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要看运气了。
午饭结束之后，几人再次聚在了摄影棚里。三名备选拿到了“沙罗双树”的台本之后，安藤导演看了下时间，表示他们可以先回去。
织田深雪没有试探“竞争对手”们的打算，和几位导演、工作人员道别之后，自行沿来时的路返回。
虽然并非计划之中，但白赚一下午的休假，她还是挺高兴的。
正好能提前买点东西，织田深雪想。顺便问问阿助，今晚回不回家吃饭吧。
再次经过写着【清水梅】名字的休息室时，少女的心情和过来的时候相比，有了细微的变化。
在这个庞大的电影团队中，清水梅只是一个无功无过、不上不下的配角。如果没有这场意外，或许直到整场拍摄结束，都没有多少人真正记住她。
而现在……
织田深雪短暂的出神了片刻，原本匀速直线前进的脚步，也因此滞留了几秒。
……下一刻，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同时身体向右方一侧。
笃。
一声只有在很近的距离间，才能听清的声音，仿佛是门板被什么东西穿透的细微声响。
伴随着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痕迹，从少女的双目前方，擦了过去。
叮当。
一秒之后，金属物件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只有一人的走廊里响起。
“……”
织田深雪站直身体，缩小的瞳孔盯着眼前的门板，五官和身体同样是僵硬的。
直到耳中捕捉到金属的撞击声，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微微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织田深雪的养父织田作之助，拥有一个很难说是否鸡肋的异能力——
「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能够预测五到六秒左右的未来，并进行相应规避的特殊能力。这种涉及到“时间”领域的能力听起来相当可怕，然而在实际的应用之中，往往需要配合强大的瞬时反应速度。
在很多年前，少年杀手刚刚金盆洗手的时候，对自己的养女进行过这方面的训练。织田深雪虽然生疏了很长时间，但毕竟是真正学会的东西。
就像开车和游泳，有些技能一旦掌握，就被刻在了记忆相关的基因代码中。
而这种近乎于本能的敏锐，在子弹从眼前这扇门中穿出的瞬间，让她躲过了直射额头的一枪。
穿透门板之后、没有射中目标的子弹头，在对面的墙上砸出一个浅坑，失去后力落在了地上。织田深雪的目光被钉在门前，仿佛想要透过那个冒着细烟的洞口，看清里面的人。
或者说，看清里面的凶手。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并且会朝着“只是在门口停留片刻，未必打算进去”的人开枪的家伙，答案只有一个。
——杀死“清水梅”的凶手，最起码，也是凶手的关系人。
“笃。”
第二颗消音后的子弹穿破门洞时，原本站在原地、仿佛被吓呆了的少女，瞬间动了起来。
子弹的轨迹擦过她的脖颈，摩擦出的热度烧断了两根发丝。而织田深雪上前一步，右手在同时握住了门把手，就像推一扇没有上锁的门那样，用力压了下去。
在正常的情况下，它是不可能被扳动的。除非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拥有能硬折钢铁的力气。
门内的男人半靠在办公桌上，身边放着转移到室内的监控。他看着走廊上的情况，嘴角微微动了动。
不知道是紧张，或者表达嗤笑的情绪。
作为跨国集团“黑衣组织”的成员，这是拉基（Raki）第一次来横滨办事。事实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己，整个组织在日本遍地开花，却一致默认避开了横滨。
因为，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总部。
港口黑手党，崛起于横滨的非法地下组织，却庞大到了堪称为黑暗帝国的水准。它的势力遍及各界，司法、商业、金融、城市建设，甚至囊括了横滨之外、关东地区的无数机关单位，军备力量更是达到了堪比国家所能具备的规模。
只是这一次，实在是不得不冲突的情况。
几个小时前死掉的清水梅，作为日本小有名气的新生代演员，其实是黑衣组织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上层原本很信任她，直到发现了她是某方的卧底。
这是黑衣组织又双叒叕挖出来的一个卧底，而她究竟归属于哪一方势力，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所以拉基被派了出来，在担任“清道夫”的同时，查明对方真正的上司是谁。
“如果实在拿不到证据，可以放弃任务的第二部 分。”他的上司说，“但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要惊动港口黑手党。”
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不能完成任务，也要把事情做干净。
就像现在这样。
拉基射出第二颗子弹，有些意外于对方不但没有逃跑，反而上前了一步。
站在房间里端着枪、瞄准大门的男人，重新在记忆中回忆了一遍少女的面容，还是没能和任何一张已知的脸对上。
