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愆期——束尧
时间:2022-03-14 07:19:50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因为她的心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只是忽然回忆起了,当初那一地被她撕得稀碎的喜帖。
  *
  在阳城这几日,韩译萱并不准备住酒店。
  如果选择酒店,身份证信息一经录入,行踪泄露的可能性就立刻大大提高了。
  她找了自己的一位远房表妹。
  表妹大学刚毕业到阳城发展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连租个房子都被中介坑成冤大头。虽然两人自幼不算亲近,韩译萱还是尽力帮衬了许多,一来二去便走得近了,关系倒是比小时候亲密许多。
  如果她没有记错,跟周任那场未能举办的婚礼,她是邀请了表妹的。
  再后来生出种种变故,亲朋好友间没少风言风语。个中具体缘由,表妹倒是没有当面来询问过她,但想必通过传言也能推知个八-九不离十。
  表妹是个知恩图报的,一直将她的好惦记在心。她提出向表妹借宿,对方刚好在外地出差,便十分爽快地将房门密码告诉了她。
  不过,对于她这般举动,表妹倒很是忿忿不平,“是周任欠你的,又不是你欠他的,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周折地躲着他?”
  简直就是给周任那狗东西抬咖了!
  “没有谁欠谁的,”她纠正后解释道,“只是想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傍晚,麻烦就上门了。
  那时候晚霞很美,是蓝紫相融的颜色,如同织锦般瑰丽。她见了,心生欢喜,时不时便驻足欣赏天空,还拍了一张照片分享给张澜西。
  走走停停,到了表妹家楼下,一眼就见到了周任。
  他瞧起来似乎等了不少时间,白衬衫有些起皱,身形也不如印象中那样时刻保持如松柏般挺拔,但见了她,双眸微微一亮,脊背又立刻挺直起来。
  韩译萱想,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地头蛇的能力。
  当她出现在视线中时,周任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没能发出声音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萱萱。”
  他甚至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听见。
  将近一年未见面,她远远看着他,心绪微澜。
  不是见了年少恋慕对象的心悸难抑,也并非看着昔日爱人的意难平。
  落花时节又逢君,无爱,无怨,亦无恨。
  余下的,唯有在体味大落大起后,望向一段如烟往事的淡淡唏嘘。
  就像,东风将一片飞絮吹落在掌心。
  待她走得近了,不避不让地抬眸看向他的脸庞,才发觉他似乎清瘦了些许,眼底下有浅浅的青黑色,是长期不得好眠的象征。
  他身上蕴着稀薄的木质香,是受了长久风吹之后的尾调残留。
  Tom Ford的乌木沉香。
  如果没记错,是她送给他的交往一周年的礼物。
  他平日里不怎么喜欢用香水,除非他们二人单独外出约会,或者是特别正式隆重的场合。除了乌木沉香,他还有一瓶蒂普提克的檀道,也是她送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释放出一抹善意的笑,“好久不见。”
  见她如此平静,不知怎么的,周任的心反而往下沉了沉。
  不知道该讲什么,他手足无措,只有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有样学样磕磕巴巴地跟着低声说道,“好、好久不见。”
  “上来坐坐吧。”她说,“我猜,你想跟我聊一聊。”
  故事之所以难以收尾,是因为剧中有人心怀歉疚,有人心有不甘。
  把事情说开了,说清楚明白了,便可以放下了。
  就让她来完成这个句号吧。
 
  Chapter 23
 
  
  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青柠汁,韩译萱回头看向周任。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喉头微微动了动,竭力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
  他很成功,韩译萱并没有发现他目前情绪和神态的异常。
  何况,她也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喜欢细致入微地去观察他了。
  从她那里接过饮料,他握在手心,没有拧开。
  斟酌了一会儿,周任才将反复演练过的话语说出口。
  “萱萱,癌症的事情的假的,是凌征岸——”
  他话还没有讲完,便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说。
  这话实在是出乎意料,他怔住,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你知道?”
