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温神色淡然,扭头看他道:“拿过来,我现在写详解给你。”
“不行,这太吵了,我学不进去。”周宴佯皱眉摇头:“下周可是统考了,你不教我可不会。”
俞温有点拿周宴没办法的感觉,周宴顺势而上:“我自行车都准备好了,还是偷的周莞的,等会儿知道了又撒泼了,快点。”
周莞是他妹妹,小十一年的妹妹。周宴最烦最怕周莞缠着撒泼。
俞温看他焦急的模样,忽然有点想笑,拗不过周宴的执着,俞温还是收拾了东西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小巧的自行车穿梭在青璃巷的小路里,阳光自上而下铺面两人走过的路,细碎金黄像碎钻,也落在两人的发顶,脸上,肌肤上。燥热的夏风拂面而来,袭起俞温的长发,温柔而恣意。
俞温坐在后面昂首看周宴。他穿着白色的T恤,阳光把它照成暖色调,发尾干净利落,几近一个寸头,肩膀很宽阔,身姿挺拔伟岸。在印象中的两次,周宴挡在自己前面,都实实的挡住了全部俞温不想面对的。
周宴在前面,俞温看不见他愉悦欣喜的表情,额间有渗出的薄汗,脸颊有阳光过于热情而留下的红色。他的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一条银河,盛满了干净温柔的光泽。
俞温不知道,周宴也不知道。可那天青璃巷的燥热的风知道,炙热的阳光知道,上天也知道。
埋在心尖的那份悸动,像是自土里喷涌而出的泉水,清澈干净,也像是山间不消不散的雾气,无处隐匿。
周宴的自行车驶得时快时慢,在慢速行驶一段时间后,会突然一个加速,让俞温猝不及防的因惯性而往前一栽。
这样的次数多了,俞温有些愠怒:“周宴。”
周宴像个登徒子,没想隐瞒目的,直接说:“你要是觉得冷可以把手抻我兜里。”
放屁,这炎热的夏日。
后来到了车多的路口,周宴没有再玩,怕俞温真的摔下去。所以没费多少时间,两人在一家简洁干净的奶茶店里坐下。
“把不会的题都拿出来吧。”俞温直截了当。
周宴也认真起来,难得拂去不正经的学了一下午,俞温所说的每一个点,都认真记下。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用写下来记住吗?”俞温疑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
周宴摇摇头,说:“我记下了。”
俞温拧眉,以为周宴不认真听自己讲题,开口淡淡道:“这些题我只讲一遍,你不认真听,过去就过去了。”
周宴笑了,看着俞温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的样子,解释道:“我真记住了,我不看答案再给你写一遍。”
结果周宴挥毫笔墨洋洋洒洒一口气写了六七道大题,没问过一句俞温,也没看过一次答案。半小时不到,一连几页解题的纸搁在俞温面前。
俞温拿起来一道一道认真检查,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错。
周宴笑得更欢了,抬头看了门外快暗下来的天,再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六点了。收拾完桌上的作业,拉上俞温要回家。
两人走到门前,俞温忽然停顿了一瞬,垂眸认真看着些什么。周宴顺着俞温的目光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又拉着俞温上了车往家回。
回到青璃巷,俞温在家门口下车。还没来得及对周宴说什么,便听到前面一阵哭闹声,以及一声怒骂。
“周宴,你说你干的什么事,你看你把周莞弄哭得。你把人自行车骑出去干嘛,公交车多方便呀现在……”
娇兰还没唠叨完,周宴淡淡垂眸看着周莞,又道:“周莞哪天不哭?”
俞温站在后面十分尴尬,毕竟娇兰看着自己从周宴车上下来。也不能直接进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打招呼。
“阿姨好。”俞温抬头看周宴,他还在佯瞪着周莞:“我叫俞温,是周宴的同桌。”
娇兰脸上还没来得及反应,所以还是淡淡的神色,甚至还有刚刚骂完周宴的怒意。俞温看见娇兰这样的表情,眸中暗淡下来。
其实娇兰是想说什么的,只是让周宴给打断了:“我晚上让您多留的饭菜呢?”