在各种特殊能力横行的当下，即使是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未成年人，依然需要一定程度的警惕。
这次来横滨之前，拉基从上司那里拿到过一本当地的关注名册，记录了大部分已知的“特殊能力者”。
拉基非常肯定，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并不在名册里。
不过……
当织田深雪下压门把手的瞬间，第三颗子弹被射出了枪口。
“咚！”
一声沉重了许多的钝响，这颗子弹被整个儿卡进了门里。与此同时，那本该从里面上了锁的房门，就像任何一扇毫无防备的大门那样，被轻而易举地推开。
咔。
第四颗子弹随着扳机的摩擦声，直直冲向织田深雪的腰腹。这个位置和头部不同，或许不会立刻致死，但是……
在这么短的距离间，也很难躲过去。
少女看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表情却不像是拉基见过的任何一种——紧张、完全来不及反应、或是带着警惕的游刃有余。
她就像是……只是在看着一样。
就像看着一个人走向自己，或者在人行道上抬头，见到陌生人对她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微微侧身，以一个理论上接近身体极限的角度，躲过了那颗子弹。
同时身体一蜷一张，躲进了反方向的立柜之后。
错过了几乎追尾而来的，下一颗子弹。
这是第五颗落空的子弹，也是拉基这些年的射击生涯中，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失误。
情况不太妙……啊。
明明什么都尚未发生，然而混黑多年、在生死边界一路爬到如今位置的男人，依然由于本能而产生了某个隐约的念头。
他看着距离自己六七米外的少女，大脑中数个念头疯狂轮换，最终下定了决心。
虽然可能是虚惊一场，但是……
上一秒还直指目标的枪口，下一秒落回了它最初的地方。而男人在两秒内蓄力起身，右手从左肘下方一抹，拔出一把色泽暗淡的匕首——
扑向近在咫尺的少女！
拉基惯于用枪，其枪法之精准，在黑衣组织内部排的进前二十名。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以“神枪手”出身的男人，却拥有名为“官能强化”的个性。
增强身体的部分器官，包括肌肉、骨骼在内，在短期内增幅至正常水准的三倍以上。
这是一个比起枪战，更适用于近战与逃生的能力。
也是他从不轻易亮出的底牌。
第41章
从某种意义上, 拉基的猜测并没有出错。
对拥有强大力量的未成年来说, 除非是类似身体坚硬这样的个性，否则体术多少都是薄弱项。
就算身体的锻炼远超同龄人, 但经验和生理因素的限制，让他们在面对成年的个体时, 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乘。
何况他的对手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男女在正常情况下的体力差异,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你能躲开飞射而来的子弹，那么, 真枪实刀的贴身进攻呢？！
织田深雪看着两米外的男人, 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从第一颗子弹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始终陷在一种玄妙的恍惚状态之中。
什么东西引导着她，让她躲过了后面的四颗子弹，拧开这扇本该被锁死的门。然后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 内心依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情绪。
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做”。
那不是类似预知的能力，更像是选择一个结果。仿佛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从河神手中不同材质的斧子里，挑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把。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当你面对着黑色的枪口, 知道它们接下来只有两个结果——射穿你、或者落空的时候, 恐惧、或者说害怕，是可能出现的情绪。”】
【“害怕, 就像怕黑一样吗？”】
织田深雪想起很久以前, 那时织田作之助只有十五岁, 她也只是勉强能把话说清楚的年龄。某天晚上少年坐在床边，学着从电视里看到的场景，给毫无睡意的女孩讲一本故事书。
讲着讲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很自然的被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虽然两个谈论话题的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大概……是一样的吧。”】某赶鸭子上阵的年轻父亲说，看起来比提问题的人还要茫然。
一大一小在昏昏欲睡的床头灯下，彼此茫然的对视了一会儿。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女孩打了个呵欠，终于有了眼皮打架的趋势，【“不怕可以吗？”】
