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来请我喝酒的么?”他的声音阴沉沉的。
哦!丁卯卯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忙吐掉牙签,谄媚地说:“当然当然!我请你!”说罢她向众人告别,跟着王镐来到隔壁那桌。
“你想喝啥,随便点!”丁卯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表面壕气内心滴血地说。
“走吧,我送你回去。”那男的却转身朝门外走。
丁卯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她假惺惺地跟在后边喊:“你别这么客气呀,我是真心想请你的呀!”
王镐一言不发来到自己的车前,把丁卯卯塞进去,说:“你的车先留这儿,明天你酒醒了再过来开。”
丁卯卯挣扎着想要下去,“你是有什么误会?老子根本没喝酒,就喝了一杯冰红茶!”
王镐砰地把门一关,然后坐进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回头看她一眼说:“那是Long Island Iced Tea。”
丁卯卯停顿了好几秒,“……取个英文名不也还是tea嘛!”
王镐没好气地翻译:“你喝的是长岛冰茶,一种很烈的酒。”
丁卯卯愣了愣,还是嘴硬道:“就这?没事儿没事儿,我酒量好着呢!”
王镐不再说话,直接发动了汽车。
他开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还不知道那女的住哪儿,就说:“你家地址跟我说一下。”然而没人回答他。
王镐又问一遍,这时却听到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王镐瞥了眼车内后视镜,发现那女的特么的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在路边停了车,解开安全带,回身去叫那女的。
叫了两声没反应,他伸手去推她。那女的被推得翻了个身,紧接着,发出几声恐怖的呻。吟,王镐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那女的猛地俯下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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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卯卯看见了一扇小门,它或许是铁制的,蒙了厚厚一层灰尘,单薄的表面上油漆脱落大半,使人难以分辨出原本的颜色。它就那么深深地嵌在墙壁里,像一只空洞的眼睛,阴森森地注视着一切。
丁卯卯感觉这门有点眼熟,好像是她家顶楼通往天台的那个小铁门。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打开它。”
那声音低沉粗犷,在空气中回荡。丁卯卯吓了一跳,连忙环顾四周。
四周全是深灰色的水泥墙壁,更远处则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她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谁?”丁卯卯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打开它。”那个声音并未理睬她的提问。
小门上有个摇摇欲坠的金属锁扣,锁扣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门锁。丁卯卯颤抖着拿起那把锁,发现是锁着的。她晃了晃锁,又推了推门,小门纹丝不动,她自己却被荡起的尘土弄了一身。
“打开它。”神秘的声音咄咄逼人。
“开你妹啊!”丁卯卯恼了,“门锁着,怎么开?”她赌气地踢了一脚那扇破门,“咔。”
门竟然被踢开了!
丁卯卯有种突如其来的成就感,她拍拍身上和手上的灰,一脚跨进门去,然后,又退了出来。
门里的黑暗令人始料不及,那是一种并不会随着视力的适应而稀释的,真正的黑暗。于是丁卯卯犹豫了,不,她决定了,她绝对,不会再往前一步!
丁卯卯默默地以不明显的速度向后移动,她得动用她的机智,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凭啥要听任那个声音的摆布?
就在这时,她看到房间中央突然亮了起来。那是一团光,如同雾气般的光,湿漉漉,又寒意逼人。声音果然再度响起:“走过去。”
丁卯卯无视它,仍默默地,以不明显的速度向后移动。
她累得满头大汗,却发现自己向后移动的速度有点过于不明显,她又看了一眼四周的参照物。
噢,原来她一直特么的在原地做着无用功!