“在这在这。”娇兰把手里的保温桶塞进周宴手中,俞温也是这时才看见。
“你把周莞带进去,给我哭烦了待会儿我得动手。”周宴沉声道。
其实周宴当然不会动手,只是吓唬妹妹而已。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周莞马上闭上了嘴,擦干了眼泪,铜铃大的眼珠看向俞温,灵动的眸子里有探究的意味。
随后又看向冷冷看着自己的哥哥道:“周宴,如果自行车是载漂亮姐姐的,那你给我买个雪糕,我不生气了。”
俞温几时见过这么俏皮灵动的孩子,不禁莞起了唇角,眸中温柔。
娇兰也笑得温柔,上前来对俞温说:“这臭小子昨天才告诉我,是你给他辅导功课。高三大家都忙都辛苦,难为你抽时间给他补习了。”
这样的热络一时让俞温适应不过来,周宴立马挡在两人中间,让娇兰先进去。
娇兰佯瞪儿子一下,边回头进屋边对俞温说:“有空常来坐,家里都备了水果的。”
俞温莞尔道好。
“你对着我怎么没笑过?”周宴见俞温脸上笑得温柔,拧眉问。
俞温沉默的看着他,周宴没再问,只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俞温。
“晚饭。”周宴想到俞温又要拒绝,补充说:“不要扔了。”
俞温这回真的笑了,是对着周宴的,是眸中隐隐的笑意。
周宴见他接过去,回身要走,俞温把他叫住。
“周宴。”俞温说:“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看到一丝光亮。
第7章 物品之一
直到周宴家的储物间的窗终于打通,俞温才明白了周宴的深意。
储物间的窗户开得很大,甚至还新买了一张桌子放在窗户前。俞温在那天午睡起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只有月光给出一点吝啬的光,以及俞温桌前残旧的台灯。
可那天俞温的小房间里,比平时的夜里亮了很多很多,那多出来的光,来自窗户外。
俞温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惺忪着眸子往窗外看去,一时定在原处。对面新打通的窗户,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球状物,几乎占据了半个窗户,表面坑洼不平,灰白色的调,是月球,很真实。
月球上有光,昏黄的暖光照进俞温的房间里,有一阵温柔自月球中衍生而出,悄然爬上了俞温心头。月球慢慢旋转着,周围还有不知名的小星球环绕,每颗小星球闪烁着淡黄色的光泽,一下一下的很美。
俞温的眸子里因为月球的照射而有了光,光在眸里成了氤氲。
储物间门外有隐约的对话闯进耳畔。
“你说你怎么想的?买回来一个这么大的灯也算了。”是娇兰的声音:“你买回来直接把它放在储物间用?你在储物间开那么大的灯干嘛?”
周宴语气随意:“我自己攒的生活费买的,我偏爱让它搁在储物间里,我乐意。”
娇兰气得脸都红了,周莞在旁边看着又问:“我可以摘一颗小的圆球下来吗?”
周宴倚着门,眸色淡淡看着周莞:“你要是敢摘下来,我就把你芭比娃娃的头拧下来粘上去。”
吓得周莞立马闭嘴走回到客厅,周宴见娇兰真的气得不轻,这才解释道:“这不是人俞温给我补习功课,家里昏天暗日,写的字我都看不懂写的什么,才这样干的。”
“这还不容易吗?”娇兰说:“我可以给小温买个亮一点的台灯。”
“您能想到的我能想不到吗?”周宴说:“人都有自尊心,您这么明面送,俞温不一定要。”
娇兰一听,确实有道理,便也没再追究,拉着儿子吃饭去了。
俞温在这旁,没有听清一二三,也听了个四五六。目光落在木桌的镜子上,倒映出的人儿眉目晕红,清冷的眸色有了裂痕,氤氲着光泽,在这柔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美丽动人。
之后的一周,周宴和沈词三人和其他体育生一起出去特训,所以俞温没有见到周宴。
周宴回来那天恰逢下午放学时候,他们一行人从大巴上下来,堆在下面车厢拿行李。那里二十来人,目光越过人群,俞温一眼便认出了周宴。
他头发更短了一点,古铜色的肌肤更深色一点,身体的肌群更结实了一点。其它也没有什么变化了,俞温默默打量着。
周宴拿了行礼立定,扭头看向这边,对上俞温的目光。而后和沈词他们打了招呼便朝着俞温走过来。
他在俞温面前站定,眉目之间有些疲劳:“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去。”
俞温立马制止道:“我先不回家。”
周宴拉动行李箱的手停下,反问道:“你要去哪?”
俞温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半晌,终究没有回答。
周宴见状,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作罢。看着俞温往校门外走,沈词几人也走到周宴身边,说要先在学校冲个澡。
学校有专门为体育生设置的小澡堂。特训实在艰辛,饶是周宴这种体育料子经过一周的训练也呛得很。冰凉的水哗哗的顺着身体往下流,刺激得周宴马上精神不少,周宴仰着头,闭着眸子,任由水花打在脸上。
周宴忽然想起那天去奶茶店温习完回家的时候,俞温站在门口迟疑了几秒的情景。他还记得,那块牌子上面写着——招聘。
他突然想明白了俞温‘先不回家’的原因。
从澡堂里出来,蒋司南说要回家休息,正准备和周宴同行,周宴摇头拒绝。
“都练成这样儿了,走路都走不实了你还要去干嘛?”