不知道问的是“怕黑”，或者少年之前说的那个，“面对枪口或子弹的恐惧”。
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哪一个，甚至于只是小孩重复的学舌。但她却莫名其妙记住了，之后从上方传来仿佛自语一样的声音：
【“大概只有，当你能够直面这两个结果；或者有能力，将它们变成一个结果的时候吧。”】
在仅有几米的距离被拉近的时候，没人知道织田深雪究竟想了些什么。拉基只感到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面前的人影，仿佛原地消失那样的不见了。
不过，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消失。
对于这种情况有所准备，杀手凭借对空气中细微的残余捕捉，准确地将匕首甩向了某个方向。下一秒他原地扭过一百二十度，从右手袖口抽出另一把刀，狠狠砍了下去——
“当——”
重金属相撞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拉基看清眼前挡住他刀刃的东西后，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是他插在后腰上的手木仓！
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一个正常的惯用枪械的杀手，绝不可能只携带一把枪支。
即使是对自己的射击有信心的人，考虑到行动的便捷因素，也至少会准备两把木仓。
而他们惯有的挂枪的地方，无论怎么加固或者隐秘的摆放，为了便于拿取，实际上还是那几个地方。
毕竟再怎么强大的雄兵利器，如果因为塞的太深或者太紧，在关键时刻无法拿出来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饮弹自杀。
当然，也确实存在那种不怕擦枪走火，把东西藏在裤子里甚至菊花位置的伪装小达人，虽然正常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他们的想法。
而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不要理解比较好。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杀手，拉基除了背在背上的射击用步木仓之外，确实装备了两把手木仓。
一把在腰侧，另一把用皮带固定在肋骨下方。
而现在，理论上被放在他后腰处的枪支，被少女横向抓握在手里，堪称精确地挡下了他沉重的一击。相似的材料在短暂的摩擦后错开，少女右手的虎口位置，同时裂出了一道血痕。
一丝浅红渗出了皮肤，沿着掌心的纹路晕染开来。
这种正常的受力反应，让拉基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点儿。
看来，这女孩只是反应敏捷，没有金刚芭比之类的特殊能力。
就在他出现这个念头的同时，那只手上的枪口翻转，就像是根本没有瞄准一样，冲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拉基：“——”
男人在千分之一秒的边缘避开了这一枪，鼻端闻到了蛋白质烤焦的味道。这一枪说没中其实也中了，喷出枪口的火|药擦过他太阳穴的上沿，烤焦了那一边的头发，并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灼伤的痕迹。
不过这点小伤，完全是……不对！
“哗啦啦啦啦……”
被子弹击穿的玻璃，在后方的窗口内外砸出一片碎屑。和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比起来，这个动静足以引来摄影棚那边的人注意。
织田深雪想，并没有放松手中的枪，依然牢牢地瞄准三米外的男人。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正面对上一个职业级别的练家子，在生死相搏的前提下，就算拥有轰焦冻那样破坏性的个性，都未必能成为胜利的那一方。
何况……考虑到各种限制，在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当下，她不可能直接杀人。
所以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保命。
隔着门板对峙的时候，看起来她有足够的逃跑余地。甚至对方的那两枪，都仿佛是一个警告。
但织田深雪知道，那种带着杀意的枪法……不可能只是所谓的“警告”。
【“在枪口面对你的时候，除非这么做能够活下去，否则绝不要把后背留给你的敌人。”】
很多年前，织田作之助告诉织田深雪。就像他交给她怎么打架、怎么开枪，怎样去面对臆想中可能存在、又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危机。
那个时候，曾经的少年杀手决定不再杀人，脱离了过去的工作，却并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捡到了火灾中即将死去的女孩，抚养她长大。却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把她变成了一个……并不是那么“普通”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