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愆期——束尧
时间:2022-03-14 07:19:50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馆不错,离这儿不远。”
  “那走吧。”
  *
  周任并没有回阳城,他在附近随意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这种地方,哪怕是洗过澡,依旧觉得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每天都在韩家楼下等人,终于堵到了宅在家里三天没出门的韩译葵。
  上次见过面以后韩译葵就直接把他拉黑了,周任打来的电话她一个都没接到,没想到他压根就还没走。
  她手里拎着垃圾袋,讶异又嫌弃地问,“你还在这儿干嘛?”
  “告诉我,现在译萱在哪里。”他双眼布满血丝。
  “做梦吧你!”她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周任早有准备,拿出准备好对付她的说辞,“爸妈还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吧?你们都瞒着,对不对?”
  韩译葵愣了许久,不晓得他口中这个“爸妈”指的是谁。
  过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老爸老妈,“谁准你叫爸妈的?!”
  又过了一会儿,再一次猛然反应过来,“你威胁我?!”
  姐姐患癌这件事情,是怎么也不能够让老爸老妈知道的。
  “对,我威胁你。”周任大方承认,“所以你姐姐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又不会向我打报告。”她咬牙切齿,“再说了,你知道了又要做什么?但凡你有点良心,都不该再打扰她。”
  “她得治病。”周任一字一顿。
  “那是绝症!治不了,”她鼻子又开始发酸,“她也不想治。”
  一开始她也不愿意相信这病治不了,哪怕姐姐这样说了,她还是在知网上看了很多相关论文,又咨询了认识的医生朋友,可结果……
  她不得不接受现实。
  “我一定会让她治好。”周任说。
  哪怕是倾家荡产,他也要找医生给韩译萱治好。
  “你听不懂人话吗?你以为你神仙啊,说治就治?”韩译葵就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他,说真的,她觉得周任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受的刺激就这么大吗?他有这么在乎姐姐吗?
  思及此,她忍不住冷笑一声。
  太迟了,她只觉得他的所有情绪都很廉价。
  周任只想立刻得知韩译萱在哪里,不想再跟她纠缠周旋,“你姐姐到底在哪里,告诉我。”
  “我都说了我不知……”
  “现在打电话问她。”
  他实在太等不得了,语气是久居上位者惯用的发号施令。
  这严重地激怒了韩译葵。
  她想起姐姐之前跟她说过想要安乐死的事情,口不择言道,“我只知道我的姐姐准备去安乐死了。”
  尾音落下,眼前周任的神情也跟着迅速颓败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喉咙里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眶通红,然后才发觉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快意,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她近乎自虐般地说道,“到时候,我是那个给她处理后事的人,我还能再见到她,而你——”
  “周任,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Chapter 17
 