  “是,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后续症状发生,所以在日本的时候又做了一遍全身检查,确定了没有患癌。”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就像跟所有知道她“病情”并且关心她的人解释的时候一样。
  这种虚惊一场,捡回一条命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她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是之前那家医院误诊,后来仔细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基本也能确定是凌征岸动的手脚了。”
  确认自己身体完全健康之后,她立刻就打电话告诉韩译葵了。
  当时自家老妹从电话另一端爆发出的尖叫,现在想起来还依稀回荡在耳边。
  周任不由得回想起某一天去韩家做客的时候,韩译葵给了他难得的好声好气好脸色,与此同时,却时不时用不怀好意的得意眼神上下打量他。
  应该是那一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吧。
  不告诉他,是为了惩罚他,折磨他,给她姐姐出气。
  他忍不住问,“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回来?”
  对于这个疑问,她明显有些诧异。
  “啊?我玩得正开心,为什么要回来?”
  周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觉得她这样孩子气的话语十分可爱,让人哭笑不得,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现在事情都已经清楚了,我们可以……回到正轨上了吗?”
  问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透出了乞求的意味。
  韩译萱不太明白,她想了想他说的“正轨”,究竟指的是什么。
  她想起自己“患癌”之前,周任跟她分了手,同吕先芝是准备要结婚的,大概是得知了她所谓的病情,心中愧疚难当,便一直在寻找她,婚事也跟着延后,直到现在也未能尘埃落定。
  于是她正色道,“自然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你跟吕先芝终于修成正果,也实在是不容易,不该为了我的事情拖延到现在。”
  周任只觉得一记响鼓重重敲在耳边,立时震得他整个人浑身僵住。
  昨晚得了韩译萱消息后一夜未睡的后遗症猛然发作,鼓膜里头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速度忽急忽缓,干扰着他的思考,竟让他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
  韩译萱在他对面,低头拧开手中的青柠汁,并没有注意到他忽然难看的脸色。
  “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她自认为这话说得大度,应该不会再给周任造成心理负担,还半开玩笑道,“不过你们的婚礼可别邀请我哦,我毕竟身份尴尬,不方便呢。”
  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杀人诛心的字句,周任用力闭了闭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双眸,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韩译萱试着往回抽,实在敌不过他的力气,也就随他抓着了。
  他几乎用尽全力,一字一顿,“萱萱,我说的,是我们的婚礼。”
  她很是意外,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默默垂眸,消化了半晌,才问:“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等回答,她便继续说道,“如果你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我,大可不必这样做,说实话,你给的分手费已经足够丰厚了。”顿了顿,“更何况,这件事情是凌征岸搞的鬼,要怪也是怪他。”
  “不是,不是。”他连连摇头,“不是你说的这样。”
  平时明明是那么能言善道的一个人,此刻竟是词穷到只能一味反复地否认。
  不是出于愧疚,不是要弥补,不是要责怪其他任何人。
  闻言,韩译萱心底的诧异愈发外露。
  “是不是吕先芝最后决定跟凌征岸在一起,你才来找我?”她试探着问。
  庞大的无力感像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周任彻底淹没。
  嘴唇颤了颤,他嗓音嘶哑,手上的力度猛然加重,“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韩译萱觉得被他抓得有点痛,便甩开了他的手。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能不明白周任的来意,可心下只觉得荒唐可笑。
  “是你让我这样看待你的。”她冷冷地说道。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来,明明白白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
  说实话,两人交涉至此,她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
  倘若他们真的能回到从前,那么她所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
  周任也跟着站起身来,词不达意,急急解释道,“萱萱,你离开之后,我很想你,我一直在想,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自少年时代起就叫前赴后继的狂蜂浪蝶给惯坏了,在感情之中几乎从不需要巧言令色,更不擅长用言语剖白心迹。
  这一刻他简直恨不能把胸膛剖开,将自己一颗心脏掏出来给她看。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韩译萱打断他。
  她盯着他,“周任,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明明是她抬眼看他,可她的目光,却让他感到自己正在被俯视着。
  突然间,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Chapter 24
 
  
  周任来访的第二天,韩译萱就离开阳城,回到了自己家。
  想着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她没有提前告知。
  家里刚好只有韩译葵一个人在,一打开门,见到是她,顿时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也张得能塞鸡蛋。
  韩译萱笑眯眯的,等着来自亲人的温情拥抱。
  没想到妹妹直接一把将她薅进了房间里,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这段时间以来周任的桩桩件件都告诉了她。
  听完,她有点发愣,“你怎么不跟我讲?”