“有事出去一下。”周宴掐了掐眉骨,一手把行李推给蒋司南:“帮我把行李拿回去。”
蒋司南没再拦截,嘴里嘟嘟囔囔的提着两个行李箱往校门外走。
周宴来到奶茶店门口,没进去,只是找了角落在橱窗里看进去。果不其然,一个忙碌的身影闯进眸中,俞温正端着饮品上给店里的客人。
尽管俞温的速度已经很快,动作已经很敏捷,店面经理也还是催促俞温:“小温,你快一点,三号桌的等很久了。”
所以即便店里空调温度开得再低,俞温的额间也不禁沁出薄汗,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擦拭,只来得及收拾客人走后的桌面,反复以往。
直到晚上九点,才是俞温的下班时间。俞温瘫坐在小沙发上,寐着眸子,眉间倦怠不堪,小腿手臂酸软不已。
店里没几个人了,也收拾完东西准备下闸回家。俞温正准备起身回去,却有大片的阴影笼罩下来。
俞温抬头看去,是周宴。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
“你怎么……”俞温话只说了一半,被周宴打住。
“回去吧,很晚了。”周宴脸上没什么表情。
俞温难得温顺点头,跟着周宴往回家的路上走,回家的路不远,但两人都走得很慢。
两人沉默了一路,俞温知道周宴和自己一样很倦怠。也知道其实周宴有很多想问的,可他都没有问出口。
俞温到家门时,周宴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让俞温等等。说完便越过俞温走回自己家,过了两分钟,又重新出来走到俞温面前。
周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牛奶和面包递给俞温,俞温伸手接过。
又沉默了一瞬,这次俞温没说谢谢,抬头问周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宴没有立马发问,只是敛眸看着俞温,漆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明,深沉又悠远,和平时的周宴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他在内里把问题反复锤炼了千百遍,最后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不是问为什么要打工,也不是问为什么下午问的时候没有说。
周宴只问:“我想知道在你身上,过往发生过什么。”
俞温眸中的平淡撕裂开来,压制在内的委屈和无辜像洪水猛兽一样踩塌了堤坝,差点要不受控制的托盘而出。
可没有。俞温眉目发红,眸中那泉静谧的潭水搅得稀碎。俞温想,今晚若是换作任何一个别的问题,自己都会回答他的。
可是这个问题,俞温无法回答。不是不想回答,是无从回答。
“你如果回答不上来,我不会再问,直到你自己能回答上来的时候。”
第8章 物品之二
过后的一段日子,俞温依旧在奶茶店里兼职。不同的是,周宴偶尔会带着沈词和蒋司南一起到店里来坐坐。
譬如今天,三人走进店里来,俞温一眼便看到了。周宴到前台来点单,看了上面的餐牌一会儿,上面只有各式奶茶和甜点。周宴拧眉,随意点了三杯奶茶和一点小吃。
俞温走过去送东西时,沈词见了问:“要在这儿到几点?”
“九点。”俞温答。
“回去还得赶习题,可辛苦。”沈词言自肺腑。
俞温笑笑:“你们要坐到几点?”
沈词和蒋司南都没回答,同时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周宴。
“怎么?要关店?”
“不关。”俞温道:“你随意。”
这个随意是到九点。沈词和蒋司南八点多收拾了东西回家,只有周宴还坐在位置上,俞温走过去看,见周宴的奶茶动都没动过,心生疑惑。
“下班了?”周宴抬头问。
俞温点点头,又听他说:“那走吧,回去。”
两人走了一路,直到家门前,周宴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俞温,俞温抬眸看他。
“给你吧,我不要了。”周宴说。
“那你下次别点了。”俞温说:“浪费。”
周宴垂眸看着俞温,眸色不明,也没说话,良久才说了早点休息,往家里走去。
俞温打开家门,铺面而来一阵酒气。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正堆了东倒西歪的玻璃瓶,俞向腾正摊睡在沙发上,嘴里嚅嗫着什么,衣衫破烂脏乱不堪。
对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俞温想起来了。
起因是俞爸爸的水果摊因为交涉问题让货商骗了五万块。俞温从来没有见过俞爸爸这么生气,夜里在家砸烂了一个水杯,气得眼角冒出泪来。
“那可是留给小温上私立小学的钱!现在让人给骗了,咱们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让人给骗了!”俞爸爸涨得脸都红了。
俞温缩在角落里也哭,秋绵在一旁给爸爸顺气:“没事没事,还可以再挣,再说了,上公立小学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