  
  周任的秘书最近有点头疼。
  作为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她唯一的苦恼和压力来源就是老板。
  而她这位年轻有为帅气多金的老板,近来看上去不太正常。
  当然,不是外表不正常,她指的是精神方面。
  前段时间失魂落魄地从外地回来以后,就开始经常迟到早退,心不在焉。
  这也就罢了,毕竟公司制度完善民主决策,还是能良好运转的。
  可怕的是,他让她三天之内整理出一份国外能够进行安乐死的医疗机构名单给到他,并且附上机构的联系电话,也不告诉她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老实说,这真的有点恐怖。
  往好了想,也许是公司准备开展新业务,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而往坏了想,她会以为老板看破红尘超脱世俗,放着大把的钱不去赚,大把的奢华生活不去享受,准备告别人世驾鹤西去了。
  她也不敢问,唯有在无尽的猜测中,奋力地给他查找这类医疗机构。
  *
  坐在沙发上,周任强打起精神,接过了吕先芝递过来的绿茶。
  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已经很久没来探望他们母子了,如果不是她突然打电话邀请他过来,他压根想不起这茬来。
  想到这里,他在内心自嘲般地苦笑一声。
  韩译萱的妹妹骂得没错,他既对不起萱萱,又对不起吕先芝。
  小男孩坐在他身边,好奇地盯着他问,“周叔叔,你的眼睛下面怎么黑黑的?”
  “连冠冠都看出来了。”吕先芝笑道,“怎么,最近很忙,休息不够吗?”
  周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整宿整宿失眠的事情告诉她。
  他顺水推舟,“是,最近事情很多。”
  吕先芝默了默,正打算说些什么,又看向吕冠,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冠冠,你先回房间玩儿去。”
  “嗯嗯,好。”吕冠用力点了点头,听话地跑回了房间。
  她显然是有话要说,周任便看向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话有些难以启齿,吕先芝感到难堪,垂着眼,咬着下唇,手指绞在一起。
  “有什么就直说吧,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周任道。
  她将头埋得更低,声若蚊蚋,“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周任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件事情。
  见对方不说话,她闭了闭眼,才逼着自己把接下去的话讲了出来,“凌征岸,他……他搬到楼下住了。”
  昨天,她带着冠冠出门,准备到楼下玩耍。
  下行的电梯到了第十楼,“叮”的一声打开门,凌征岸便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她甚至疑心自己在做噩梦,吓得差点就尖叫起来。
  她一把抱起冠冠,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他伸手来抢。
  凌征岸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站在她身边,距离很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电梯到了一楼后,临走前,他稍稍倾身,附在她耳边低声问:“你的周任哥哥怎么没陪着你?”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手指微微颤抖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敢抱着冠冠走出电梯。
  前思后想,她今天终究还是给周任打了电话,约他见面。
  吕先芝鼓足了勇气,承认自己对凌征岸的恐惧。
  “我好害怕他,周任。”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猛地抬眼看他,“我不能继续在这住下去了,拜托你帮帮我。”
  周任理解她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正想说可以立刻给她安排搬家,她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堵了回去:“搬了家,他还会找上门来了。”
  她不想一直躲躲藏藏,一直活在凌征岸制造的阴影里面。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还作数的吧?”
  她轻声开口,目光里有淡淡的乞求。
  周任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从小到大,她在他眼中一直都是那个骄傲自信精致美丽的小公主。
  她想要什么,就能够拥有什么,从来不需要求任何人。
  吕家垮台,与凌征岸离婚,远走异国,生下吕冠,又落魄潦倒地回到故乡……这一桩桩,一件件,无情地将她原本的锋芒全数磨平。
  她回国以后再度遇见他,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主动伸出援手。
  对于他的帮助,她都一一接受了。
  他也很清楚,为了让孩子过得好些,她必须让自己接受他的好意。
  从被动接受,到她主动找他寻求帮助,不过三两个月的时间。有一段日子,他甚至是有些卑劣地享受着这一种来自于她的,前所未有的,依赖和信任。
  直到躺在失眠的夜里,被记忆淹没的时候,周任才意识到,像他这样沉溺于自己这种可耻的窃喜之中,究竟给韩译萱带去了什么。
  忽略,失望,难过,伤心,痛苦——都是他带给她的。
  一想到这点,他就感觉心脏似乎在被成千上万的巨蚁啃噬着,唯有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或是扇自己一巴掌这种自虐行为,才能让他稍微没那么难受一点。
  他望着面前低眉垂眼的女人,回想起她十八岁生日那一晚燃起的烟火,盛大的绚烂之下,她笑得比烟花更美。
  那一幕,深深地镌刻在他记忆之中。
  年少的时候,他每每想起便心动不已,只希望自己能够一直伴她左右,让她这一辈子都能那样无忧无虑地笑下去。
  跟译萱在一起以后,他偶尔还是会忆起,却是心绪平淡,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心悸难当,但是,他也依然愿她一切都好。
  他答应了她会娶她,把她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不被凌征岸那疯子伤害。
  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覆水难收。
  即便是将错就错,他也应当践行自己的承诺,可——
  想起韩译萱,他心中蓦地又是一痛。
  “抱歉,先芝,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沉吟许久,周任终究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
  他犹豫了半晌,轻叹一声,将韩译萱得了胰腺癌告诉了她。
  “我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让她好好治疗。”他说。
  “所以,”吕先芝条件反射性地问,“这就是她阻止我们结婚的方式?”
  这话一出,她自己也觉得不妥,可最终什么也没说,说什么也补救不回来了。
  “她不是这种人。”周任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间不认识她了一样,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也派人查过,确实……是真的。”
  韩译萱胰腺癌的确诊资料,就躺在他的电脑桌面最中央的位置。
  点开之前,他也非常希望是假的,是她妹妹说谎在骗他。
  可是事实,没有如他所愿。
  空气陷入胶着的沉默,时间仿若停滞。
  吕先芝低垂着头,泪水一滴滴无声地落在衣服上,洇进布料中。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复低声道歉,“对不起……”
  她突然很厌恶自己。
  她意识到,哪怕韩译萱没有患癌没有离开,恐怕到了最后,周任也不会真的跟她结婚。
  不等两人走到那一步,他就会明白究竟谁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人。
  而她,她利用了他的同情和愤怒,利用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利用了他因年少时的心动而延续至今的保护欲……
  最终导致了今天的死局。
  周任递给她一方纸巾,“不是你的错。”
  他很清楚,一切,一切的原因——
  自始至终,都是他。
 
  Chapter 18
 
  
  第五站,重庆。
  一路停停走走,遇到喜欢的地方便住上十天半个月的,等韩译萱站在解-放碑下环顾四周的时候,拂来的风已经裹挟了十月末的秋凉。
  她刚在酒店放下行李,出来是准备觅食的。
  据说一个人吃火锅是件颇为悲惨的事情,她准备挑战一下。
  不过话又讲回来了,她觉得这种说法还奇怪的,能够不依赖他人陪伴而享受孤独,明明是一种强大的能力,为什么要被形容为“悲惨”呢?
  耸了耸肩膀,她转过身。
  没想到一个滑滑板的男孩歪歪扭扭地朝她冲了过来,他明显是新手,控制不好方向,有些手足无措,嘴里焦急地喊着:“快让开,快让开!”
  韩译萱躲闪不及,低呼一声,脚一扭,摔倒在了地上。
  男孩也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一屁股墩坐在她身边。
  她试图站起来,脚腕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旁边的男孩却已经蹦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她伸出手,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技术太菜了……”
  年轻真好,精力充沛,她想着,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然后勉强试着走了两步,感觉有些吃力。
  男孩将鸭舌帽摘下,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你没事吧?”
  “有事。”韩译萱可不跟他客气,牙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
  男孩也不逃避责任,爽快道,“走,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他指了指不远处路边停着的路虎,“我车停那边了,你要是走不动……介意我背你过去吗?”
  “你成年了吗就开车?”无端遭了这一劫,她的语气不算太好。
  “美女,我二十七了都。”对面笑出声,“走吧。”
  居然跟她差不多岁数,韩译萱小吃一惊,心道,这也太显嫩了。
  她定了定神,摇头道,“打车去医院。”
  独身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她怎么可能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目前来讲,这个社会以及整个男性群体的心眼,都远远没有好到能这样做的程度。
  他正纳闷为什么有车不坐要去乘出租车,心念一转,便理解了她的谨慎,“好吧,我的错,我一切听你的吩咐。”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她态度也便放软了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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