  韩译葵撇了撇嘴,“我不想用他的事情来打扰你嘛。”
  “这倒也是。”她叹了一口气,“你做得对。”
  她在外头潇洒得很,没必要为他分神。
  妹妹凑到她面前,皱着眉问,“你不会听完就对他心软了吧?你准备原谅他吗?你要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她自认为这三个问题直击灵魂,没想到姐姐的表情看不出丝毫触动。
  “不管怎么说,老爸阑尾炎这事儿,确实得谢谢他帮忙。”韩译萱在床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其实昨天我跟他已经见过面了,也把话都说清楚了,不管怎么样,我跟他肯定是回不到过去了。”
  本来也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啊,韩译葵在心里暗暗吐槽这说法,但不敢讲出来。
  她在姐姐身边坐下,用力拍了拍胸膛,“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说到这儿,她声音一下子压低了下来,“不过,就怕老爸老妈……你是不知道,周任太会收买人心了,咱那单纯的爹妈还真以为他对你一往情深,你俩之间有误会呢!”
  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动不动嘘寒问暖送补品的,兼之说话又中听,哄得老两口乐呵呵的,瞧着真真是精诚十足。想来真正的女婿都未必有这么热心周到呢,就算是一块石头也早被他给焐热乎了。
  只不过他功夫做得再到位,韩译葵还是打从心底里瞧他不起。当然她也不怨自个儿的爸妈识人不清,他们毕竟不像她这样知道所有的真相。
  对于周任的所作所为,韩译萱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下足了功夫。只要他愿意对人好,那绝对是能把人给拿捏得死死的。
  当初她固执地认为周任对自己感情匪浅,也正是因为如此。
  倒是她家老妹,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坚定立场不动摇,将来必然是个干大事的人。思及此,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的,爸妈肯定是站我们这边的。”她安慰道。
  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周任再如何,也只不过一个外人。
  至于周任这样做,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真的是因为……
  那都不重要了。
  他就是一根刺,扎进心里头的时候疼得刻骨铭心,拔-出来的时候更是疼得锥心刺骨。可再疼都好,她终究还是把他拔除了,而留下的疮疤,也快要愈合了。
  哪怕他曾经扎得再深,只要离了体,就再也回不去了。
  原来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
  最近几日天气很好,韩译萱不为所动,闷头在家修改设计图初稿。
  韩译葵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好她的几个大学朋友过来找她玩儿,她便打算把姐姐也一起带上,出去逛逛。
  韩译萱放下笔,斜了她一眼,“你论文写完了?”
  “这么好的天气用来做这些实在太浪费啦。”她摇着姐姐的手撒娇。
  韩译萱一想也是,偶尔跟年轻人混混应该也不赖,于是换了套衣服,跟爸妈打了声招呼便和她一块出去浪了。
  等两人在外头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天回来,拎着购物袋嘻嘻哈哈地走进家门时,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
  韩译萱一闻就知道都是自己爱吃的,眼睛蹭地一亮,立马扑向餐厅,还没来得及说话,系着围裙的周任直直撞入眼底。
  “……你怎么在这儿?”她脸上的笑意迅速淡了下来。
  周任瞧在眼里,心头像是猛地被针狠扎了一下。
  “小周就是来做个客。”韩爸爸见状赶紧打圆场,“赶紧洗个手,吃饭吧。”
  韩译葵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
  坐下之后,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不冷不热。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