“走过去。”那个该死的声音发出胜利者最后的通牒。
这时丁卯卯竟看见自己的脚,自动地抬起来,自动地向前走过去,一步,两步……
丁卯卯还没来得及表达她的愤怒,就一下子仿佛被扔进了凝滞的时空。她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冻结,身体被无边的黑暗挤压、禁锢、扭曲、撕裂。
丁卯卯在这窒息的黑暗中看到了一面镜子——刚才房间中央雾气般的光,正是来自这面镜子。
镜子里的雾气散去,那里出现了一条小路。
小路并不算很长,两边栽种着一棵棵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在路上往前走着,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身后的男人面目模糊,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点点头,他就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那一瞬间,丁卯卯没由来地生出强烈的恐惧,这恐惧使她头晕目眩、冷汗直流。她感到胃部一阵绞痛,然后在巨大的悲伤中醒过来。
丁卯卯失神地坐了一会儿,胃部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摸摸枕头,上面潮湿一片。
丁卯卯撑住头,用力敲敲脑袋,等终于聚焦了视线,她这才意识到此刻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房间的面积不小,带有卫生间。四周是深灰色的墙面,摆放着简约的白橡木家具,床上铺着雾霾蓝色的床品。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物。
从格局看,这应该是间主卧。从风格看,房间的主人可能是男性,而且性格冷淡、稍有洁癖。
丁卯卯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然而脑子里就好像断了片儿,除了只感觉到脑壳疼痛、嗓子冒烟,其他一无所获。
她瞥见旁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端起来闻闻,也不像是什么不明液体。抵挡不住身体对水分的渴望,她顾不得想太多就直接一饮而尽。
喝完水又想上厕所,丁卯卯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身上套着一件陌生的男式T恤——除此之外,啥也没穿。
丁卯卯的脑子空白了两秒。
什么,情况?
她再次看了看那件T恤。
确实是件男式T恤,而且相当陌生。
那么问题来了:她自己的衣服呢?为啥她是光着的?谁特么给她换的衣服?
带着一连串疑问,丁卯卯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
这卫生间里有个刚够一人转身的淋浴间,淋浴间的玻璃门上还有水痕,地面也仍潮湿,马桶旁扔了一地衣服,从外套到内衣,一件不落,全是她的,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气味。
丁卯卯坐在马桶上,开始陷入思考:
这是哪儿?我是怎么来的?发生了啥?
她思考了十分钟,一个问题也没思考出来,于是决定换个方向:之前我在哪儿?我都干了啥?我遇到了谁?
这次思路清晰了,她想起她下午带佩奇洗澡顺便帮王镐去给乔治看病,结果弄丢了两只猫,后来找回了佩奇,出于对王镐的愧疚她主动提出请他喝酒……
喝酒……
丁卯卯默默地看了眼脚下的衣服,明白了事情的后续:
一定是她喝吐了,然后被王镐带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了他的衣服,睡了个觉,就在王镐的房间和床上……
这后续自然而然地指向一个羞羞的、但却最为合情合理的推断:这可能,是一次酒后乱……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羞羞的推断,丁卯卯走出卫生间,打开房门,看见王镐站在外面。
一看见她王镐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太自然,当他目光不由自主掠过她光溜溜的双腿时,居然他妈的脸红了。
“这衣服有,有点儿短。”然后他还结巴上了,“我去给你找条裤子。”说完他就像躲避瘟疫似的,立刻转身要走。
“站住。”
丁卯卯决定要先在气势上占据优势:“给老子解释一下。”
王镐看她一眼,不吭声。
丁卯卯心想,我靠难道真的是酒后乱……乱……
不过毕竟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绝不会因此就自乱阵脚。她面不改色气不喘地对那男的说:“你,给我找裤子去,然后过来,咱俩聊聊。”
第16章 16
丁卯卯坐在床上,想,不但要占据气势上的优势,必要时还得占据道德优势……
王镐坐在窗前,似乎有点沉不住气,试探着问了句:“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丁卯卯警惕起来。
耍花招?想得美!她面无表情地说:“不,我啥都记得。”
王镐顿了顿,用“那你还问”的眼神白她一眼,说:“这事儿不能怪我,是你非要去喝酒的。”
嘿,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你那交的都什么损友,一帮男的骗你喝‘长岛冰茶’,要不是我及时拦着,你可能喝得更多。”
呦,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
“结果你吐在我车里,我的车现在还脏着呢!”
……咳,不要转移话题!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只好把你带回来。你弄了一身,大半夜的,我也找不来人帮忙,我就……”
重点来了!
“我让你去客卫清洗,你莫名其妙就发火,还把我房间占了,叫我去睡沙发。”
……嗯?
“我说,你到底有啥好生气的?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
丁卯卯沉默了。
原来,并没有发生羞羞的事情,原来不但没有发生羞羞的事情,而且她还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地向他展示了一番她差劲的酒品和狼狈的真面目。哦,外加火上浇油地把他赶出房间,叫他去睡沙发……
旧账加上新账,丁卯卯感觉这男的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她蔫头耷脑地站起来,气势和道德的双输令她绝望,她默默走向卫生间,抱起自己的脏衣服。
“你去哪儿?”王镐见她又朝卧室门外走,便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家。”
“就穿这样?”
