本感觉不到那家店的咖喱有多辣;甚至其他以‘辣’而知名的料理,基本没有什么不能吃的。”
织田深雪说着,把最后一点咖喱和米饭搅拌在一起,拨了拨饭粒:“但是,对于辣味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上啊。”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听起来好像喝酒的感觉。”
织田深雪:“?”
“就是——一开始觉得,这个东西好难喝啊,只有钱花不掉的傻瓜,才会一杯又一杯的停不下来。”青年晃了下手里的叉子,“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会习惯性地走进酒吧,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说明,老板就会把加了冰的蒸馏酒放在你的面前。”
织田深雪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说:“太宰先生,你今年是二十二岁吧?”
太宰治嗯了一声。
织田深雪咽下最后一口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听起来,就像是有至少七八年酒龄的酒鬼一样。”
男人突然沉默了起来。
已经光盘的少女看着对面的青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几秒之后,她把目光转向对方还剩一小半的盘子,放过了这个话题:
“多少再吃点吧,我去把客房收拾一下。吃完请太宰先生负责洗碗,可以吗?”
太宰治不明显的松了口气:“嗨~”
目送织田深雪进了客房,青年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饭,表情就像在战场上遇到生死相搏的仇敌。
不……实际上,以这个人的行止来说,真正身处枪林弹雨之中,没准反而能够怡然的进行野餐吧。
“实在吃不上就算了,但是,不许偷偷倒掉哦——”
没等太宰治有下一步动作,少女突然从客房探出脑袋。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啊。”
太宰治看着门口空荡荡的墙面,自言自语一样地回答。
几秒之后,他微微低头,笑了出来。
***
同一时间,雄英高中的校长办公室,以相泽消太、午夜为首的几位职业英雄坐在两侧,低头看着从根津校长手中下发的几页文件。
“来的是个黑色头发的年轻人,眼睛是茶褐色。”老鼠模样的校长站在最前面的座位上,神情似乎有些忧虑,“不过,并不知道他是港口黑手党的哪一位。”
港口黑手党,聚集了大批以“异能力”为主、也有部分拥有“个性”之人的横滨最大非法组织。
它的势力范围,或许不像职业英雄这样遍及全国,但在横滨及周边的关东地区,却是当之无愧的地下王者。
而几天之前,作为职业英雄中心的雄英高中,收到了一封来历特殊的信件——
【恭祝贵校桃李天下。
先日协力搜捕AFO一事,承蒙各位勠力同心,感激不尽。
然,今请恕鄙处遣使者叨扰,关乎辖下‘敌联盟’之延续,务必密行商谈。
此人将于三日后抵达贵处。
敬具
Port Mafia】
“因为秘密会晤的要求,室内没有安装任何电子设施,记录不下任何超出大脑的信息。”根津校长把资料放在桌子上,看着在座的各位英雄,“除此之外,我们尝试过使用‘个性’,但对方似乎携带了干扰设施,因此没能留下录音或影像。”
它说到这里,神情变得慎重起来:“至于对方提到的,‘届时,在一定范围之内,互不干涉的合作’这件事……”
在如今的社会,伴随着如“个性”之类的特殊能力者的泛滥,某些针对性的能力者也在各处被挖掘出来。
单就“阻碍个性的运作”这样的能力,职业英雄中解决了相当数量事件“Eraser Head”、也是如今雄英高中一年级A班的班主任相泽消太,就拥有类似的个性。
当然,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家伙,或许少到翻遍整个地球,也找不出几个来。
……
……
“阿嚏!”
刚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太宰治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织田深雪正坐在床边看书,听到动静后出了房间,正好看到青年在揉鼻子:“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遇见的当天晚上,眼前这家伙就发了一场高烧。虽然隔天就退了,但这瘦骨嶙峋的身板,真让人本能的感到忧虑。
太宰治摇了摇头,又看着身上宽松的睡衣:“深雪酱的家里,有男人的衣服哎……”
这不能更明显的暗示,让少女笑了起来:“是我爸爸留下来的,他大概比你高了……不到五厘米的样子?看起来还能穿。”
虽然她的个性影响,家里经常出现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但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织田深雪也没心大到给别人提供睡衣的程度。
“唔,肚子还是有点涨,”青年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洗完澡之后,感觉更涨了。”
对于这一点,少女只能叹气:“所以说,吃不完可以放下嘛,我又不会因为你少吃两口饭,就把你赶出去。”
“但这是第一次来深雪家里做客,”青年的表情非常,“万一浪费了粮食,然后被嫌弃了怎么办?”
“……”
少女瞪了他一会儿,最后露出妥协的表情,三两步走到对方面前:“你有痒痒肉吗?”
青年迟疑了几秒:“……还好?嗷深雪酱你……等等、啊,哈哈哈哈哈不要!咿呀唔——”
“乱叫什么啊,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少女一只手栏在对方的肩背后方,另一只覆盖在青年的肚腹那里,熟练地揉了起来,“疼的话告诉我——以前家里的孩子们积食,半夜哼唧着说难受,我三分钟就能让他们睡过去。”
“但、但是感觉好奇怪,”最初那阵痒意过去之后,太宰治的呼吸也正常了起来,“呼呼……好像在揉猫一样。”
“如果你是猫,绝对是我摸过最瘦的一只。”织田深雪不客气地说,“既不毛茸茸也不软绵绵,炖了吧。”
“哈、哈哈深雪酱不要这样嘛……”似乎被戳到了有点疼的地方,青年的呼吸声中断了一瞬,“虽然我没有肉球可以摸,但我长得好看啊。”
织田深雪:“……”
你说的好有道理。
等到睡衣的布料被揉的热乎乎,织田深雪才收回了手。太宰治顺势倒向了身后的椅子,如果换成沙发的话,他大概会直接淌成一滩猫饼。
织田深雪看着对方泛着红晕的脸,周围弥漫着可疑的小花,想了想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每天发消息,问你三餐吃的怎么样——如果你反感就算了。”
她毕竟不是控制狂,也对某些奇怪的play没兴趣。
“可以呀,”瘫在座位上的青年动了一下,然后微微抬起脑袋,“从今天开始,我……就交给织田小姐了。”
第35章
“也就是说, 这里不过是‘书’中所含的无限多种可能性的沧海一粟而已。”
——《黑敦、白芥川》
***
被杀手的刀刺入身体时,太宰治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
作为港口黑手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领,他也毫无疑问,是历任中“被暗杀”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即使是臭名昭著的前前代, 在他临终前的所面对的刀光血影, 或许也只有这个二十二岁青年的一半。
然而此时此刻, 理论上应该呆在港黑大楼的顶层、被重重堡垒与人力密不透风保护起来的男人,却出现在这里。
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 与一群不知道该说是走了狗屎运、或者倒了八辈子霉的二流杀手,看似惊险无比的周旋着。
更可笑的是,对方只是掌握了一点捕风捉影的信息, 甚至不清楚他真实的身份。
太宰治看了眼天边的太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笑, 或者应该叹一口气。
小区的人口密度不高,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更是整个小区最偏僻的地方。从几百米外的暗巷, 一直被“追赶”着来到这里, 换成任何一个像他这样过度消瘦且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早就死了不知道几百次。
现实却截然相反,这个黑发黑衣的年轻男人,已经收割了几乎所有穷追不舍的专业人士。
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
而他付出的代价,除了身上零零碎碎的伤口之外, 就是腰间那唯一一道贯穿伤。
这是太宰治预料之内的结果, 至少, 是港黑首领所预设的“可能性”中的一种。
如果港黑等级最高的干部——重力使中原中也身在此地,或许又会发出愤怒的咆哮声了吧。
其实在最初的那两年,针对“港黑首领”的暗杀还没有那么频繁的时候,刚满二十岁的太宰治,时常会隔三差五偷溜出总部。
并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更像是没事找事——比如去相隔几站的海鲜店吃一顿蟹肉煲、在附近的河流里尽情游泳(并没有自杀的意思),或者在某家并不算老牌的侦探社楼下的垃圾桶里,蹲上整整十小时。
每次被暴怒的手下找回去的时候,对方总是一副恨不得弄死他、又碍于等级体系而强行忍耐的模样。
但这回不一样。
或者说,他上一次这么独自跑出来,已经是将近九个月之前的事。
到了今天,距离太宰治所谓“计划”的终结之时,最多不超过两个月。而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一个纯属私人的愿望。
在这个早已不该放纵自我,明明只适合老老实实蹲在港黑大楼顶层的时候,穿着一身毫无掩饰的黑色大衣,被一群杀手追赶着,逃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区。
从日历上看,今天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白色情人节已经过去半个月,昭和之日①却还有几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日,更没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意义。
它只是……在许多平凡又平静的日常之中,一个非常普通的星期五。
黑色大衣的青年站直身体,因为腰部伤口导致的失血,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感觉到了低血压和心律不齐的后遗症。这并不是杀手在刀上涂了什么东西,纯粹由于他那亚健康的身体素质。
毕竟一个长期修仙、饮食无规律、高强度工作、过量饮酒的家伙,即使他只有二十岁出头,身体也早就破败的像是四五十岁的人。
“真的是……啊。”
青年喃喃自语地说,没人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他的手上抓着从不知道哪个杀手那里“拿”过来的尖刀,至于之前放在衣服里的防身匕首,早就不知道断在了哪个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