丁卯卯低头瞧瞧身上套着的松松垮垮的男装,顿时意识到,夜不归宿的自己要是这样出现在妈妈面前,那可真是说不清了,一定会被大刑伺候。
王镐沉默了一会儿,用两根指头嫌弃地夹起她怀里的脏衣服,转身走进卫生间,“把衣服洗净烘干了你再穿回去吧。”他说着把衣服一股脑地全部塞进洗衣机里。
然后他拿起车钥匙,说:“你待在这儿,我去洗车。”丁卯卯理亏地重新坐回床上,在床头柜上找到手机,发现已经没电了,她猜想一定是昨晚被妈妈给打没电的,但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终于等到衣服洗净也烘干了,王镐带着她去宠物店接上寄存的佩奇,然后把她送到坤大家属院门口。丁卯卯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她谎称去冯浩然的纹身馆通宵加班,也不管丁母信不信,直接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直到,被冯浩然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
“徒弟!你咋还不来!顾客都等你半小时了!”
丁卯卯看看时间,下午5:05。
这顾客是上周便约好纹黑灰写实大满背的,线条部分冯浩然已经完成,今天开始来做雾面。此人长得凶,话又少,一看就不好惹,而且他的图案复杂面积大,起码得弄好几个小时,丁卯卯想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赶到纹身馆,满背哥已经等得不耐烦,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男的,看上去眉清目秀,让人颇有好感。
冯浩然早已把材料和工具准备好,丁卯卯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进入工作状态。排针打雾比起割线并不算疼,上次割线一声没吭的满背哥,今天却特别脆弱。秀气男心疼地握住他的手,不断安慰他。
一小时后丁卯卯扎得手腕酸胳膊酸颈椎酸,走出里间喝水休息。冯浩然特神秘地碰碰她,小声问:“你猜他俩谁攻谁受?”
“啊?”
“这大哥扎的是那小白脸的同款满背,你看那个眼神儿,我猜小白脸才是攻。”
“……没准儿是兄弟情深呢?”
冯浩然白了她一眼,不想接话。
丁卯卯休息完继续干活,一进里间就看到,趴在纹身床上的那个糙老爷们儿,一手撑着脸,满眼含羞地望着他的小白脸。
顿时丁卯卯想,可能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当丁卯卯为那男的最后一次擦掉多余色料,涂上凡士林,再覆盖上保鲜膜后,她感到自己要累脱形了。冯浩然帮忙处理后续,她则直接扑倒在外间的长沙发上。
“弄完你先走,我得歇会儿。”她说完便闭上了眼。
也就几分钟的工夫,丁卯卯睡着了。她梦见满背哥和小白脸,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深情对望。
大概是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小白脸收起目光,冷漠地朝这边转过脸来。
转过来的脸忽然变成了王镐,王镐看向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好像说着什么,但丁卯卯听不见。她有些着急,于是往前走近几步。
王镐眼里的笑意更浓,似乎,还带着点儿别的什么。这次丁卯卯终于听清了。
“对,”他说,“我喜欢男人。”
丁卯卯先是一愣,而后仰天长笑,笑得岔了气儿,笑得满地打滚儿。
“咚”的一声,她醒了。
丁卯卯发现自己刚刚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揉着额头上的包,沉默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
王镐那孙子,竟然敢骗她!
他说的前半段都对,那天她确实主动提出请他喝酒,她确实被那帮男的耍了一口闷了一整杯“长岛冰茶”,她也确实喝吐了,不但吐在王镐的车里,还吐了自己一身。王镐把她带回家,弄醒她后叫她自己去客卫清洗洗完赶紧走人,他则把房间门一关,再也不理她。
她酒劲上头也生了气,一脚踢开王镐的房门准备找他理论。谁知房间里没有人,这时又发现一道门,于是想都没想,就又是一脚。
王镐刚脱了上衣,然后被踹开的门吓了一跳。而她站在门口,发现踹开的是个厕所,那男的此刻,正光着上身,一脸震惊。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啪”,她一巴掌拍在墙上,胳膊撑在他旁边,把他逼得无路可退。